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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线结局 下篇/狗血虐 慎

    裴哲低头看着他,心已极冷。鲜血从他被苏谨捅伤的地方淋漓流出,吓得进来查探的太监登时惊恐地大叫起来。守卫皇宫的侍卫鱼贯而入,将二人里里外外地围拢住。年老体衰的太医提着箱子颤抖不已地匆匆走进房中,将裴哲扶去一旁,心惊胆战地为他止血疗伤。

    苏谨双手被制,远远站着,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重伤垂死之人。他漂亮的眸子冰凉得几乎一丝感情也无,淡漠地看着那血水一盆盆地端走,又换做一盆盆的清水进来,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丢给对方,只盯着脚下地砖茫然出神。

    裴哲面色苍白,只是仍残存着些许意识。他遥遥对上苏谨涣散瞳孔,嘴唇嚅动,一字一顿地缓缓道:“你……给朕……好好活着……”

    “这是自然。”苏谨收回思绪,笃定笑道,“朕不仅要比裴卿活得久,还会活得更好。毕竟等裴卿死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可就只能由朕去坐了。”

    侍卫们锃然出刀,怒而斥道:“大胆!”

    裴哲沉默着又瞧了他一阵,最终慢慢移开了视线,疲惫至极地闭了双眼:“……将他压下去。”

    早已等候许久的侍卫们得了命令,立刻推搡着苏谨,将他押往它处。苏谨面无表情地向外踉跄而去,被凑上来的侍卫推入车中。镣铐束住手脚,车马行走小半时辰,他便被投入监牢,孤身被锁进了一间牢房。

    他坐在一堆干草里,连件遮风蔽体的外衫也无,冻得手指发乌。只是仍昂着头,冷冷笑着,不肯丢了半分的尊严气势。

    不知过了多久,苏谨自远处听见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疾步走来。他懒洋洋地抬头望去,却瞧见了个异常熟悉的消瘦身影,不由愣了片刻。对方表情微寒,唇紧紧抿着,自阴影中露出绷的极紧的下颌,呼吸急促地向他走来。

    对方在他面前站定,周围人知趣退去。苏谨瞧了一圈儿,讥诮笑道:“先生深夜来此与朕会面,莫不是想要告知朕……重登帝位的消息?”

    “……胡闹……当真是胡闹……”对方气得眉头都在颤抖,“你难道觉得这一刀捅下去了,你心里便舒服了?解恨了?你可曾想过后果没有!?我叫皇后娘娘转达之语,你可曾理解过我半分苦心!”

    苏谨表情冷淡下来:“丞相既然已经知道朕与他不睦多时,却还要来这监牢里寻朕?不错,朕就是恨不得他死,死得万箭穿心,凄惨至极,方能解朕这心头之恨!如今不过是给了他胸口一刀,丞相便这般心痛难忍,反跑来这处匆匆指责朕……呵,丞相便不会良心不安么?”

    “……苏谨!”萧随拉高了声音,颤声怒道,“你可知道这全天下都是恨不得你死了的人?!若是连他都不肯保你了,你又要怎么办!”

    苏谨闻言便凉凉笑道:“左右木已成舟,丞相如今再如何生气,也已经无甚办法了。不如去宫内守着消息,万一他不幸殡天,你还能将内情压下,寻朕登基上位。朕心胸贯来宽广,届时一定不计前嫌,只当这段时间内无事发生,来日仍是明君贤相……”

    他说着说着,瞧见萧随愈发拧起的眉头,忽地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便恹恹闭了眼睛,声音骤的低了:“……朕乏了。”

    萧随显然已经彻底放弃游说于他,忧怒地并着双眉,风尘仆仆地离他而去。苏谨望着他拂袖走人的背影,恍恍惚惚想起自己在这地牢中似乎一无所有,合该应先装乖卖好,讨一条锦被来盖着再翻脸才是。便不由懊悔至极地揉了揉脑袋,捏着那又小又硬的破衾,囫囵躺了进去。

    他的意思,他懂。

    他以亡国之君的身份活到今日,不过全部仰仗裴哲对他的一腔情意。可这情意来得快,去得也疾,保不定哪一日便要消失无踪,届时他这等身份,不过是一道用来杀他的催命符罢了。如今裴哲愿意为了他压下满朝文武攻讦,对那些非议充耳不闻,那等到有一日他不爱他了呢?到时他又该如何是好?莫不是一把利刃了解了自己吗?

    倒不如下一道罪己诏,从容退位,为自己搏个贤名,也好堵了天下悠悠之口。裴哲不会因为他而饱受非议,辱了一世英名。而待到日后对他起了杀心,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身后之事,至少先要犹豫三分,再做定夺。

    可他既已拱手送了苏氏的江山予他,却也怕途至黄泉,被地下的祖宗们钉在耻辱柱上,不得安宁。

    怪他太笨。

    他已经想不出两全的办法了。

    或者说,自做下决定那日,他本就没打算能活着再看到苏国的风光。如今时光,已是上天怜悯,叫他多贪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做了一回富贵闲人。

    他在牢里枯坐了十天。待到第十一日,有人将他从牢里提了出来,扬言陛下指明要见他。

    来人一身银甲,气势如锋,眼神也透出一股如刀尖般寒锐的意味。他极冷酷地打量着在大牢里坐了十日、而变得有些憔悴的苏谨,哼了一声,道:“阁下引颈以待吧。”

    苏谨便也跟着寒凉一笑:“朕观阁下渊亭山立,风姿颀然,心甚喜之,愿与卿修巫山之好。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对方的脸色数变,瞬时涨出一层恼怒薄红,道:“……无耻之辈!”

    “难道是朕颜色不佳,令阁下如此惶恐?”苏谨哂道,“莫怕,不过是牢中饭食不好,又十分吵闹罢了。待朕出狱,将养几日,便自会恢复如旧。朕待人一贯和善,若是阁下愿为朕所用,富贵美人俱可许得。便是想与朕床榻缠绵,朕也一概不拒。”

    来人气得眼珠滚动,眉心隆起,噎了半晌,怒道:“带走!”

    苏谨便哈哈大笑。

    对方果然是裴哲派来的人。

    约莫是还存了几分情意,裴哲倒是没用羁押死囚的刑具来拘他,只在双手与足踝束了银链,轻盈秀致,却是铆足了力气也难扯开。苏谨瞧着那银链,只觉想笑,却没说什么,乖乖上了马车,驶入浓重夜色。

    虽已至半夜,皇宫仍灯火通明。待他来到皇帝寝宫时,外面齐刷刷站了数排宫人,与他一面之缘的何皇后也站在阶下,正在以帕拭泪,满面哀恸之色。苏谨瞧见,顿时心底一紧,突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

    那日何皇后与他也不过是随口一句,上未上心却是不知。若是对方所说的大夫并未在侯府候命,又或是技巧没那般高超,对方岂不是……

    那一刀,他并未留情,扎得极狠,生怕白做了这一番苦肉计。若不是对方征战多年,体格强健,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治。如今这群人露出这般模样,俨然一副要临终托孤的态势,难道真是他下重了手不曾?

    苏谨顿时又慌又惧,连连朝前方疾走数步。银链抖撞,清朗回音响起,令站在阶下的何皇后回过头来,一眼望见了远处的他,眸底顿生出愤怒又悲痛的情绪来。

    她动了动唇,似是有话在舌尖酝酿。只是犹豫许久,又尽数咽了下去。

    带苏谨来的那人便走上前去,道:“娘娘,陛下有旨。”

    何皇后点点头,退开一小片区域:“请。”

    银甲将军拱手一揖,向其他人递了眼色:“送他进去。”

    侍卫们齐齐应了一声,推搡着苏谨向前走去。苏谨踉跄了几步,跌撞着走至何皇后身边。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过分柔软的女人,心中情绪沉浮,纵有万般言语,临到出口,也只化为了一句狼狈又局促的低语:“……抱歉。”

    何皇后宛如没听到那句细如蚊蚋的话,垂了眉眼,安静立于一旁。

    苏谨心中微冷,讷讷收了视线,随着侍卫走入寝宫大殿。

    扑鼻的苦涩迎面而来,苏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太监垂首撩开帘帐,将他引至榻前。将躺在榻上的人嘴唇微动,似乎是对太监们说了什么,随后便瞧见对方起身,喝退了其余伺候人等,旋即低眉顺眼地走至苏谨面前,道:“殿下去罢。”

    苏谨冷眼瞧他一眼,迈步上前,走至榻边,嗓音凉薄:“将军这是准备将皇位归还与朕了?”

    裴哲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的心钉穿出一个洞。过了许久,嘶哑的声音响起,像是有砂纸在摩挲着嗓子:“我没死,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也不全然如此。”苏谨悦然一笑,“毕竟朕还挺喜欢将军这张脸,床上的本事也厉害,每每都弄得朕极为舒适。若是将军愿意老老实实将皇位拱手让回,倒也不是不能留将军一条命,让你来朕的床上伺候。”

    留在殿内的太监已然煞白了一张脸。

    裴哲表情不动,靠在榻上,脸上瞧不出喜怒。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是淡的,整个人仿佛骤地清减了数分,显得不像是个马背上打出天下的皇帝,而像是深宫娇养出的、弱不禁风的人。厚重的绷带缠绕在胸前,露出的方寸肌肤也带着一股惨白色。

    苏谨的心脏紧了紧。

    他和他,一个形容病态,一个满身潦草,如此倒是真真像是一对儿了。

    可惜,时间不对。

    “……你休想。”他终于开了口,像是在咬牙切齿,逼着自己将话说全了一样,“这位置,朕不仅要坐,还要坐得国泰民安,万世传颂,你这辈子都莫要想再做回皇帝!”

    “朕做不做得皇帝,可不是将军说得算。对了,朕观之前送朕来的那位将军,仪表堂堂,甚为喜爱。不知将军可愿割爱,将他予朕。朕必好好珍惜,恩爱如……”

    “——苏谨!”

    “……何事?”苏谨恹恹撩了眼皮,“将军直说便是。毕竟人之将死,无论说什么话,朕都听得进去。”

    “你就……这么缺男人?”

    “不错。”苏谨弯了眼睛,冲他促狭笑道,“将军难道不正也因为如此,才做了朕的入幕之宾?若是将军在床榻间伺候不力,你以为朕愿意帮你压下满朝非议,信你不会背叛投敌吗?”

    裴哲嘴唇抖动,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寒着眉眼看他。他深深呼吸了数次,似是在压抑满心的愤怒,手握成拳,反复数次,喉结滚动,对身边的太监道:“把他……给朕锁去冷宫,放几个身强体健的死囚进去,派兵围住。”

    苏谨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地方出来的,就滚回什么地方!”裴哲高声怒道,“既然你这么爱男人,那我就满足你个够!十个死囚够不够?不是乐意叫人操你?你现在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嫌我侮辱了你吗?!”

    苏谨冷眼瞪着他,只觉得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地抖。他压抑了许久,最终露出了个恶狠狠的笑容:“将军怕是低看了朕的审美。”

    “放心。”裴哲声音冷如寒渊,“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苏谨一闷,还未等回答什么,自外面围涌而来的侍卫便已经抓住了束住他手脚的锁链,将他拉向殿外。他跌撞了一下,被人连拖带拽地向外走去,推搡进马车。额头触到车底,“咚”地一声闷响。不多时,便已经红了一片,疼得他险些落下泪来。

    他垂了眼,看着马车外景色渐移,很快来到旧日熟悉的宫墙。因为得了皇帝的密令,那地方已经被清了个干净,只余下了倚墙飘摇的杂草,枯黄败落,昭显着过去的悲酸。

    入住的地方也是曾经他住过的地方,许是已经空了多年,满屋杂乱,蜘蛛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大殿的角落里,地缝中也生了杂草与青苔。时不时能瞧见一只夺路逃窜的老鼠,倒叫他生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若不是无一锐器在手,倒也算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好,好,好。

    苏谨寻了个地方坐下来,靠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懒懒闭了眼睛。

    这地方属实破败。大门是破的,横梁是旧的,床榻半陷,陈衾似铁,连充作茶几的矮桌都蒙着厚厚一层灰。裴哲有心要折磨他,那些宫人便也不敢善待,俱冷硬了神色,连送来的茶水都能含出满口冰碴。

    好在苏谨不是没吃过苦头的人。虽然怕疼又怕死,到底是昔日自冷宫里走出去的胜者。有人讥嘲,他当听不见,有人苛待,他便自己寻办法解决。除却时常在午夜梦回时,被昔日旧人浑身带血的朦胧鬼影所惊,日子倒也还熬得过去。

    那十名说好的死囚反而一直没来。

    约莫是他的逍遥自在,终于惹了众怒。一日,有个太监搬来一大摞草草收起的奏折,放在苏谨的屋子里,说是上面指明了要拿给他的,让他务必好好详看。

    苏谨看了就乐:奏折这东西,除了皇帝,谁敢偷偷私藏?裴哲就裴哲,还上面,生怕他知道是谁让指的任务吗?

    他心情不差,便从那堆废纸里随意抽了一本,拿起就看,却发现俱是请求诛杀前朝废帝的奏章,措辞激烈昂扬,颇有种与他不死不休之势。可惜东西却辗转来了他这处,显然是一腔热忱付东流。

    苏谨心情顿时奇糟。翻了几页,便觉无聊,找了个火盆子,把火点了,坐在屋子里开始一本本烧。

    屋内无炭,对方送来的这些东西,反倒是给他取了回暖,属实人慈心善。奈何捂不透心,反倒比无火时更加寒冷,冻得他手足俱僵,连心里都落了一层灰蒙蒙的大雪。

    倒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

    对方这是在拿钝掉的刀子,一点点地磋磨他的心。

    苏谨在屋子里躺了半日,第二天发起了烧。

    说来也巧。大概是听到他把那些折子都烧了的事,裴哲次日便来瞧他。他带的人不多,零星几个,俱守在殿外。只有对方一人孤身进殿,雪氅黑靴,眉上也落了薄薄一层雪,还未曾化作水珠。

    他眉眼是冷的,唇淡,面上更是一丝表情也无。远远瞧着不似个模样窝在榻上的苏谨,沉寂半晌,蓦地开口:“都看完了?”

    苏谨病着,懒得理他:“看完了。”

    “还在做你的千秋大梦?”

    “自然。”苏谨眼也未抬,“若是连梦都不做,岂不是更无希望?朕身上流的,乃是苏氏的血,天家的血!生为天子,岂可被贱种践踏搓揉?!笑话!”

    “这就是你宁愿出卖身体……也要重归帝位的原因?”

    “否则呢?”苏谨笑出声来,“难道让你白操朕一辈子吗?!你让朕向东走,朕就绝不敢向西?还是说嬉笑怒骂皆为你所控,连半点情绪也由不得自身?!”

    “……你我纠缠这许年,一分感情也无?”

    “不及九五之位。”

    裴哲看着他,漆黑的眸中像是卷起了一阵狂风,又轻飘飘地开始落雪。

    死寂一片。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好。”

    苏谨微微抬了眼,逆着光,朝门外望去。

    光线很暗,对方背着屋外透进来的光,刀刻般的面容隐匿在暗处。肩上的雪已经被体温所化,湿漉漉地洇进鹤氅,濡开一片深色。只是他似是毫无察觉,深深瞧着惫懒躺下的苏谨,道:“我给你个机会。”

    “什么?”

    “你喜欢男人,那我便给你。你想要这帝位,也只管来取。若是你能诱得那几个死囚为你所用,自可逃脱这处牢笼,去寻你的天地。待来日你重回京城,我自当引颈受戮,山河相让。”

    苏谨睁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一报还一报。”他扭头转身,在门外投落下一片阴影,“这是我还你的东西。”

    苏谨霍然起身,急匆匆趿了鞋,朝着门外奔去。未走几步,眼前却是一片天旋地转,人影模糊。他面色惨白地倚在门边,手指死死抓着门框,指节泛白。周遭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像是隔着一堵墙,密集细碎地朝他传来,却带着几分朦胧感。

    双腿已经支撑不住,颤抖着跪倒在地。他急喘着气,大汗淋漓,周身却不知何时已靠近了许多人。

    来者的脸是模糊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苏谨意识微凛,眼前却是昏黑的。他喘了一声,下意识去推那双扶着他的手,浑身发冷,肌肤却热得烫人。

    躯体的阴影覆盖了他的视线,让眼前的光微微暗了些许。仿佛有无数只手在苏谨身上流连,带着浓烈的热意,将他身上的衣服层层剥开。他又惊又惧地挣扎了一下,牙关紧咬着踹向了来人,旋即便被轻易地制住,捉在了手掌之中。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贺礼。”

    裴哲的声音远如天边,飘渺淡漠,立在寝殿的阴影里,像是毓秀挺拔的青松:“好好受着吧,你不是最喜欢这般捉弄人么?”

    喘息渐浓。

    胸前衣襟被除,苏谨瞳孔微微一缩,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压在他身上脱衣的男人打得脸偏向一旁。他微微缩了一下,发现除了这人之外,竟还有旁人来脱他的鞋袜。触感不同,温度不同,俱是陌生的人,是他从不认识的人。

    大约是之前的话终于逼疯了裴哲,现在他依言寻来了死囚,要强迫他与他们欢好缠绵了。

    苏谨只觉得脑中仿佛轰的一声,有什么颓然倾塌了似的,狠狠将他从中间横剖成两段。他咬着唇,死死护住胸前衣襟,腰带却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抽走,露出了终年不见天日的雪白肌肤。

    那触感腻滑如玉,触之灼人。粗喘带茧的指腹熟练挑开他最后的防线,将整具莹润躯体暴露而出。苏谨微微一抖,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虚虚望向上方,只露出湿润而茫然的一双乌眸。

    将他双腿分开的男人并未停下动作,只将自他腰间除下的腰带绑在他的眼前,在脑后系了个活结。窸窣声响起,对方缓慢除去了自己的衣物,将陌生的阳具顶在他腿间,用指腹剥开闭拢雌穴,把自己一寸寸顶了进去。

    苏谨的全身都在发抖。

    他许多人未曾与人做过,如今天寒地冻,也无半分欢好之心,却在裴哲的默许下,即将被一群死囚轮番奸辱。而对方就站在不远处,堂而皇之地欣赏他在与人欢好时的淫乱丑态,许时还要在心中辱骂几句,以泄心中之愤。

    不行,不行……!

    陌生人的性器骤然尽根送进体内,苏谨身体猛地一弹,微微颤了颤,微曲了腰部,僵滞在榻上。滚烫的皮肤紧贴着他的腿根,与他大腿的曲线完全贴合,捉着他的膝弯,在嫩肉中徐徐抽动。

    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苏谨仰了头,发出一声近乎断气的喘息声,死死咬着唇,用力推拒那人。对方一言不发地扣着他的手,压在床榻上,只将挺送的动作变得愈发激烈,像是要撕咬碎他的骨血一般,将他揉在怀里,凶狠地低低喘息。

    惯于云雨的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他睁着眼睛,茫然地瞧着远处一动不动望着自己的虚影,只觉得眼眶酸痛。泪意在眼中翻涌不停,他闭了闭眼睛,潮热发麻的快感从小腹逐渐升起,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堕落,令他可耻地喘息了一声,双腿下意识地夹紧了男人劲瘦的腰,脚趾因酸麻而微微蜷缩。

    他感觉自己已经累了,便放下了一直试图拒绝的手。紧绷的手臂肌肉,随着他的放弃缓缓松弛,微垂下来,最后无力地摊平在榻上。任由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肆意欺辱,一次又一次地将涨硬的性器送进他的身体,将他操得哽咽喘息,泪水涟涟。

    裴哲一直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

    他身上披着的雪氅不知何时已经解下,搁置在不远处的案上,只有一身繁复玄衣,仍好好的穿在身上。他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地立着,看着苏谨在男人身下艰难喘息的姿态。肉体交媾时发出的淫腻水声在空气中轻微地回响,苏谨微曲了腿,大腿痉挛着,受不住地绞紧了那根深深埋进的性器,隐约感受到了一股蓄势待发的舒力。

    苏谨惊惧不已地挣扎了一下:“住手、住手……!”

    在旁静默观看了他许久的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中带着冰冷的讥诮:“现在才来求饶,晚了吧?”

    “别、别射进来……”苏谨哽咽着求道,“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射进来,我不能……朕不能……哈!”

    剩下的半句,被对方骤然袭来的猛顶弄得支离破碎。他眼中盈着破碎的水光,仰头看着压在自己身上面容模糊的男人,失了神,低低喃喃道:“不能怀的……朕不能……”

    捏着他下巴的指骨,猛地用力了几分。对方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低声道:“既然这么不想……那我偏偏要让你噩梦成真。”

    苏谨睁圆了眼睛,宫口被人用力压迫开,挤进涨大不堪的顶端。软肉抽搐着痉挛起来,他垂死般地踢了踢腿,滚烫热流涌进宫壁,烫得他泪水不止,牙齿深陷在肉中,几乎将嘴唇咬得出血。

    精液从腿心流淌出来,带着黏稠秽乱的触感,令他逃避般地闭上了眼睛。

    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稍许站起身来,旋即,便又换了另一个人。如此往复循环,被不知多少陌生人碰过、进入过,抵弄着柔软的地方,逼得他嗓音嘶哑,溃不成军。

    待到最后一人离去,他已经很是麻木了。沉默地垂着眼睛,连手指都疲于移动。

    那个站在殿内的影子,不知何时又穿上了被露水润湿的雪氅,缓慢走到他面前,停驻下来。苏谨并不想抬头看他,只压抑着胸腔内快要崩溃的情绪,低声道:“满意了吗?”

    对方不答。

    “满意了……那就滚。”他喘着气,声音微弱,“朕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将军……还有喜欢看人演活春宫的爱好。”

    “随你如何作想。”裴哲淡淡道,“还有六日。以后,我每天都会按时来看你。”

    “……滚!!!”

    瓷枕砸在地上,在他脚底绽裂成无数碎片。裴哲面色不动,只从容地瞧了眼状若疯癫的苏谨,踩在满地碎瓷上,漠然离去。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有迎门吹进的风雪,照着床上孤单寂寥的影子。

    裴哲此人,一向说话算话,有仇报仇。他既说了还剩六日,便一定会来足六日。饶是苏谨如何哭喘哀求,也绝不手软半分。待到后面,心彻底冷了,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张开了大腿,任人顶进他的淫腔,碾压挤弄着柔软的肉,肆无忌惮地侵犯着他的身体。

    苏谨浑浑噩噩熬了三日。第四日,终于没能抗住,夜里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几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了。裴哲再来到他宿处,只从衾被里寻出一个气若游丝的人,紧闭着眼,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顿了顿,伸出手,摸了摸怀里人的脸。须臾后,沉着脸转身出门:“去寻太医。”

    当晚,冷宫内灯火通明。

    数不清的人走进来,又端着东西匆匆离去。已做了帝王的男人立在房间的一角,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出喜怒。唯有垂落在广袖下紧紧握死的一只手,方能察觉出些微真情。

    太医颤巍巍地走过来:“陛下……”

    “说。”

    “殿下身体本就不是很好,这几日约是药用得重了,导致精神惊忧不堪。两相叠加,才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病症不难祛除,只是您恐怕得把之前的药方子停了。否则臣等……怕是无力回天。”

    这是连老天,都要叫他放过对方。

    裴哲扫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人:“撤了吧。”

    与他同来的太监意会,立刻便听命离去,支使了几个宫人过来,小心翼翼地去置换屋中的食物茶水。不多时,入眼皆已经是一片崭新。

    他站在原地,盯着苏谨沉睡的脸。对方秀气的眉紧紧拧起,便是在昏迷中,怕也是极为痛苦的。嘴唇发白,毫无血色,活似一个行将就木的亡者。

    过了半晌,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握紧的拳不知何时也松了。他向前走了一步,又觉得怕,犹疑片刻,终于还是转了身,对左右吩咐道:“莫叫他死了。待病好后,就派个人过来伺候。”

    说完,又补充道:“不要太机灵,年纪小一点。”

    旁人应了句“是”。

    他终于死了心,从灯火通明的寝殿走了出去。

    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已经飘足了七日。今年的天气,似乎尤为酷寒,雪灾更甚往年。冷宫不常有人过来,洒扫的宫人便也不大上心。靴底踩在厚实雪面上,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裴哲在雪中走了一阵,也不打伞。雪片飘在他的眉上、睫梢,被呵出的热气融化成晶莹的露滴,顺着线条刚硬的脸颊缓缓下淌。远远看去,竟像是也流了泪一般。

    结束了。

    都该结束了。

    须知人最不当追求的,便是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他奢在手里,霸了这许多年,终究只是在给心尖的刀口,不断地增添新的伤痕。捅得他鲜血淋漓,捅得他痛不欲生。

    罢,罢,罢。

    苏谨醒来时,屋内多了个小太监。看着年岁不大,一双杏眼滴溜乱转,还挺机灵。

    殿内药石之气浓重,许是在昏迷期进了不少汤水,他只觉得舌根又涩又苦。不过前些日子看人时模糊斑驳的毛病,倒是好了不少。

    见他醒了,小太监几步走上来,凑到他面前,递来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汤,老老实实道:“太医让我给您煎的,叫我盯紧了些,不能浪费,不能少喝。”

    苏谨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仰头喝了,又把碗递到对方手里。经历了那么一遭,他心情并不如何,只觉得心如死灰,再难燃起一分半毫的求生念头。但人之将死,心总会偏向善一些。他也不想为难这个小太监,便有求必应,话却不怎多说。

    见他不爱说话,小太监也渐渐极少来找他搭话。他之前在别的寝殿做些洒扫活计,既苦且累,还时常被打骂。如今被调来伺候废帝,原以为按那些外面谣传的诨名,应当是极难伺候的,权当在照顾个疯子。未曾想却这般好说话,心中惊异之余,便也多了几分感激。

    新主不喜说话,却很爱睡。

    十二个时辰里,对方总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睡觉。躺在榻上,一手搭在额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身上雪白里衣更将人衬得雪似的,连唇都带着一股子惨然的味道。若不是来时便被人耳提面命,说他伺候的人是前朝废帝,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仿若亡魂般的人,与那等放浪形骸的形象顺利联系到一体。

    不像,完全不像。

    他安静伺候了数月,却在入了春的时候,迎来了第一次磨难。

    说是磨难,倒也不尽然。只是平日里素好伺候的主儿,忽然什么都吃不下去,上甚么,便吐甚么,几乎要将腹中的胆汁都一同倾吐出来。原本就糟糕的面色,更是惨白如纸。他以为对方是生了病,急得不行,慌忙要出去为对方寻个太医过来,却被平静按了手,只说不用放在心上,让他为自己保密。

    他瞬间便想起家中娘亲怀上弟弟时,也是这样一幅模样。心中顿时便颤了颤,老实地答应了对方,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果不出他所预料,在对方犯了“病”后的一个月,呕吐的次数便逐渐减轻下来。除了人愈发的清瘦不堪,便是平坦细窄的腰腹,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变得难以遮挡。

    废帝是个双儿,前朝旧人皆知此事。

    双儿天生性淫,是以对方坐拥一身污名,秽乱超纲,似乎也是理应如此。只是对方已经被废了有些年头,冷宫中更是连只麻雀都难飞的进来。这腹中孩子的生父为谁,仔细想去,难免叫人想得心惊肉跳。

    这半年来,进出过冷宫的男人,除了太医,便只有如今圣上。太医是来冷宫治病的,怎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奸淫前朝废帝?那剩下的人选,便只剩下了……

    他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将内心的惊涛骇浪悉数按下。

    当今圣上无子,若是这孩子的消息透了出去,怕是要掀起一阵滔天巨浪。怨不得对方不肯让他将事情透出去,宁愿生捱着,也要将秘密守死在冷宫里。

    圣上倒也够冷酷。

    他在雪夜里与废帝颠鸾倒凤,引得对方孕上了龙嗣,却再也未曾来冷宫瞧过一眼,像是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个人似的。便是平日里被克扣的那些吃穿用度,也一律未曾问过。

    可若真说是负心薄幸,却又如何冒雪前来冷宫,日日皆是如此?

    他还记得那日雪夜,殿外落雪被燃烧的灯火映得莹莹发光,凌乱脚步声纷至沓来,冷宫已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过。他好奇地探头去望,第二日,便来到了这座又冷又寂的宫殿。

    夏后,对方的腹部便再也遮掩不住隆起的弧线。

    酷夏难耐,冷宫无冰消暑,瓜果也鲜少能见。对方原本就过于消瘦的身体,便愈发得弱不禁风。他已经很少再从屋子里走出来,便是挪动,也只是垂着眼,扶着桌案的一角,赤着足随意地走上几步,常年立在窗后,瞧着晦暗脏污的宫墙发呆。若是小太监问起来,便跟他说几件冷宫秘辛,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就算他不信,对方似乎也并不是很关注在意。仿佛说出这件事,只是为了吐露心上压着的石头,只管丢出来便罢。至于听得人如何做想,却是与对方半点关系也无。

    冬月的一日,对方掩着腹部,蜷缩在榻上。腿间流出的液体,悄然洇湿了床褥。

    他似乎是已经很累了,十分疲倦,腿微微曲着,只有轻微的喘息声证明这个人仍活着,还未完全地死去。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去,摇了摇他的身体。然而对方只回了他一个虚弱的眼神,反手抓紧了他的手,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那您这是怎么了?”太监忍不住问他。

    苏谨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能知道什么呢?他什么也不知道。

    从没想过会有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出现在了他的身体里。而对方的存在,不过是反复地提醒他那场雪夜里的噩梦,拿着尖锐的刀,将他捆绑在处刑台上,反复凌迟。他怀了肮脏的血,腹中的孩子必定也将如他幼年那般,受尽折磨。而他身份尴尬,祸及子嗣,怕是会让对方的人生远比他更加凄惨无助。

    每想一层,他的心便愈发寒上一分。仔细想去,倒不如不要叫这孩子出生,总好过一生痛苦不堪,落得如他这般下场。

    左右他亦无生可恋,一同去了,也算痛快。

    死志早已存在,至今未动,不过是因为他怕痛又怕麻烦。若是命不该绝,被裴哲生生吊了回来,那对方便会觉得他之前一切皆是演戏,苦肉计少不得要变作了竹篮打水,枉费一番功夫。而若是撞墙而亡,又委实过于痛楚,便只好作罢,一日日地苟活着。

    只是他心中虽如此作想,腹中的孩子却仍在努力挣扎。

    宫口已经开了,他能感觉到那团东西在他的腹中蠕动,拼命地向外坠去。强烈的痛楚令他额头沁满汗珠,在冬日中浑身透湿,喘息难捱。或许说被他狼狈的模样所惊,小太监匆匆忙忙为他寻了一床垫被,铺在腰下,又眼睛红红地说要去帮他寻个太医过来,让他等着自己。

    苏谨想要阻止,可等话出口时,却已经落了个空。对方风尘仆仆地离开,只留下了他孤身躺在寝殿里,被分娩时的剧痛所攫。

    时间仿佛无休止地被拉长了。

    屋外扑簌落下的雪,杂草被压垮时的轻微声响,风吹动的声音……他仰着头,腔室内的嫩肉第一次承受了如此剧烈且粗暴的折磨,让他难以控制地流泪不止。他从未察觉过一切竟有如此漫长,让他辗转不已,痛苦非常。

    而彼时,他腹中的胎儿,不过只是前进了方寸稍许罢了。

    屋外的雪,落得更急了些。

    ……

    紫宸殿外,灯火通明。

    激烈讨论声自殿内遥遥传来,太监们垂着首,静默立于殿外。

    唯一留下的那名大太监,站在暖阁里,眼见着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知怎么的,眼皮忽地微微跳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来人,皱眉道:“何事?”

    那人道:“公公,刚殿外来了个小太监,说让咱进来通禀一声。咱看着那小太监,有点像是废帝那处伺候的,实在不敢擅自做决定……”

    废帝?

    他犹疑片刻,扭头瞧了眼阁内吵得激烈的模样,又问:“有说是为什么来的没?”

    “问是问了,他却说得支支吾吾的。”那人说,“只说想求一名太医,去给废帝看看病。其他的,一概未说。”

    看病?

    他不由咕哝一声,旋即便道:“且先等一等。陛下在与各位大人商议国事,此时进去,恐令陛下为难。”

    “诺。”

    ……

    “……怎又是你?……”

    “……话是说了,可那小太监又来求了一遭,言说那废帝得的乃是急病……”

    “……急病?态度可恳?……”

    “说完便走了。”

    “……那先候着罢……”

    “……诺。”

    ……

    “……何事又来?……”

    “……这……”

    “说。”

    “……那小太监说,废帝,怕是要……”

    “……什么?……”

    ……

    暖阁内,烛焰燎动。

    连续两年雪灾,北方鞑靼蠢动日久,战事早已一触即发。边关急报一封接着一封传来,逼得所有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桌案前,仍有大臣在争执不休。其中一人脸红脖粗,涨圆了眼睛,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裴哲坐在椅上,表情漠然,叫人看不出喜怒。

    忽然,暖阁外一阵极低声的窃窃私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旋即便是匆匆的脚步声传进屋内,贴身伺候他的太监急急走入,颇为犹豫地立在了原地。

    “何事?”他问。

    “这……”对方停滞片刻,几步走近了,凑到了他面前,悄声说了几个字。

    “既然来求,拨过去便是。”他语气淡淡道,“今夜何人当值?”

    对方小声说了个名字。

    “那便让他去。”

    “……诺。”

    ……

    风雪愈急。

    暖阁中的人散去之时,殿外已经全然白了,堆着一层厚厚的雪。靴子踩进去,便要尽数没进积雪中,待到提起,便是一层雪粒染就的白。裴哲立在窗前,听着屋外寒风呼啸,忽地想起数个时辰前的事情,便唤人进来,为他更衣出门。

    距他上一次去,也不过只是堪堪过去大半载罢了。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一般。纵使已经在心里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他仍是控制不住,想去瞧一瞧对方过得可好。

    他方出寝殿,便远远走来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雪白,连鬓发中都沾满了雪花。嘴唇冻得青乌,在寒风中微微颤抖:“陛下……”

    天光自远方乍现,一声悠长钟声撞破急啸的风雪,回荡在整座沉寂的皇宫。

    “何事?”

    “……人……殁了……”

    一瞬间,天地皆静。

    他晃了晃神,像是没有听清那般:“……什么?”

    “……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人战战兢兢道,“……臣等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钟声渐息。

    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

    “废帝……殁了。”

    ……

    桃枝遍野,湖光粼粼,端得是一片灼艳春色。

    湖边,有白衣人临水而坐。

    他头上扣着顶斗笠,垂下的黑发遮了小半面容,只能瞧见一双黑沉的眸子。手中握着根钓竿,似是以竹枝所制,手艺极糟,鱼线也束得随意至极。

    钓钩松松乱乱系在鱼线的尾端,并不放饵,扬在半空,被风一吹,便在湖面上晃悠悠地荡。

    再一瞅凳边鱼篓,果然也是空的。

    来人走至湖边,远远瞧见那身影。停顿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白衣人听见响动,回了头,望见来人的脸,也并不惊讶。他只是平淡地与来人对视了一阵,旋即移开了目光:“特意来这乡下地方寻人,可是有事?”

    “确实有事。”来人并未否认,只取出了一方锦盒,拿布裹着,放在了他身旁,“受命所托,来予你故人遗物。”

    握着鱼竿的修长双手,忽地颤了一下。

    “……何物?”他问。

    “拆了便知。”

    “既如此,那便不该拆。”

    “……为何?”

    “但凡与你有所牵扯,便绝无幸事。”他淡淡道,“若是我不去拆,便不会知道。只要能在这乡村中困守一世,有些消息,便永远不会传入我耳中。”

    “起居郎也懂掩耳盗铃之法?”

    “自然是懂的。”

    “那还是拆开看看吧。毕竟,托我赠物之人,还有句话想转答予你。”

    白衣人立在原地,沉寂许久,将手中之物放下,轻轻拿起了对方放在地上的锦盒。

    拆去外面悉心裹起的锦缎,打开盒盖,里面躺着的却是一方不大的青玉瓷蛊。

    他心尖顿时一颤,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似的,当即见了血。搭在锦盒上的手指痉挛着蜷起,再也不敢打开瓷蛊的盖子,去瞧一瞧里面的东西。

    他低着头,轻手轻脚地将锦盒盒盖掩起,声音也淡了许多:“说吧。”

    来人长久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嘴唇微动:“他说,‘欠你之物良多,已还不清……’”

    白衣人垂着眼睛,隐约可见齿边颤抖的肌肉,绷得极紧,却死死地咬住了,连一声吭气也无。

    “……‘以此物为约,下一世再还你。’”

    远处,雁声嘹呖。

    他将锦盒收进怀里,沉默多时,怆然笑道:“果真与你有所牵扯之人,俱无幸终。裴慎之,你还是离我远些罢。毕竟我惜命得很,可不会像陛下那般,愿意为了你,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裴哲看着他冷下的眼睛,并未辩驳,只轻轻点了头,说了个“好”。

    有何要辩?有何可辩?

    一字一句,皆是事实,俱为血泪。

    或许他在之前,便早已有了预感。可饶是如此,却也未曾主动低过头,遣人去那处瞧一瞧,看一看。究其原因,约莫是对方近乎崩溃时吐出的那句恳求,说不想要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觉得,以对方的自尊心,断不可能会接受自己生下反贼之子。若是知晓自己意外有孕,想必早要闹到御前,威胁他为自己堕去胎儿,以全尊严。

    谁又会想到呢?

    口口声声说自己恨极厌极的人,其实反而是被偷偷掩藏起来,喜极爱极的那一个?

    他不敢想。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走岔了。一条向南,一条走北。所以错得一塌糊涂,再没有半分重圆的可能。

    回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策马走在街上,行至半路,忽地被凌空抛来的一个绣球砸了头。

    周围的人登时大惊失色:“二皇子,您没事儿吧?!”

    他冷着脸,碰了碰额上被砸出来的红痕,将视线投向了楼上伸颈往出来的人——一双盎着笑意的凤眼,弯得如同天边新月,笑吟吟注视着他,朗声道:“这位兄台,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我失了手,哎,你等我片刻——”

    话罢,也不等他回应,便瞬间没了身影。片刻后,一个张扬红影自楼梯上蹬蹬走下来,身后还跟着个白衣玉冠的公子,表情淡然。对方瞧见他,神色微凛,下意识扯住那红衣青年,微微摇了头。

    “放心。”青年反手握住他,安慰笑道,“又不是什么坏人,缘何露出这般表情?且等我片刻,待把绣球拿回来还了华枝姑娘,便全都依你,乖乖回去,好不好?”

    那人他认识。

    便是在梦中,对方也一如旧时,身世煊赫,才俊无双,仍是闻名天下的姬老太傅幼子。只是这次,却多了名自幼定亲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琴瑟和谐,众人皆知。

    身旁侍卫道:“殿下,是姬太傅和苏尚书家的公子。”

    ……果然如此。

    他垂眸不语,翻身下马,弯腰拾起了那枚跌落在地的大红绣球,拿在手里。对方兴许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愣了片刻,不由停在了原地,似乎是在思考他的意思。

    “给你。”他将绣球递过去,“不是要还人吗?”

    “啊,是了!”对方便又笑了起来,宛如雨后初晴,“刚才真是不好意思。若是兄台不嫌弃,改日请你喝一顿酒。华枝姑娘的桂花酿,一般人可是尝不到。兄台要有口福——”

    话未说完,便见一只雪白整洁的袖子横插在二人中间。姬益川走过来,冷清的眼睛盯着他,半晌后,慢吞吞道:“既然您无事,可否让我二人先行告罪请辞?”

    他抬了眼,与对方平静地对视了片刻,又微微偏移了视线:“可以。”

    红衣青年茫然地看着他二人,姣若好女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困惑,似乎并不能理解方才的那半刻暗潮涌动。

    “你欠我一顿酒。”他道,“说好了。”

    面前人的脸色,猛然寒沉下来。

    他无意与对方纠缠,只又翻身上了马,微低下头,对青年道:“你长得很好看。”

    红衣青年呆了片刻,面上骤然飞出一层红霞。偏还要昂着头,状似洋洋自得地冲他笑道:“这是自然。若是我称京城第二美人,那怕是无人敢称第一!”接着,停顿片刻,不甚熟练地夸道,“兄台莫要自卑,你也是仪表堂堂,俊朗非凡,不必妄自菲……”

    话未说完,便被横腰抱了起来,将他朝不远处的马车带去。

    青年又恼又气,耳尖红得几乎滴血:“益川,你放我下来!?这是在大街上,不是在你家!!”

    姬益川将他塞进马车里,顺手放了帘子。旋即,便是一阵气闷至极的咚咚锤墙声,连敲了好几下,这才缓缓息了声响。不知是人累了,还是气极了。

    姬益川冷着脸走回,朝他微微一揖:“方才内子冒犯了殿下,还望见谅。”

    “内子……?”

    “不错。待明年开春,便过聘行礼。届时若是殿下有空,可来一观,父亲想必是极欢喜的。”

    “尚未嫁娶,怎可称内子?”

    远处,红衣青年倏地撩了帘子,怒道:“姬益川!!”

    微微敞开的颈畔衣襟,隐约露出一丝嫣然红痕。

    “虽无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实。”姬益川淡然低声道,“既已约定一世,我不会负他。”

    短短一句话,却如响雷洪钟。

    他立在马上,手中缰绳被攥得紧紧绷起,仿佛掀起无边浪啸。他盯着马下浑然不惧的人,眉心紧拧,嘴唇碰动半晌,终于回了头,默然骑马远去。

    他想起对方离开前的话。

    他觉得自己毁了姬益川一辈子,所以要将自己下一世赔给对方。

    鬼神之事终究飘渺,可这个梦却如此真实到可怕。可怕得让他心痛难忍、让他肝肠寸断。

    自榻上醒时,已是薄暮。

    逢魔时刻。

    他瞧了眼沾湿的枕巾,心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而非,你我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