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落叶归根 （剧情章 蛋师尊）

    “两位姑娘，待会我与烛龙前辈动手的时候，还请你们夺回那位道友手中的鬼幡。”靖随担心从外界毁了鬼幡会影响恣琉逃脱，故而才会如此强调。说话间，靖随已经布下了一个庞大剑阵，只身挡在阿黎与鬼嬴身前，隐隐有种要与烛龙单抗的气势。

    阿黎道：“不用你说，鬼幡乃是我与鬼嬴之物，必须要夺回来的。”

    烛龙分神如今已经完全附身于秦寒，眼前的秦寒眨眼之间修为暴涨，脑袋冒出两个龙角，身后也甩着一条尾巴，呈现半人半龙的奇异形态。

    “本座许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剑阵，姑且陪你耍上一回。”

    烛龙开口，虽然还是顶着秦寒的姣好面容，神态气势却是全然不同。烛龙自持甚高，心中觉得与这些小辈动手实在有失身份，然而也并没有因此轻视眼前的剑阵。

    “那就请前辈入阵，与小辈切磋一二。”

    靖随笑意盈盈，似乎是与烛龙是相交多年的友人，兴之所至便要手谈一局，言谈间从容不迫。烛龙观他气度不凡，也付之一笑，飞身落入剑阵之中。

    靖随也翩然入阵，剑阵与他气脉相连，甫一入阵，靖随周身杀气迸发，与方才谈笑晏晏大不相同，剑阵也透着凛凛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寒。

    靖随道：“在下自认敌不过前辈，不如约定三招。三招以内，前辈若是破不了我的惊蛰剑阵，还请前辈饶过那两位姑娘。”

    烛龙眯起眼睛，一双竖瞳似是看破了他：“我看你修炼功法乃是灭情绝爱无情道法，所用剑阵也是一派死气沉沉，竟然叫做’惊蛰’此名，倒是更加让我感兴趣了。”

    靖随面色如常，继续道：“前辈对在下提议……”

    烛龙一挥衣袖，不耐烦地开口：“我先试试你的阵法再说。”

    阿黎与鬼嬴身处剑阵之外，根本无法近身夺回鬼幡。阿黎一脸郁闷不停往剑阵张望，然而剑阵有一层浓雾遮挡，根本看不见其中发生何事。阿黎信不过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道士，不愿在此枯等，忽然一股熟悉的清凉之气缓缓注入她的身体，阿黎回头一望，原来是鬼嬴。

    鬼嬴道：“方才你与秦寒斗法伤的太重，还是先行调理一番再做打算。”

    阿黎面上一热，不过她一张鬼脸也看不出什么少女娇羞，虽然仍对着鬼嬴爱搭不理的神色，却也乖乖接受鬼嬴的补给恢复精力。

    阿黎正盘算着何时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鬼嬴忽然开口道：“阿黎，你可知如今是何年月了？”

    阿黎心道鬼嬴虽然长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总是带着公主的伤春悲秋，没由来地长吁短叹，西子捧心状缅怀过往。美则美矣，也太酸了些。阿黎觉得自己的牙有些倒了，不过还是回道：“修炼无日月，我哪里记得这些琐事。”

    鬼嬴点点头，喃喃道：“正是如此……距天合九年，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天合九年正是大嬴亡国之时，她虽然已经沦落鬼修，却始终不能忘记那日的血色天幕。

    大嬴的亡国公主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好运，虽然她并不认为算是好运。

    兵临城下之日，她的哥哥本来打算与她一起自刎殉国，却没想到挥剑之时，天空飞来一只比人还要大的金尾羽鸟，竟然抓走了她手中长剑。金尾羽鸟厉声长啸，口中泣血，落在她的脸上。

    哥哥见此情形，反而大笑起来。

    “我的好妹妹，是天不要亡你。”大嬴君主，她的哥哥摸着她的肚子，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走吧。”

    国君一声令下，身边的死士立刻抱起她逃出皇宫。

    她满脸血污，扬起脸努力往回望，看见萧索宫墙之中，哥哥孤独的身影。

    她嘴里一片苦涩，纵然往日对他诸多怨怼，如今却只想再叫一声哥哥。断墙残垣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从此再也看不见她的哥哥。

    至于后来，死士为救她身死，她被一个村夫救起捡回家。那时她已经身怀六甲，兄妹乱伦天理难容，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雌雄同体的异类。

    村夫虽然对她极好，却也不能容忍这样异类的存在，最后竟然趁她不注意打算抱走孩子直接烧死。

    她为孩子取名留儿，却什么都没有留住。

    后来村中遭逢大火，全村人烧了个干净，却唯有她寄托在一个鬼幡之中成了一名鬼修，带着所有记忆活到了现在。

    “鬼嬴，你又在想以前那些事情了，眼下夺回鬼幡才是要紧，要是毁在他的手里，你我都要魂飞烟灭，连转世轮回的可能都没有。”

    少女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鬼嬴回神，看着阿黎青面獠牙的可怖鬼脸，却觉得透着几分可爱，对着她笑了起来：“这位道友的剑阵太过玄妙，我们贸然插手反而坏事，还是先等等再说。”

    “前辈，如今两招已过，如果第三招还破不了在下的剑阵，还请前辈遵从约定。”

    烛龙面色不虞，剑阵之复杂远超他的预料。两招已出，秦寒身体羸弱，根本使不出太厉害的招数，烛龙也动了真火。靖随则是有些狼藉，显然已经调用了诸多体内元气，面上仍是笑意融融，杀气却是又凭空涨了许多。看来最后一招，他必然会全力以赴。

    烛龙紧皱眉头忽而一松，笑了起来：“差点儿被你这个小辈给骗了，我道你修的乃是无情道，便认为使用至尊霸道的法术就可以暴制暴，却没想到此剑阵反而借力打力，为你做了嫁衣。倒是你这剑阵之名给我启发，哪里是什么无情道……你分明，根本没有断过情。”

    鬼嬴看不懂剑阵，却看先前流光溢彩的剑阵灵光大减，隐隐有溃散之势，便知靖随无法支持太久，里面秦寒半人半龙的身中隐约可见。

    阿黎一见秦寒手中的鬼幡，心思活络起来，想发动奇袭，先把鬼幡抢到手。

    连鬼嬴都未能即使拦住，就看见阿黎小小个子飞身上前，冲入薄薄一层淡雾，烛龙有所疏忽，被她欺到身前，阿黎一手抓住鬼幡，嘴里念念有词，打算施展遁术溜走。

    烛龙大怒：“竖子尔敢！”他未曾想到破一个剑阵竟然也动用了不小的元气，而他与秦寒附身本就不稳，恐怕再维持几个呼吸就要被此方空间排斥出去。阿黎正撞在他气头上，他握着鬼幡的右臂忽然变作一个粗壮无比，金光麟麟的龙爪，龙爪一挥，在阿黎肩膀穿透了一个血窟窿。

    “前辈！你我可是有言在先！”

    靖随负伤不轻，眼睁睁看着阿黎被烛龙抓住，却无法调动灵力阻止烛龙动作。

    烛龙道：“我明明三招破了你的剑阵，你却用旁门左道欺骗我剑阵未破。你既然毫无诚信，我也没有遵循诺言的必要了。”

    靖随接道：“前辈此言差矣，幻象也是剑阵催生出来的，既然幻象仍在，也就证明剑阵未破，何来晚辈欺骗一说。”

    烛龙冷笑起来：“如今我时间不多，不欲和你争辩。若是以后你到了钟山地界，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烛龙龙爪穿透了阿黎身体，浓黑鬼气正从阿黎的口鼻眼中缓缓冒出，好像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靖随有心无力，勉强使出几道小火球，根本伤不了烛龙分毫。

    阿黎眼前一片血红，随着鬼气散开，她的元神也隐隐有些溃散的趋势。她睁开眼睛望向某处，却看见鬼嬴周身萦绕着暗红鬼气，让人不能直视的阴寒戾气直冲九天。阿黎从未见过鬼嬴这般模样，犹如地狱罗刹，白璧无瑕的双颊亦爬满细细红丝。

    恣琉与麒六筹谋如何出去的时候，正毫无头绪之时，一颗明亮玉珠不知从哪里滚来落入恣琉怀里。玉珠当时与恣琉一同卷入鬼幡，却与恣琉意外失散了，在鬼幡之中游荡许久，仗着一身佛修大能开过光的异能，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见太多波折。

    玉珠也比之前更重了许多，质地更加透亮，似乎可以看见里面有一朵小小莲花。

    “此处空间似乎有些不稳……”

    原本幻化出来的场景忽明忽暗，日月不停交替，时空错乱，好似末日降临。这是外界施压才会导致的情形，如果他们再不破开鬼幡而出，恐怕就要和鬼幡一同彻底毁灭。

    恣琉并不懂麒六为何犹豫，只是他心中不安越发强烈，频频抬头望向上空日月同在的诡异天象。此时，天空忽然破开一道口子，仙乐奏响，天宫中似乎有仙女微微叹息。

    恣琉心中忽然一痛，再一睁眼，他们已经从鬼幡出来了。鬼幡之外，天幕一道漩涡缓缓展开，似乎有一只无形大手要把什么抓走。秦寒面目狰狞，死死顶着那只大手，他正是那只大手所要抓取的目标。

    烛龙受天地排斥，分神缓缓脱离秦寒身体，他此番下界，本以为对付几个小辈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那个看起来文静秀美的姑娘一直不曾出手，就被他大意忽视了，万万没想到，她才是真正的狠绝色，一眼看出虽然强行提高修为，秦寒肉体却远远不如妖体强健，奋力一击，竟然斩断了秦寒右臂。

    秦寒身体受损，精血急速流逝，他这一抹附身其上的自然不稳。

    烛龙盘旋在秦寒头顶，断了一臂恢复神智的秦寒恼怒至极，他看向地上断臂，掉在阿黎全身都是血洞，却执着地爬向鬼幡，留下一行血迹。

    “鬼嬴姑娘，我本想和你做一对双修伴侣，却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既然你我没有缘分，那我只好毁了这个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秦寒已然猜到了鬼幡与她性命相连，此时他狂性大发，只想眼前毁掉一切。

    麒六恣琉弹出鬼幡不过几个呼吸，竟然发生如此多的状况。麒六见状不妙，立刻出手，一道麒麟真火烧在了秦寒身上。然而他这时出手已晚，秦寒祭出一把乌黑灵剑，将鬼幡一剑划破。秦寒在火焰中烧的面目全非，却还发出阵阵笑声。

    “没想到我一生好美人，最后还是毁在了美人手中。”

    秦寒闭上眼睛等待麒麟真火将他的神魂一并焚烧干净，细想平生所占过的美人，也算不枉了。

    大半身子已经进入漩涡的烛龙对着秦寒一挥龙尾，将秦寒残破的元神抽出了身体，随后烛龙眼皮也不抬地飞入了漩涡中，消失在天幕，而漩涡也逐渐平息下来。

    阿黎眼睁睁看着鬼幡毁在眼前，心口灼烧难忍，好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肉。

    “鬼嬴，我心口好疼。”阿黎攥着一半鬼幡，喃喃道。

    “阿黎莫怕，有我在。”鬼嬴将她抱在怀里，此时鬼嬴身体已经趋近透明，连周身那层人体腐蚀的鬼气也淡了许多。虽然相识多年，却因为身体特殊不得亲近，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摸到了阿黎的脸，向她浅浅一笑。

    阿黎看呆了，一时之间忘了心口疼痛，满脑子都是鬼嬴的脸。

    “阿黎，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脸吗，我现在就把她给你，好吗？”

    鬼嬴哄骗孩童的语气，幽幽蛊惑着阿黎的心神，阿黎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睁大双眼：“我不要！我不要你的脸！鬼嬴，你……”

    鬼嬴身体趋近透明，仿佛一阵风都会吹散。

    阿黎慌了神，无计可施之下冲着恣琉喊道：“你过来！你看看她是谁，你快点阻止她。她打算散去元神来救我！”

    鬼嬴闻言抬起头来，向着恣琉看去，一缕乌发垂在颊旁，与恣琉记忆中的母亲逐渐重合。

    鬼嬴忽的笑出声来，眼睫一滴眼泪蓦然滑落，如天上星辰，滴落之时无声无息，却会引起大地震颤，久久难以平复。

    “原来我早就见过你了，是留儿啊。”

    当初还只是个小面团子，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她的留儿，她之前两次与留儿擦肩而过，可是相逢却不相识，直到这个时候才相认。

    鬼嬴伸手想要摸一把留儿的小脑袋，然而指尖已经完全透明，可见是秘术已经催动，正在蚕食她的毁体。她之前就料到总有一天鬼幡被毁，早就预备下以神补神的秘法，她已经与鬼幡彻底融合，与鬼幡一损俱损，阿黎却不同。鬼幡毁去，阿黎还剩下一小半元神，只要她将自己融入阿黎，便可保住阿黎元神不灭。

    这世间她留着太苦了，弥留之际还能见一面留儿，也算是天道怜她孤苦的最后馈赠。

    鬼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恣琉，仿佛要把着丢失的岁月却被看过去，看着留儿从小不点长成丰姿卓越的仙人，心中酸涩，担忧他雌雄同体的身子一定受了许多苦。

    可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所有言语都在无言对望之中。阿黎焦急地抓着鬼嬴的手指，却无法阻止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属于鬼嬴的气息化为点点金光飞入自己的身体。

    “鬼嬴，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我要和你一起死。”

    麒六一直盯着恣琉的脸，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然而恣琉只是静静望着鬼嬴。麒六与他心意相通，感受恣琉心中一片平静，他反而慌张起来，握紧了恣琉手指。

    恣琉回首看了他一眼，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我无事。她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选择，这一次，就由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