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您成全
梅玉温身子愈沉,眼看就要临盆,信件也是一封一封催过来,他们几乎日夜不歇,车马连换三辆,才在前面赶到京城。 虽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但是有这二人相伴,江漾自与来时的心境截然不同,没有来时那般愁闷,坚定许多。 刚下马车,还未走到柳府西门,就有丫鬟传来消息,说是梅玉温破了羊水。 他们又慌慌张张随着丫鬟去了产房门口,看见柳大人正在产房门前候着,好几次都想往里闯,皆被婆子们拦下了。 只见屋里出来个产婆,眼皮一掀,躬身把他指开,言语倒是还算恭敬:“相爷不懂,屋内丫鬟婆子一堆,都各有分工,您若非要进去,又干杵着,只是在添乱罢了。” 堂堂丞相太傅,被一顿怼的头都抬不起来。 这是宫里来的老嬷嬷,给不少娘娘主子接过生,经验丰富着,又抬眼看了一眼江漾,瞅见是个身子骨都未张开的小娘子,便好心道:“夫人尚小,莫在产房边候着了吧” 江漾有些不懂,倒是柳濯月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道:“谢嬷嬷点醒,不过,她想等便等着吧。” 老嬷嬷颇诧异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扭身进去了。 江漾慢慢才品出来,生子凶险,喊了一夜也是有的,老嬷嬷是怕她吓着,对这事儿有忌惮。 她默默低下头来,把柳濯月的手牵紧了些。 赵连雁不知何时也蹭了过来,悄悄摸摸扯了扯她的袖子,贴在她耳后道:“莫怕,我这些天吃了药的。” 她眼角蓦然一热,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满满涨涨的,都被他们给填满了。 过了四五个时辰,夜色深浓,廊下灯火通明的,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倒比白天更热闹些。 柳嘉许一个斯文人,此时也顾忌不了体面,抓肝挠心地在门外走来走去,江漾甚至看见了他眼里的水光。 直到寅时,厢房内传出嘹亮的啼哭声,产婆走了出来,高贺喜道:“恭喜大人了,夫人生了,生了!是个小娘子,母子平安!” 众人皆歇下一口气。 老嬷嬷原把小孩裹了抱过来,柳嘉许却没看一眼,直接冲进去,甚至把房门都关紧了。 嬷嬷愣在原地,面上颇有些无言。 江漾瞟了一眼,小娘子裹在襁褓里,脸儿还是红的,睫毛却长而翘。 她晃了晃柳濯月的手,悄悄对他们道:“你们有了个小妹妹呢,眼睛像极了。” * 近来京城里热闹着。 国公府赵大将军回来之后,百姓自发点灯长明三天,端的是民心所向。 却又听闻赵国公转眼便上了銮明殿,卸下柱国将军之职,交予半块虎符。众人惊叹,皆在悄悄接耳。 赵国公正当壮年,难道有卸位之意? 又过几天,承德帝却颁布了两道旨意。 其一,因平定寇单之功,封赵国公嫡子赵连雁为庆阳郡王,增食邑,添置王府。其二,六月初一,在落第贡生中挑选三十六人,赐进士出身。 国公府一时间风光无两。 * 这几日梅玉温在家歇着逗孩子,她这次生子顺畅,月子也坐得稳,面色红润不少。 只是小辈却还要她烦心。 柳濯月照常在花厅向她请安。 她往下瞥去一眼,“我当你去追媳妇,都不准备回来参加殿试了。” 柳濯月颔首:“好不容易把她追回来,母亲就莫再说笑了。” 梅玉温却不怎么吃他这一套。 “我怎么听闻,好像是连雁和你们一道回来的。”她抿了口瓜片茶,似乎意有所指。 她又不眼盲,最近他们总是避着自己,江漾这小丫头更是看她一眼都要颤颤巍巍,活像瞅着什么恶婆婆一般。 “我不问你。”她看向旁边低着头的江漾,轻声道,“漾漾,到底还是有什么瞒着我。” 柳濯月叹息一声,正要开口。 却见江漾向前踏了两步,行了大叩之礼,跪拜在梅玉温面前。 “当”的一声,额头霎时便破开道口子。 这么大动静,倒把梅玉温给吓着了。 柳濯月立即便站起身子,挡在她面前,让身边的仆从带着孩子退下。 又低头看向江漾,语气颇有几分无奈:“你又跪什么跪……” 该让赵连雁和他跪过来才是。 柳濯月想把江漾扶起来,可这小姑娘拗得紧,明明没多大力气,跪下地上却有几分似死如归的劲头来。 梅玉温紧蹙着眉,看着他们,语气迟疑道:“到底、到底是怎么了。” 江漾屈膝跪着,柔缎裙摆沾了一丝血迹,她抬起头来,钗发乱得不成样子,有点瑟缩,只一双眼睛还坚定地亮着。 柳濯月挡在她面前,不退分毫,声音有些冰冷:“母亲,这事儿说来话长,您不该光问她,应要赵连雁回来一道讲。” 梅玉温嘴唇一抿。 “我却不懂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前些个月突然说着要和离,多有怪处,我又曾计较过什么,为何要如此怕我?” 她稍思索一番,又有些奇怪,顿住身子,对着柳濯月道,“为什么非要等到连雁回来,这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赵连雁大破蔻单封赏郡王已传开,声望高涨,一呼百应,近日是京中大红人,流水的宴席赏请接踵而至,有些是推不开的,因此也甚少着家。 可是仔细一品,鲜少的几次回来,都火急火燎往他哥那边跑。 他们兄弟二人关系甚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梅玉温心底一沉,似是摸到了什么边角,心里隐隐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江漾紧紧拢着衣袖,指节有些泛白,她轻轻道:“因为我们——” 却听厢门一声震响,赵连雁推门而入,他一身紫蟒袍子,金冠高束,袖口盘着金蛟龙纹,通身的贵胃气。 此时却显得风尘仆仆,刀裁般的鬓都生了微微薄汗。 “差点来迟了。”他叹道。 转瞬便跪在江漾身前,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抬眼看向梅玉温,恭恭敬敬的:“母亲,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儿家来说。”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女儿家来说的。 梅玉温深吸一口气,在桌前来来回回踱步,缓下焦躁的心绪:“是我想的那样么?” 沉默中,赵连雁点点头,在无人可视的宽大袖袍中,悄悄牵住了江漾的手。 轻轻一点,似在安抚。 梅玉温脸色苍白如纸,转身看向柳濯月,指着他道,用一种更为震惊的语气道:“你也知道?” 柳濯月面色微冷,俊美的脸上深暗几分,却也跪了下去,声音沉沉:“母亲,江漾原本要走,是被我们追回来的。” 怪不得,江漾自个儿给了和离书,联系娘家人远下苏杭,连铺子都盘了个干净,根本就没有呆在京城的意思。 又联想到柳濯月书房的和离书,竟是这个意思。 江漾自己要走,却被他们不依不饶追回来,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她梅玉温什么时候生了这两个好儿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三人都有错,可他们俩却比姑娘家糊涂多了。 梅玉温狠狠掐住手心,强力忍耐着什么,突然走到赵连雁和柳濯月面前,毫不留情各打了两个耳光。 “你们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吗?!” 赵连雁受了一掌,嘴角浮起青肿,却依旧面不改色:“您身子看起来是康健许多,那我也不瞒着了。我和江漾本就相识,也曾在兄长之前互生情愫过,您曾说过,一生只心悦一个女子便好,我只喜欢她,不会再变。” 这是在说什么话! 梅玉温差点喘不上来气儿,颤声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教导你们二人和妻子相敬相知,又岂是——” 岂是让你们共侍一女!。 柳濯月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凉声打断她:“母亲。” 他倾身向前,言辞似重千金:“这是我们求来的。” 梅玉温的身体陡然一僵。 她又能再说什么呢,棒打鸳鸯这种事情,她根本就不会做。他们也是吃准了她这种性子,才这般有恃无恐。 梅玉温抚了抚额,似是累极了,俯身看了一下满地的疮痍,最终把人全都屏退下去,只留下了赵连雁一人。 “我自知愧欠你良多,你但凡能说出个东西,就算是天边的月亮,我也能给你捞来。”她定定看着他,语气似有不忍,“你可要知道,一颗心终会有偏差,纵江漾耳软好说话些,她又真的能全心全意待你么?” 昏暗灯光中,斑驳的光影打在他半张脸上,他忽而一笑,冷峭眉眼添了一抹别样温柔,赵连雁又叩下一首。 “母亲,幼时的我,从边关走到薛城,翻了不知多少座山,一点都没在怕的。” 而姑娘心里的路,却比归家的路好走多了。 他无声笑了笑,沉声道:“谢谢您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