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攻视角
我最近心情很好。 周围的哥们儿都看出来了。 他们一猜就知道肯定是关于纪淮的事。 我想着他们脱掉人字拖大花裤衩,放弃烧烤地摊夜店和满口的跑火车,穿上死板的西装,文邹邹地演戏帮我忽悠,不,追求我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就请他们下馆子。 馆子里乌烟瘴气的,人多嘈杂,环境差,地理位置偏僻,在老城区东南角的乌花巷死胡同里,名字简单粗暴,就叫“小馆子”。 也不知道怎么躲过卫生检查的。 但是是开了三十多年的老店,东西好吃又便宜,老板大方热情。 我和我那群哥们儿从七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时就经常在小馆子里聚餐,到现在奔三了,有事业了,也还喜欢经常在这儿聚一聚。 小馆子里大老爷们儿扎堆,聊个天也跟吵架似的,带扑克的不在少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二手烟的尼古丁味儿。 看到我走进来,跟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店里安静了一两秒。 老板打趣了下穿正装的我,接着豪爽地朝厨房那边报了菜名,乐呵呵地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彭旭一口气闷了一罐啤酒后把空罐捏扁,过瘾地瘫在椅子上,边递给我一根香烟边问我:“有进展了?” 香烟劣质,但我就爱抽,抽习惯了。 程请和杨义琛一听,眼睛冒出八卦的绿光,竖起耳朵等我回答。 我脱掉西装外套,把领带扯散,松松地挂在我脖子上,又解开胸前的衬衫纽扣,点燃烟,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 啊,舒坦。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天天演戏真他娘的累。 看我不回答,程请和杨义琛迫不及待地催促我。 彭旭兴趣昂然地直起身:“你是不是已经把人睡了?” 我不置可否。 这样的态度在他们眼里相当于承认了。 程请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啧啧称奇:“难得啊,居然还真规规矩矩地跟人家谈了一年多的精神恋爱才进入正题。” 杨义琛笑嘻嘻地拍了拍程请的肩膀,对着他摊开手,两个字两个字地道:“你输,五十,给我。” 杨义琛是个结巴,这样说话顺畅些。 我难得好心情地没计较他们又拿我的事儿来打赌。 彭旭对我扬了扬下巴:“连炮也不约了,吧也不去了,床伴也不找了,你还真收心了啊?” 程请蛋疼地塞给杨义琛五十块钱,闻言也扭头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打算跟他在一起一辈子,那岂不是要一直演下去?多累啊,犯得着吗哥?” 杨义琛也点点头。 我深呼吸一下:“没什么如不如果,累不累的说法。老子就是喜欢他,想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看到他躺在我枕边的那种喜欢。” 程请“咦”了一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我朝他脑门儿上扔了个花生壳。 看着哥们儿闹来闹去,我的思绪却飘到了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是好学生眼里逃课翻墙,打架斗殴的小混混,高考考了三百多分。 我爸小学没毕业,固执地认为专科没什么搞头,还不如外出谋生,志愿也不让我填,塞给我两千块钱,把我赶出了门,让我到沿海去打工。 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约着彭旭他们三个从小玩到大的,一起来到了吉州。 这座沿海的大城市冷冰冰的,对初来乍到的闯荡者并不友好。 我们四个什么苦都吃过。 住过阴湿的地下室,结果黑心房东收五万一个月,骗我们说在发达城市,地下室也比我们老家一个楼房贵,我们还真信了,幸幸苦苦赚来的第一桶金就这么被骗走了。 当过大公司的保安,结果杨义琛被闹事的打断了腿,落了残疾,成了瘸子。 吃过没文化的亏,被人骗去传x组织,我发现不对劲后冒着生命危险报警才脱困。 最困难的时候,四个大男人吃两袋泡面,你一口面我一口汤的,吃完就赶紧挤到床板上躺着,动也不敢动,就怕消耗能量,饿得太快。 数不清的经历,碰了无数次的钉子,让我们这些曾经在小县城高中里称霸,自以为成熟的中二少年,遭受了社会的恶意和毒打,磨平了棱角,收起了一身扎人的刺,学会了对现实与生活低眉顺眼。 而纪淮,他是我来到吉州这个城市后感觉到的最浓厚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来到吉州的第三年的某一天夜晚,我路过公交车站。 蓬头垢面的我和光鲜亮丽的路人对比鲜明,狠赚了一把回头率。 我听见有个女人指着我,冲她三四岁的儿子说:“不认真读书就要变成这样的乞丐,没人要。” 尽管我不是乞丐,只是交不起水费了。 随便吧。 老子不跟女人计较。 路过一个公交车站,看见垃圾桶。 我还想着,那垃圾桶挺干净,比我这个人都要体面。 然后我看见了垃圾桶里有不少的空塑料瓶。 我两眼放光,跑过去收瓶子好卖钱。 还好我出门习惯性地带了个大编织袋,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下夜班的高峰期,车站里站了不少人,或多或少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看个球。 捡着捡着,感觉脸上一凉,一摸,是一滴水。 下雨了。 毫无征兆。 瓢泼大雨。 我考虑着要不然不去公共厕所蹭水了,就着大雨洗洗头。 但想想还是算了。 神经病啊。 我退到车站棚下避雨。 可能是嫌跟我站在一起掉价,也可能是恶心我身上的味儿,我被人推了一把,推到了雨中。 我回头去看,一位穿职业装的女士刚好在缩回那只让人寒心的手。 我草? 算了。 我没说什么,换了个地儿。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排斥感,我又被人推了一把。 这次是个穿正装的男人。 其他人撇开视线,视若不见。 特么某公司职员组团来欺负人吗?买一送一? 我站在雨里,背对着那群人,想着要不要揍那个男人出一下气。 大不了进局里待一阵。又不是没进过。 牛脾气一上来,我也不想避雨了。 突然,雨停了。 不,雨没停,依然倾盆,是我头顶上不再下雨了。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到头顶有片星空。 我搜刮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关于高中知识的记忆,记起那是美术老师曾放给我们看过的梵高的那幅。 我印象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