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1)
晚风吹起围巾的一角,暮色遮住最后的太阳。 季雨泽从坐上飞机开始,面显菜色,小脸蜡黄看着很是可怜。 沈一凡心疼他,找空姐要了热水,但没效果,他喝几口就放下了。 他说别费劲了,估计是吃坏了东西。就趴在沈一凡怀里,沉沉磕上眼皮。朦胧中感到沈一凡轻轻地吻他。 他想起之前问沈一凡,自己失忆那天的情况。沈一凡告诉他,他是在公司门口,为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女孩,头磕碰到大理石地标上昏迷的。 季雨泽又问,是在自己工作的杂志社门口吗?沈一凡摆头,是在他的公司门口。 季雨泽就不说话了。他觉得,他好像想起来一些事,但都是些碎片,拼接不起来只觉得头疼。 回家两天后,沈一凡的年假就到了日子,早晨给他额头一个早安吻就去上班。 门落锁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显得空旷。季雨泽躺在床上,平常都秒入回笼觉的状态,如今却没了困意。床头柜上的小猫闹钟,秒针一停一顿,在寂静的空气里留下“嚓嚓”的脆响,他拧起眉心。 走到小卧室看了看,孩子的摇摇床边,摆着还未来得及收的白瓷碗,应该是沈一凡早上走得急。指甲盖那么小的汤圆就剩一个在碗底。 季雨泽之前无聊偷偷吃过一个,觉得不错还馋上了,往家里买了两大包,平常如果是他喂宝宝,那就宝宝吃一口,他也吃一口,最后吃的比宝宝还多,沈一凡因为这个没少瞪他,还被他摁怀里亲眼睛亲嘴巴,“就吃一口,老婆不气了哦。” 他呆站了会,觉得闷,就披着羽绒服去阳台晒太阳。 落了一地白雪的阳台,银装素裹的城市,明明是冬天,他却好像闻到了丁香花香。 其实气味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他只是想到了那年,站在丁香花下,和沈一凡表白的日子。 下午他去了趟医院,失忆后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去。 精神科人少,他只是失忆,其他没什么事,医生表示这没办法靠外力帮忙。他也无所谓,失忆并没有给他带来很大的影响。 但是内心隐隐觉得,他来医院的目的不是这。头又开始疼,胃也疼。 出了科室门,他冷汗从鬓角滑下,扶着墙微微喘气。 等走到第三层住院楼的时候,实在是没力气了,他靠在拐角巨大的,明亮的窗子前休息。 光从外面透过来是温暖的,这时候医院里的生老病死在阳光的笼罩下,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门口蹦蹦跳跳跑过一个抱着玻璃瓶子的女孩,满满的千纸鹤填到了瓶口,顶端的红色小鸟“摇摇欲坠”,终于掉落下来,落地即为祝愿与祷告。医院的祷告,比任何地方都虔诚。 季雨泽捂住胃,路过一位戴口罩的护士,见他这样子,忍不住关心道:“你好,请问你是不舒服吗?” 也许是她的声音有点大了,不然那群查房的医生,他们穿着统一的白大褂,脸上挂着生死看淡的表情,也就不会注意到自己。 为首的医生推着眼镜,思考了几秒钟似在想眼前的人是谁,但每天面对的病人太多,他只觉他面熟。 医生的语气很笃定,“你,是不是来找我看过病?” 季雨泽一愣。 医生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用词不妥当,但他这次确定了,眼前的年轻人自己绝对见过。视线里,医生的嘴一张一合,他说的话一切都被季雨泽放空在耳边,窗外,香樟树“哗啦啦”抖叶子的声音,雀儿扑棱着翅膀,惊起一团软绵的雪。 医院的白也会包裹着死亡让人觉得恐怖。 那一刻,脑海里全都是沈一凡的影子,他好想说老婆你在哪,我好怕。 ** * “嘟嘟——”无人接听。 沈一凡揉揉眉心,掐灭烟蒂拧在洗手间的水池边。刚刚和ALX的负责人确定了杂志开年封的演员,一切都很顺利,对方请客吃饭的时候他婉拒了。年底很忙,晚上还有一局。 对着镜子向上收紧了些领带,他又沾沾水抚平衣角的褶皱,心里嘀咕道:都快半个小时了,连着打了两个电话季雨泽都没接,这个家伙在忙什么呢。 助理在车里等他,一见他上车就问道:“老板,现在是回公司吗?” 沈一凡从车前座的口袋拎出下一季度的策划案,有些不耐地提醒,“八点约好了饭局。” “……啊?”助理推了推眼镜,又低头在记事本上迅速核对一眼,小声道:“可是老板,不是说,晚上的饭局季总代您去了吗?” 翻书的手一顿,页边险些在手指划破口子,沈一凡皱起眉,“什么时候的事?是他和你说的吗?” “是、是他今天早晨打来电话说的。” “……我知道了。往那边开吧。”沈一凡继续低下头审核方案。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好长一截“排队龙”堵在了高架。路边苍白的光线透过窗户,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沈一凡手虚握成拳搭在脑门上小憩。难怪呢,季雨泽早几天就盯着自己的文件夹看,自己还真傻傻的信了他只是单纯的感兴趣而已。 今晚吃饭的老板是个出了名的酒鬼,家里妻管严,不好色不好抽烟就好酒,名言是“拼酒就是拼生意”。他知道,季雨泽肯定也知道。 唉,这个小鬼,真是拿他没办法。 终于到离饭店就一个马路了。沈一凡视力好,路边灯给力,大红饭店招牌下,旋转门被推得“半死不活”,跟推门的酒鬼一个样。 醉鬼走着蛇形八字步,摇摇摆摆,沈一凡心里一急。不顾红绿灯就直接打开车门冲过去。 车前轮在水泥地摩擦“叽——”刺耳一声,他差点被撞上。一辆面包司机也不怕天冷,从车窗里伸出个脖子骂他,“赶着投胎找死啊!” 赶平常有空了,沈一凡也许会和他道歉,但有空他也就不会赶着横穿马路,只因为那醉鬼是季雨泽。 他跑得浑身冒热汗,等到饭店门口,他还没来得及看季雨泽一眼,就上不来气身子弯着,手撑膝盖上喘。 说来也奇怪,季雨泽就跟蝙蝠一样,眼睛闭着脑子醉着,也能带着雷达滴滴滴找到他,脚不停地就往他这走。 沈一凡直起身子,季雨泽离他有两个台阶那么高,脸红扑扑的,要不是眼珠子都涣散了还真看不出来他醉得一塌糊涂。 季雨泽眼睛眨巴了一下,喝多了熏的眼眶都红了。沈一凡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季雨泽衬着背后饭店的灯火,就是一个喝醉酒的小天使。 小天使冲他伸出手,“老婆,抱。” 沈一凡就伸出手,把他抱了个满怀。 季雨泽身上有酒味,烟味,不知名的香水味。混在一起,沈一凡却只能闻到他本身的味道——熟悉的奶香味。 “老、老……”季雨泽呜咽了两声,忽然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路边的绿化带,“呕——”他扶着信号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酸腐的味呛的人不停咳嗽。 “你这,你这……”沈一凡心疼极了,半蹲着撩他的衣服,“不能喝就算了啊,你这是干什么?喝坏了身子怎么办,你你……” “嘘——”季雨泽涨着两坨喝醉的高原红,痴傻地憨笑,眼皮上下使劲合了合想聚焦,但还是失败了,只听他喃喃道:“老婆,亲亲老婆,给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合同,右下角签着合作方龙飞凤舞的大名。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棒啊……” 身侧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比空中的繁星点点还要漂亮。季雨泽站在那里,笑得像个讨夸的孩子。 沈一凡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他狠狠抹了把脸,拧开矿泉水瓶递给他,鼻音很重地说道:“漱口,漱完我们去医院,你喝太多了。” 医院……医院…… 季雨泽一个激灵,含着的水“哗”地全吐出来,大声嚷嚷道:“不去,不去医院!我不去我不!” 沈一凡把他胡乱挥舞的手圈在怀里,只当他是耍酒疯,哄道:“不去的话明天会难受的,你忘记你上次胃疼啦?乖。” 季雨泽抽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一颗豆大的眼泪落下,他用手抹去,又一颗,越抹越多,布料摩擦眼角一阵细密的刺痛。 一直隐藏深埋在心里,一下午的秘密,如今已经不容忽视,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犹记张柏成叮嘱的那几句,“我是肿瘤科的医生,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病情很稳定,治疗态度很积极啊,这都两个月了……” 两个月,算一算,就是刚巧失忆的时候。 季雨泽拽着沈一凡的衣角,“老婆,我害怕……”他不想哭,他觉得哭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有些丢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眼泪就从眼角划过。 沈一凡似有心灵感应般,也跟着一慌,连忙抱住他,问:“怎么了?” “老婆,我,我生病了,”季雨泽咬着下唇,闻着他身上的香气,说:“我害怕,我怕我病死了……” “你不要胡说。” “真的,我,我今天去医院了,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离开你了……” “你先别慌,生病了我们就去看病好吗。” “……嗯。” 离婚的秘密即将在自己面前刨开的时候,沈一凡却没那么关心了。 季雨泽那一刻,就像漂泊的小船遇到了港湾。他居然觉得有些心安了。无论是什么地点什么事情,只有沈一凡有这个魔力。 当心里有了牵挂,才会觉得死亡如此可怕。 "我陪着你呢,陪着你呢。" 季雨泽如秋日里一片枯叶,脆弱得让沈一凡不知所措,一时间只能将他圈在自己怀里,试探着用身体最柔软的地方去安抚。哪怕是刚刚在酒桌上独档一面的男人,现在也渴求着最原始的母性安慰。 季雨泽眼睛周围红红的,不顾一切地啃去咬沈一凡的胸口,发泄恐惧般,浑身颤栗。沈一凡慢慢顺着他的后背,胸肉被咬疼也一声不吭,只是说:“别怕,别怕。” “老婆……” “我在。” 季雨泽渐渐安静了下来,疲惫地往沈一凡的胸口越埋越深,恨不得钻进沈一凡的身体里,像个婴儿,待在他温暖安全的生殖腔里,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