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书迷正在阅读:淫荡猫猫公交车 西幻、校草们爱上我、【GB】魔法少女×吴签(沙雕)、和大佬的激情春事、窒息之海、前列腺保健所/GB、关于校草不知道怎样才能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壁咚这件事(GB,1v1,反差萌超甜宠)、白月光竟是我自己(快穿)、[女攻]漫年、沙雕2专用分子云
【1】 杨知谊在玄关停下,向穿衣镜里望了一眼。 镜中的倒影是个完美的Alpha。灰色的海军呢外套修出令他自满的腰肩比例,无框镜架跨在他角度恰好的鼻梁上,镜片后面是一对含光的栗色眼睛,严肃时令人深信不疑,微笑时令人无法拒绝。这个Alpha男人刚刚离开二字头的轻狂断想,还没真正开始三字头的冷却与沉淀——下个月他将满三十一岁,最好的光景。从少年时代至今,他总是众人之中的男主角。 他注视着自己,总觉得画面上缺少了什么。是什么呢? “知谊,”少晗在楼道里喊他,“你快点,我按着电梯呢。” “来了。” 他回答着,意识到自己没戴围巾。他从衣架上拿下一条轻薄的格纹围巾,随意缠在衣领里。 他的Omega伴侣在电梯门口等待着,像往常一样装扮得无可挑剔:白色的羊毛贝雷帽,帽檐下露出的蓬松卷发悬在肩上,和他丈夫一样对短款外衣的偏爱;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他已经穿起了最厚的及膝冬靴,靴筒的绑带几乎系到最紧,让人无法注意不到穿着者的细长小腿。 “磨蹭什么呢。”O伴数落着他,走进电梯。 杨知谊没说什么。也许他真的有点紧张。今天他们将要和未出生的孩子见第一面。当然,现在就说那是“他们的孩子”还为时过早,这只是第一次面谈,选择权属于双方——他们和那个孩子的生父。 电梯停在地下车库,他们一前一后走向自家的停车位,分别坐进驾驶座和副驾。中介经理人用夸张的口吻向他们再三夸耀在同城市找到匹配的送养人是何等幸运的小概率事件,他们不需要付出整个周末只为和送养人见一面。 在商场见面是杨知谊的主张,他不想在中介人的办公室对面而坐、搞得像谈生意。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孩子的生命,不是一套房子或一批布料。他们提前到达约定的咖啡店,选了最里侧不引人注意的沙发座。坐了不久,中介人小陈如约而至。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小陈赔着笑坐下。 “那孩子呢?”少晗问。 “应该就快到了。”小陈说着摸出手机,“我问问他。” 放下手机,小陈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宣称他们机构提供的收养协议是绝对合法、公平、公益的。少晗抿着咖啡,脸上不露痕迹。 又过了一刻钟,送养人终于出现在咖啡厅的玻璃门外,推门时脸上露出一点吃力的懊恼,店员及时上前帮他开门,那男孩向店员报以孩子气的微笑。 提前看过送养人的照片,杨知谊对这男孩的美貌并不陌生,但当平面肖像变成鲜活动态,夹着一丝冷风轻快地走进咖啡店的暖色灯光里,他仍然感到全新的讶异。 “小陈哥。”那男孩向这桌上他唯一认识的人打招呼。 “晓淇,介绍一下,这是收养人:杨老师和次老师。” “不用这么客气。”杨知谊笑道,“杨知谊,次少晗。” 那孩子脱下手套和他们握手,“我叫单晓淇。”他笑起来双眼弯成甜蜜的弧度。杨知谊忽然明白了他的讶异从何而来:这孩子身上丝毫没有一个未婚先孕的少年“应有”的愁苦和羞耻。 单晓淇在他们对面坐下,脱下羽绒服胡乱堆在他和中介人之间的空位。他穿着水手校服,衣领下结着墨绿色的领巾,深色的校裤收在雪地靴里,有点不伦不类,但他看上去并不在乎。 “学校准你留这么长的头发吗?”杨知谊随口说,“我上学那时候,仪表标准是头发不能过肩。” 男孩下意识地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发梢,“现在都不管了。”他笑着说。 “你就快毕业了吧?”少晗说。 “嗯,明年夏天。” 中介人打断他们没话找话的闲聊,“晓淇,那个,影片拿来了吧?” “哦。”晓淇从书包里翻出几张打印的超声造影诊断,递给对面,“不过,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了。还不到四周,医生说最好八周以后再做。” 杨知谊接过影片扫了一眼,确实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作为确诊怀孕的证据足够了。 “你们想好名字了吗?”晓淇问。 杨知谊和O伴交换了眼神,“还没想那么多。” 晓淇像是有一瞬间失望,“我以为你们都定下来了。” “实际上……”杨知谊没想到确定已久的想法到说出口时还是有点磕绊,“我们可以先保持联系,协议最好等到第八周后……” “我懂了。”晓淇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们想确定孩子性别再签。”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少晗插话进来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古板的人。多接触一段时间再决定,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怀孕第八周后,验血结果会显示胎儿未来的分化性别。当然,杨知谊想要一个Alpha婴儿。倒不是因为什么老辈人的轻重观念,只是……他知道少晗会怎样培养一个Omega孩子,他实在不能承受家里多一个少晗的翻版。他想要一个“友军”,仅此而已。 “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晓淇问。 “时尚设计。”少晗说,“我们有自己的工作室。” “哇哦,好厉害。”晓淇的眼神亮闪闪的,“你们招实习生吗?我也会做衣服。” “你受不了的。”杨知谊笑着说,“我们的实习生不知道被他气走多少个了。” 少晗很浅地笑了笑,没说什么。杨知谊说的是实话,少晗对工作的要求很多时候都超越“严格”的程度,更接近“虐待”;但也是礼貌的敷衍,他们不可能招收大学都没上过的非专业小孩来工作,尽管是没有薪水的学徒工。 晓淇竖起菜单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说: “对了,你们两个是谁有毛病啊?” 中介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忙着解围:“不是,晓淇,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怎么教你来的……?” “没关系。就算童言无忌吧。”少晗的语气不太友好,但保持着一贯的风度,“是我。我不能怀孕。” 大概是被少晗严峻的脸色吓到,晓淇把自己缩到菜单后面,低低地“哦”了一声。 【2】 跑鞋落在平整的步道上,踏出几不可察的足音。 像每天一样,杨知谊跑在他爱人的斜后方,不远不近,大概两个身位处。 当初挑选新房的时候,少晗就看中这楼盘附近的森林公园,盘算着住在这里可以每天进行户外晨跑。杨知谊早先没有晨练的习惯,是少晗硬拉他加入的。 我们要一起活到八十岁,你给我好好锻炼,不许死在我前头。这是少晗说服他的理由。 第一天被喊起来跑步的时候,杨知谊一肚子起床气。他是个设计师,运动从来不是他的长项,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跑完少晗计划的路程。少晗为他戴上耳机,却把播放器放进自己的运动服口袋,说:你不用跟我太紧,听得到音乐就可以,累了可以慢一点,听不到了就快点赶上来。就这样,他在耳机蓝牙信号的范围里,瞄着少晗的背影,一阵急一阵缓地,勉强跑完了全程,少晗奖励般地亲吻他,运动后的红润脸色带着真诚的赞赏。 杨知谊享受少晗的肯定,一贯如此,一部分因为爱,另一部分因为少晗从不会以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他人。他向人提出的要求,自己无一例外做得更好,无论是功课、工作,或是家务、健康,这似乎给了他某种评判的资格,也令人在不知觉间相信他的评判有实在的分量。 我可以做到,你没理由说不行。即使在指摘钟点保姆的工作质量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而现在,在他搞砸了自己最盼望的人生规划之后,这些资格和理由显得如此虚假,不堪一击。他的完美世界被敲出一个无法弥补的缺口。 杨知谊沉默地跑着。尽管晨跑一事已经习惯成自然,他还是难免在想起最初的动力时感到一阵反胃。一天到晚为“健康生活”精心计算的人,亲手毁了自己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何其讽刺?他知道,从他们拿到诊断的那天起,一些东西崩塌后再也难以重建,也许是信任,也许是愿景。而另有一重诡异的爱意在同时升起。那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少晗被失控的现实击溃。他久久地拥抱、安慰他的Omega,像一个合格的Alpha该做的那样。他感到遗憾,也感到不该有的快慰,且说不清两者究竟是在交战还是交织。 但所有这些情绪纠结就像深海巨兽的缠斗,远远隐藏在名为“日常”的平静海面之下。表面上,他们迅速结束痛苦和安慰,进入“问题——讨论——解决”的工作模式,没花多少时间就确定了收养方案。这终究只是生活的千头万绪中很小的一部分。 晨练归来,他们照例先后冲了澡。杨知谊走出浴室时,早餐已经摆好了。 吹着勺里的热粥,少晗忽然说:“Alpha大概都有水手服情结呢。” “Alpha都喜欢年轻的对象。你是要说这个吗?”杨知谊拉开椅子坐下,猜到少晗在想着前一天见过的那个男O学生。 “不,”咽下粥后,他说,“我是说,水手服本质是军装,或者,最接近军装的校服。” 杨知谊默默吃着早餐,没有打断爱人的评论。 “Alpha总是被这些概念吸引,战争,军队,帝国……军装是国家暴力的象征,国家暴力也就是Alpha的权力,它意味着Alpha对异性的彻底驯化,不止是服从,还有对外攻击。所以你们认为穿水手服的Omega特别性感。” ”你想没想过,也许只是V字领露出锁骨的作用。” 话出口的时候,杨知谊不免想起昨天那个男孩领子里清晰的锁骨。 “不是。”少晗坚持自己的推论,“性感不在于身体。如果我们大家都裸体上街,就再也没有性感这回事了。” “你在想那个学生的事吗。”杨知谊直说了。 “他的校服很可爱。”少晗意味不明地说。 “你怎么想?” “不知道,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少晗微蹙着眉,为自己的感觉寻找合适措辞,“他给我感觉是……不可信。” 你有立场谈信任吗?杨知谊忍不住这样想。你是在挑剔,还是在记恨他昨天的冒犯? “核实信息是小陈他们的工作,如果他们都没发现问题,我们也不能凭感觉查出什么吧。” “你不觉得反常吗?”少晗盯住他,“那个小孩,他好像根本不把怀孕当一回事。” “现在的孩子就是这样吧。”杨知谊敷衍说。 反常。他玩味着爱人的用词。这个字眼暗示着怀孕的未成年学生应该有个“正常”的模版。那该是什么样的?羞怯的?耻辱的?悔恨的?遮遮掩掩的?这些字眼都不是单晓淇。 单晓淇的样子又该怎么形容?坦然的?放肆的?也许应该说…… 自由的。这个字眼闯进他脑海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痛感。那个未成年Omega,考试成绩单不堪卒读,升学无望,人生毫无前景可言,又在一次群交派对上被灌醉,怀上血缘不明的孩子……但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不是“自暴自弃”或“放任自流”,是明亮、纯粹、不可驾驭的自由。 “再考虑考虑吧,难得匹配到一个……”他忽然语塞,原本想用的形容是什么?漂亮?年轻?……美好?“条件不错的送养人,没那么容易找到下一个。” “是,是,我知道。” 少晗起身收起吃空的杯盘,丢进洗碗机里。 在这一点空当,杨知谊翻过手机,点开堆积了一夜的未读消息,敏锐地注意到其中有一条来自单晓淇: (有空吗?我有事想见你们。) 【3】 隔着咖啡店的玻璃幕墙再次看到那孩子时,杨知谊首先想到的是:今天没穿水手服呢。 大概都怪少晗在早餐时说那些有的没的。 今天是周六,不去学校自然没必要穿校服。那个Omega男孩坐在靠墙的卡座里,低头摆弄手机,桌上放着半杯热饮;他身上罩了件看上去很柔软的帽衫,脚上的雪地靴和前一天相同,但直筒军裤换成了深灰色的过膝长袜,短裤和袜口之间留有一片珍珠色的肌肤。他身上还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这会持续到孕期第二十周左右,在那之前没人能看穿他娇小躯体中的生机。 除了我。杨知谊想。除了我这种将要剥削他生命力的买主。 他进了店,走近桌前,那孩子见了他开口就问: “你家那个没来啊?” “他今天有课。” 单晓淇睁大眼睛,“诶,你们真的是老师啊?” “也不算是,”杨知谊在咖啡桌另一侧坐下,“只是客座顾问,为准备留学的孩子参谋申请、指导作品集。”他用尽可能简练的方式回答,从晓淇的眼神里看得出艺术留学之类的事和他的生活离得很远。 “你家那个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像作业没完成似的、懊悔但又不是真心抱歉的表情,“我知道,我昨天惹他生气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脑子有点脱线,不太会说话……” “这倒没有。”杨知谊违心地说,“只是……我们还需要多商量一下。你也应该多花点时间考虑清楚,签了协议就不好反悔了。” 签了字又改变主意,送养人是要支付赔偿的。单晓淇当然不像能拿得出赔款的样子,假如真的走到那一步,杨知谊并不想从这孩子双亲身上剥一层皮下来,但他和少晗也不能自行吞下全部损失……这种棘手的状况最好还是不要出现。 “我早就想好了啊。没什么可反悔的。”单晓淇说,“我喊你出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我想办休学。” 杨知谊愣了一下,“为什么?” “为了养胎啊。反正我在学校也没什么事做,又不打算考大学……” “那就随便混混日子嘛。”杨知谊说,“你也说了,在学校又没事做,不妨碍你养胎。早点混个毕业。今年休学了,毕业还要晚一年,划不来的。” “可是……”那张漂亮脸蛋不加掩饰地垮下来,欲语又止。 杨知谊忽然反省自己的迟钝。再怎么样也是个未成年高中生,一旦怀孕的事被人知道,少不了成为校内流言的主角,被别的孩子欺负也说不定。也许是他表现出的态度过于轻松,叫人不知不觉忘记了他在学校必将面对的现实,杨知谊在心里自我检讨。 “就按你想的办吧。这事不需要我们同意吧?” “需要家长申请。”晓淇说着,抓过书包翻出几张表格,“你们能不能装成我亲戚陪我去办个手续……?” 杨知谊又愣住了,“……你家长呢?” “不能让我爸知道我怀孕的事。我也想不出别的借口让他帮我办……” “等等,你给我等一下,”杨知谊一阵头大,“这么说你家长也不知道你送养的事?这……不要家长签字吗?” “不要的啊。”单晓淇摇头,“就像堕胎手术,自己肚子里的事只要医生同意就够了。学校就比较麻烦了……” “这个忙我们帮不了。我建议你还是对家里人坦白比较好。”事实上,他开始考虑放弃这次收养机会。也许少晗是对的,一个漂亮孩子身上总是少不了麻烦。 单晓淇一脸怨念地望着他,“你不懂的。我爸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逼我分钱给他。” 杨知谊脑子里自动出现了一个对儿子毫不关心、只惦记自己下一顿酒钱的潦倒中年Omega形象。如果是这样的家长,养出未婚先孕的问题少年也不奇怪吧。 “住在一个家里,迟早会知道的吧。” “所以我想拿到定金就搬出去住……” “刚刚都只说你爸爸,你家大人呢?”(注)虽然大概猜得到答案,还是问问清楚为好。 “他和我爸离婚好多年了,我们不联系。” 杨知谊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先回去和家长谈。我们也不想插手你家的事,家长没有意见的话,再考虑后面的手续……” 那孩子赌气似的瞪了他几秒。 “……这么多事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送给你们。”单晓淇说着抓过书包,把手机和文件塞进去,又用同样暴躁的动作套上毛线帽和羽绒服,拎着书包向外走去。 “晓淇,等等,”杨知谊抓起自己的风衣和围巾,要追上去又被店员拦住: “那位小哥的单是您来付吗?” 杨知谊匆忙摸出钱夹,捻了一张整钞递给店员,“不用找了。” 他大步追出去,单晓淇自顾自向公车站走着,没有要停下听他说话的意思。 “晓淇!”他不得不加快脚步,“晓淇,你要等公车吗?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怎么就生气了?我没说什么不礼貌的话吧?” “我没生气。”他在公车站牌前停下,“我就是讨厌麻烦。太麻烦的事我搞不懂。明明签个字就好了。” “你在说休学的事还是收养的事?” “都是。” ……果然还是小孩脾气啊。 冷风吹动那孩子敞开的外衣,杨知谊看不下去,动手替他合拢衣襟,系了三枚扣子。 “你干嘛?”晓淇抵般地的问道,人却没有躲闪。 “你刚还说要养胎,就这样养?受凉了怎么办。” 有一瞬间,单晓淇脸上露出自知理亏心虚神色,惹得杨知谊更想对他说教。 “世界上哪有不麻烦的事。你以为养小孩这种事是可以随便决定吗。” “为什么不可以?” 你自己不就是答案吗。杨知谊几乎要这样说了。如果晓淇的父亲们有更负责地对待婚姻和养育,他也不会在这里和刚认识一天的Alpha闹脾气了。 “……带我见见你父亲,好吗?” “哈?”那孩子猝不及防地瞪大眼睛,睫毛的弧度显得更加分明。 “让我和他聊聊,既然你嫌麻烦,我帮你说服他,这样可以吗?” 【4】 “……你打算怎么说?”晓淇用不安的眼光看着他。 “放心,如果你想瞒住他,我不会拆穿你。”风变强了,杨知谊竖起衣领挡风,“就说你来我们这里实习,怎么样?” 看到晓淇的眼神亮起来,他又连忙打消对方不必要的期待: “不是真的让你来实习,只是借口,但我会把这个借口编得像样。” 晓淇的失望和动心都一样明显,心情就像他毛线帽尖端坠着的毛球,轻巧又昭彰地供人赏看。 “……让我想想吧。”他说。 “你不是很有主见吗?也有要‘想想’的时候?”杨知谊忍不住揶揄他,又猜测他犹豫的原因,也许是耻于让人见到一位不体面的父亲。 “你的嘴总是这么毒吗。”晓淇的话像是责怪又像是玩笑。 杨知谊轻笑一声,“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嘴毒’,和我家小童一起住一星期,你也会变得处处不饶人。” (注) 笑意终于回到那孩子脸上,他微微仰着脸注视着比他高十几公分的Alpha,眼里流露出近似憧憬的光彩。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定想快点长大吧? “你们感情真好。” “是啊,结婚六年了,是时候开始背后埋怨了。”杨知谊继续说笑着。 “不,我是说,一般人会离婚的吧,”单晓淇说,“查出那种问题……” 杨知谊被这孩子的直白刺了一下,有一瞬间想教训他,又在下一个瞬间心生怜悯。 “结婚又不只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公车在这时驶进站,单晓淇说了一声“我先走了”就匆匆登上车去,隔着车窗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表示“随时联系”。 杨知谊目送公车驶出车站,带着一股无名的火气转身走回停车场。也差不多该去画室接少晗了。 兼职的事是他劝少晗接受的,这是好赚的钱,更重要的是,相较于少晗给自己安排的工作,这是一段被动轻松的时间,如果没有这些,他只会一早就扎进工作室里画款、审稿、为了任何突然想到的事打电话骚扰不在场的同事。 少晗顶着风走出画室所在的写字楼,一手捂着头上的呢帽,开门坐进车里。杨知谊问他:“回家吗?” “去工作室。”不出意料的回答。 少晗摘下帽子和围巾,扳下遮阳板对着小镜整理额前卷曲的发绺。 “那孩子有什么事?”少晗问。 “他想休学,家长不同意,要我去帮忙说说。”杨知谊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论,他把实际情况压缩成更单纯的版本。 “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让他们商量清楚了再来找我们谈。” “我也是这么说的。” 后视镜映出少晗苍白的面孔,如果说从初见时到现在有什么变化,大概也只是体重稍轻了一点点。这个Omega在保持外貌方面有高效的方法和不可思议的毅力——保持美丽,但不是“保持青春”,他的容貌没有衰败的迹象,只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曾显得青涩。他们在校外运河边相遇的那个下午,他就是现在这个优雅、强大、完美无缺的模样。 这是一个成功者的模样。从那时起,杨知谊就有这样的直觉。 那个下午,难得的晴天,同学们几乎倾巢出动到户外摄取阳光。杨知谊和刚认识不久的室友坐在运河边,交换关于本周作业的牢骚。那个陌生Omega挽着一位Alpha同伴从他们面前经过,黑白条纹的露背连身裤裹着细长的身体,厚密的长发垂在腰际晃动。 穿这样还披着头发真没意思。杨知谊对他的室友说。什么都看不见了。 室友和他一样神往地看着那个Omega走远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轻蔑的口吻只是为了掩饰心动的程度。 在床上一定很带劲,长成那样的Omega。室友说。 杨知谊没想太多就夸口:等我睡过了给你讲。 室友笑他:别开玩笑了,这也太超出你的量级了,不会因为你们都是华人他就要跟你约会吧。 但那时,至少在那时,杨知谊并不相信这是什么“超出量级”的欲望。从小到大,他习惯获得想要的一切,时髦的玩具,师长的夸奖,美貌异性的好感,海外名校的录取信,一切都可以被争取,这个Omega又有什么不同? 他确实又一次争取到了自己渴望的奖励。只是从那以后,他似乎再也没有过清晰的渴望。以后的一切,似乎都是与少晗的欲望角力之后的妥协。 他送少晗到工作室,自己坐下看了一会儿材料,那份无名的躁动又回到他心头和指尖,他合上书,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子。他感到自己被撕裂着,他的时间被撕成许多不规则的碎片,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安下心来,也许是警惕少晗随时会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某个实习生吼叫,尽管那并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但它就像楼上的另一只靴子,总是留着令人烦躁的悬念:今天会不会? 所幸他们安静地坐到了下午茶时间,助理陆歆端了茶水和香草曲奇送到他桌上。 “小鹿,”杨知谊叫住他——同事们都这样叫他,他也确实有鹿科动物一样大而湿润的双眼。“辛苦你了。” “没什么。”小鹿冲他笑了笑。 “你今天的鞋子好看。”那是一双灰色的麂皮切尔西靴。小鹿是难得愿意留在少晗身边工作的年轻人,杨知谊总觉得应该多找机会传达对他的赞赏。 “谢谢杨老师。”小鹿留下另一个甜蜜的微笑,拎着托盘转身走开。 【5】 那个Alpha到底在想什么啊? 单晓淇趴在课桌上,昏昏沉沉地想。 下午三点,供暖充足的教室,羽绒服披在肩上像被子一样,脑子清楚是不可能的。他枕着自己的衣袖,惬意地迷糊着。老师的声音像温水缓缓流在背景里,并不干扰他“冬眠”。 那个Alpha,会是个好大人吗……? 他看着像个好人,这是肯定的;而且有钱,很明显;他有一张俊脸,不能留下长得像他的孩子,会不会很不甘心啊? 至于他的Omega……尽管见面那天说话不多,也很礼貌,但他的眼神……网上说,牧羊犬会用眼神控制羊,叫它们不要乱走;如果这是真的,那个Omega一定也有这样的眼神,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有一种“被他用眼光射穿没什么稀奇”的感觉呢。 欸?如果是牧羊犬的话……那人一定是边境牧羊犬!好像很喜欢黑白配色呢,见面那天也穿着黑白花纹的衬衫。 小米粒啊小米粒,单晓淇在心里说,等你到了新家可要乖乖的,不然新爸爸会用眼睛发射死光哦…… 上个星期他在中介人陈梓的陪伴下一起去医院做了些必要的检查。他对着一片黑糊糊的影像努力分辨:孩子在哪里啊? 才三周而已,看不见的,胚胎还没有米粒大。医生一脸无奈地说。 但这并不耽误单晓淇的兴致,从那天起他给尚未长出人形的胎儿取了个代号叫“小米粒”。 小陈对此很不赞成:不要取名字啊,取了名字会有感情的。 不会啊,反正我从一开始就没当它是我小孩,帮别人寄养的宠物不也要喊名字吗? 别这么想当然,到孩子抱走的时候你就会难过了。小陈是这样说的。但单晓淇并不完全相信他,毕竟他是个Beta,又没亲身生过孩子。 那两个人快点签字就好了。他在心里祈愿。 拿到定金就可以有自己的屋子了。诶,租个什么样的屋子好呢?住公寓还是住小酒店呢?还有那么多事要决定啊……他想到这些感觉更困倦了。 “单晓淇!” “啊?”被老师的声音惊醒,他茫然抬起头。 “单晓淇,有人找你。” 他揉了揉眼,探头看向教室门口,果然是篮球队那几个人,难怪老师也不敢惹。 “快点去,不要耽误其他人上课。”典型的老师。他明知道这个Omega学生走出教室会遭遇什么,但他不想管闲事。 单晓淇扶着课桌懒洋洋地站起,羽绒服从他肩上滑落,留在座位上。 他跟着那几个树一样高的Omega男孩去了洗手间。这是每个学校裁判纠纷的法庭:正式的在主任办公室,地下的在学生洗手间。 那几个运动员把他围在洗手台前,就像怕他逃走。他们都留着短发,肩宽臂长,穿上校服和皮靴就像是真的水兵一样。这是单晓淇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对这种场面他并不陌生,他不会逃,逃走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对方还没开口,单晓淇就忙不迭解释,“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信啊,不是真的。” 篮球队长从裤袋里抽出一只金属笔盒,对着单晓淇右脸抽了一记。被打的Omega立刻疼得掉下泪来,抱头蹲下做出挨打时最有效的防护姿态。 “你起来。”另一个篮球员踢他屁股。 单晓淇只管哭,不肯起来。 “你还哭?”又一记笔盒敲在他抱头的手臂上,“给我老公发那种照片,你那么缺人干啊?” “我没发过!我不知道!”单晓淇抽咽着,“……是不是他自己买的?” “买的?”篮球队长脸上有些惊讶,不觉放下了笔盒。 “我在网上卖的,我怎么知道买图的人都是谁……”单晓淇抽抽嗒嗒地抬起头,“什么照片你给我看一下……” 篮球队长摸出个手机,也不知道是直接扣下了Alpha的手机,还是在自己手机里存了“罪证”。他划着找了找,俯身亮给单晓淇看,“这是你卖的图吗?” “是……” 队长收起手机,低声骂了一句。 “他说是我发的?”单晓淇一边抹泪一边问,“真的不是,你相信我,你看我这个有后期的,请人做图要给钱的我怎么会白发给他……” “闭嘴!” 队长扬起手又要打,单晓淇不敢吱声紧紧抱头。但事实已经很明显了,高个子男孩终于没打下手,他那几个同党开始一言一语地谴责说谎的Alpha。 “我以为你是个骚货,没想到是兔子。”篮球队长扔下这句话,就带着他的队友们出去了。 听他们走远了,单晓淇才张望着直起身来。今天还算是轻松挨过一劫,幸好只是误会。 心一放下来,脸上、头上的疼痛更鲜明了。他一路哼哼唧唧地走回教室,坐下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他穿上外衣,依然哼哼唧唧的,拎着书包走出教室,混进放学的人群里。 “单晓淇,” 他回头看过去,是他家邻居的孩子梁骓。 “你的脸……没事吧?”这个Alpha男孩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眼神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没事。”单晓淇脸还红着,说话也有点吃力。 他转身继续走,那孩子又叫他: “单晓淇。” “又干嘛?”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他含糊地说完,又继续走。那小子却不知趣地跟着他。 “那些人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不会的。已经没事了。” “哦。” 又走了几步,单晓淇见对方还跟着,干脆停下转过身瞪着他。 “你还跟着我干嘛?” “我……回家。” “骗人。你不上课了?” 1到3班的学生要留下加课的,不像单晓淇所在的15班可以早早放羊。 “我送你回家再回来上课,反正不远。” “我说了,不需要!”单晓淇沮丧地哼了一声,“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我又不是你小朋友。” “可是我们……” “做过一次,那又怎样?你不知道半个学校的人都和我做过吗。”他故意夸张说,“不许跟着我了。回去上课,不然我告诉你爸你逃课。” 梁椎脸上似乎有一瞬间被羞辱的委屈,但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单晓淇看他走远,才继续往车站去,路上发泄般地竖起兜帽罩住头上的痛处。 烦死了。他想。还是应该快点休学,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站牌下,他摸出手机给那个Alpha发了消息: (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