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
惊女(读音:精女) 行[hang,2声]露(读音:航路) 夔[kui,2声]龙(读音:葵龙) 鸿鳞(读音:红林) 睢[sui,1声]舞(读音:虽五) 荇[xing,4声]芼[mao,4声](读音:杏冒) 第一段 少女拖着一柄剑,慌张地奔逃。她的手臂痛得厉害,无法将剑整个提起。 起初她在奔跑,没过多久她便只能迈步气喘吁吁,最后她倒下,费力地爬动,膝头手肘都磨出了血泡。 少女终于望见炊烟,她衣衫脏污,脸上血迹斑斑。彼时天未大亮,迷蒙的晨光氤氤氲氲。出村的砍柴人见到她远远就亮出柴刀来。 他们凑近才发现这是一个人,一个少女。 樵夫、农妇挤在一起,朝少女的来路看去。 她的身后没有野兽,亦没有山匪。深林弥漫瘴气,遥遥苍峰下,升腾起一片山岚。 第二段 在那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清晨,寡妇把少女背进自己家。 寡妇没有钱,她烧光院子里的柴,打了无数桶水。 少女睡了一天,醒的时候很平静,她抱着她的剑一言不发。 按理说村人该叫她哑女,因为她不说话。 但是他们后来叫她惊女,因为她眉目间一抹惊色。 第三段 二十年前,行露横空出世,杀焱座于苍山南麓,夺得名号,天下第一。 然后他消失在苍山,就此隐居,二十年来挑战者不知凡几,通通有去无回。江湖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那一剑封喉的惊艳。 有人说行露并不厉害,所以借天险隔绝前去挑战的剑客; 有人说行露中了焱座的血毒,命在旦夕,只能靠苍山的寒气苟延残喘; 还有人说他与焱座本是好友,他成名一役,全靠偷袭取胜。 说法是纷纭的,真相却是唯一的。 百里焱身首异处,受过百里家恩惠的人,联名上书武林盟,求一个公道。 江浙富商万金买纸,向无所不知的象虞行购买当年真相。 浩浩荡荡的队伍押送的,只有输才子一张白纸。 意为无可奉告。 作为象虞行明面上的主人,输才子非常累。 不论是杀人,还是救人,管理一群高手,输才子非常非常累。 他唯一的爱好是写书。 他要写一本江湖。 这本书曾被叫作,开篇列天下英雄,百里仟排名第一,行露排名末尾。 百里仟是焱座的父亲,行露是焱座的仇人。 江湖又起流言。 不老宫意图重修百岁名人榜,要安排二者对战。 此战由象虞行牵头,武林盟主促成,约在青鱼县,不日便会举办。 然而距离百里仟上一次现身,已经过去十年了。 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也没有人知道,行露是不是还活着。 第四段 江湖人的传言既对又不对。 行露以为,那些所谓的传言不过是鸿鳞故意散播的真相碎片。 鸿鳞,如今用的名号是输才子,象虞行的主人。 行露,天下第一,苍峰倦客,象虞行真正的主人。 他们不是朋友,不是同路人。 但他们互相利用,直到一方死去。 第五段 苍峰之外,还有绵延群山。 重峦叠嶂间,人迹不绝。 惊女常会在水缸灌满后,一个人坐在屋顶发呆。 每天如此,直到寡妇喊她打柴。 除此之外,她都待在上面。 她好像成了仙,没有一般人的喜怒,从不言语。 落难时的衣物若不是脏得没谱,寡妇不会舍得把它丢掉,惊女点着她的价值不菲的旧衣,就像点燃灶膛里的干柴。 村人好奇惊女,时常议论。 “她是带着剑来的,说不准是逃下来的江湖人。” “你可拉倒吧,这么些年,你见过有人活着下山?” 太惊艳又太离奇。 孩童不厌其烦地去爬寡妇家的枣树,他们前仆后继地去看那个外来者,大人们喊她惊女。 寡妇是惊女和村人唯一的联系。她沉默内敛,很早死了丈夫,过着穷困的生活。靠洗衣服为生,院子里的水缸永远是半满的。她瘦且显老态,却有力气打走占便宜的人。 她本想帮惊女把衣服洗干净。 惊女望过来,沉静的眼瞳里没有半点波澜。 “烧了吧,留着是祸患”。 这是寡妇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第六段 惊女打柴走的是一条樵夫避开的险路,她孤身在山林里来去,翩跹如飞鸟。 出门前寡妇让惊女带着她那把漂亮通透的剑,用来防身。 惊女摇头。 她知道,若想自由,此生都不该再碰那把剑。 她用一个月确定这个村子安全。 这一个月里风平浪静,峰下无事,峰上亦无事。 虽然奇怪,但很好。 惊女可以走了。 她告诉自己,可以走了。 现在是一个绝佳时刻。再也不会有的绝佳时刻。 远走高飞前留一筐柴,连同这一个月的劳力,都是给寡妇的补偿。 至于那剑,丢下山崖,随日晒雨淋,做废铁去。 多好的计划,多好的时机。 可你为什么不走呢? 望着直入云霄的山峰,她心如死水寂寂。 千里之外,不老宫重修百岁名人榜,武林盟代发请帖,广邀天下豪杰。 武林中正年轻的一代无比幸运,他们将目睹天下第一的风采,优胜者甚至能取而代之。 他们正在这是绝好的时刻,一念生死。 一队人马从武林盟出发,向苍山行进。 谐律军师携罪者后裔造访,表面求见输才子,要为她夫人先岭一脉的血案赎罪。实际上他是来找行露,带着“罪者”的儿子,许诺一个为父报仇的机会。 第七段 鸿鳞在小室内给妻子端茶。 睢舞是不是苍山唯一的医生,却是最好的。 先岭老祖唯一的孙女。 如果不是因为心神受创,自此不良于行,她还会更好。 她累了一个月,干脆瘫倒在地上。 药腥血臭弥漫的里间,行露摸索着坐起身。 久违的清明令他短暂地疑惑。 然后,他遗憾道:“我竟然没死。” “焱座的血毒比不上你抓来的极寒之女。如今血毒已破,人已逃跑。你不抓她回来吗?” 鸿鳞抱起睡去的医者。 他身材谈不上健壮,抱起她的时候,瘦削高挺的身躯摇摇晃晃的。 看着医者安眠的面容,鸿鳞那美到刻薄的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笑意。 他未到不惑之年,却满头灰发,面容妖艳绮丽,但因出尘的冷漠,而显不出半点俗魅。 他是象虞行运行的中枢,也是焱座当年真正的敌手。 原本苍山一战,焱座是来杀他的。 二十年前焱座独步天下,血毒剑法诡异非常。 焱座出身百里家,血里带毒。这毒发作起来毁人心智,还无药可医,与他打斗不论胜负皆有性命危险。 行露杀他,除了输才子蛊惑,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焱座功法属阳,行露内力属阴。 他们互为克制,是对方注定的死敌。 苍山一战,“天下第一”易主,焱座落首而亡,行露也身染血毒。 二十年间,他苦寻解毒之法,求而不得。也就是这二十年,象虞行稳步崛起,输才子扬名天下。 “她没杀我吗?” 这话传出来的时候,鸿鳞正推着医者离开小室。他脸上闪过极厌恶的表情。 “没到你能死的时候。” 阳光照到医者的脸,原来这是个被岁月侵蚀的好看的女人。 她叫睢舞。 第八段 苍峰终年萦绕寒气,周围是天然的避暑圣地。 今夏来势汹汹,村人除了忍受烈烈骄阳,还要忍受衣衫周整的惊女。 盛夏到了,武林盟的队伍姗姗来迟。 一群夹枪带棒的江湖人赌在村口,为首的中年人和村长交涉。被五花大绑的青年第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惊女,彼时她宽袍长袖,与周遭格格不入。 青年是武林盟最大的筹码,也是最好的由头。 他是输才子的仇人,也是行露的仇人。 只要绑一个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见两个人。 可真是太划算了。 青年驱走捣乱的小孩,自己爬上了那棵枣树。因为双手还缚着,过程有点艰难。 惊女在茅草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些村妇喊你惊女,说你是山上来的。那你认识天下第一吗?他也在这座山吗?我叫夔龙,你可以叫我夔子。 “你为什么在苍山?你去没去过划野崖?划野崖上有一个变态的组织,但划野崖下有好多好看的鲜花,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你风车。 “姑娘,你家在哪里?你会不会认识我,你看我这张脸,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惊女听他讲的话,知道他是武林盟的人。 同时也很后悔,为什么把剑放那么远,不能拔剑砍他。 青年自始至终笑着看她,看她故作无谓,看她恼不敢言,看她眉目间一抹惊色。 最后的最后,是寡妇赶走了青年。 第九段 现任天下第一住在山里小室,墙壁上挂满聚阴咒文的卷轴,整间屋子充斥着森然寒气。 可这寒气十分无用。 曾经无法抑制行露身上的血毒,如今又让病愈的行露觉得屋子太过寒冷。 实在是无用的布置。 ——或许让年幼的荇芼感到过一丝丝熟悉,就是它全部的价值。 然而被病痛折磨的行露,已经永远失去荇芼了。 “伤春悲秋,老人家的把戏。你难道想步焱座的后尘?” “令夫人十几年来为救我费尽心力,露某不敢奢望回报万一,鄙人能做的不过是令行禁止……” “不是她。是荇芼。” 行露垂眸。 即便是面对鸿鳞,他还是这样想。 行露淡淡道:“我想活命,抓她情有可原。” “但你的病好了。为什么还想要她留下。” “这就是你放走荇芼的原因?” 行露冷冷的,他有点生气。 鸿鳞避其锋芒,换了一个角度。 “驯养后的鹰无法独自成活,应该被人继续饲养。” 听见回应后,行露的表情变了,他好像更加迷惑,又好像豁然开朗。 他眼底闪动着光亮,忽然然期盼起来。 这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上位者,他是象虞行地位最高的人,他不是绝顶聪慧,但绝顶聪慧的鸿鳞不会真正惹怒他。 鸿鳞说他愚蠢,因为对鸿鳞来说无人不愚蠢。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输才子打断他的妄念,“你的罪行就在那里,无论如何选择,也不过是加深快慢的问题。她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需要她原谅,她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盛夏时节,垂轴小室冷意深深。 行露着正装,宽袍大袖,形貌昳丽,年近半百却不显年岁。被焱毒折磨的二十年里他多疑果断,懦弱暴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正常的模样。 “武林盟的人为什么敢上山?” “为什么不敢,反正你发疯病的时候只折磨一个人。”鸿鳞睁开眼睛,“他们不知道荇芼已经死了。” 第十段 寡妇不同意惊女搬出去住,惊女就在她手上放了一根尾缀珍珠的银钗,这是她剩下为数不多的东西。 寡妇生气地把钗子砸到地上,再也没管她。 惊女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树林,像一只蝉。 夔龙跟进树林,他双手被绑,反手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剑。 这是惊女的剑。 夔龙从山崖下捡到它,笑着说:“阴性明属的剑,毁了可惜。” 惊女蹙眉,不答话。 “角雀也是阴性明属的剑质,你说是不是巧合。角雀是天下第一,行露的佩剑。”夔龙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晦暗难辨,“你身上的秘密,每一个我都好奇。” 惊女站了起来。熟悉的、阴森的气息又笼罩了她。 她想逃,已经太迟。 恐惧总是占领着她的躯壳,不分昼夜。 惊女无法抑制地颤抖,那把曦剑是她的稻草,也是她的镣铐。 “我们比一场。我的手就这样绑着,你输了,要带我上山。” 夔龙提议。 惊女接剑颔首,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我见犹怜啊。” 曦剑出鞘的那一瞬,夔龙愉悦极了:“你一定认识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你说他是谁呢?” 胜负来得太快,没时间思考。 惊女剑招上的精妙被他轻易化解,夔龙将信将疑地收脚,满脸疑惑。 “你的腿不会动吗?” 惊女神色淡淡,逐渐控制起自己的情绪。接受一招落败的事实。 她捂着被踢的肚子,抱剑席地而坐。 “不敢动。” 片刻后,她改口,“不想动。” 夔龙笑,问为什么。 “因为腿疼。” 夔龙看得很清楚,惊女眼中的惶惶。 秘密是人与生俱来的属性,而秘密的属性是被隐藏。 见到惊女的第一眼,夔龙就感觉出矛盾。 因为这个女人怀揣秘密,却又将其坦露。 他奉盟主的命而来,也是循他自己的命。 他不敢贸然上山,他要等一个时机。 惊女的出现是最意外的惊喜。 夔龙今年二十岁。五年前武林盟大乱,他父亲作为革新派参与了,对前任盟主的围剿,被一把阴性明属的剑贯穿喉骨,当场毙命。 那柄剑不是今天的这一把曦剑。 而是角君的角雀,曾杀焱座,助行露夺得“天下第一”的剑。 行露因角雀,又被称为角君。 那一幕他终生难忘。 后来世情辗转,几番动荡皆以苍山为轴,向四方扩散。 夔龙便知晓,此生与行露,必有一会。 当年革新派一败涂地,固古派也损失惨重,势力重新组合。超过半数的中坚力量被内耗,武林盟地位岌岌可危。 盟主三请输才子出山,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聘请谐律军师坐镇。 谐律本人称得上运筹帷幄。 他从不主动提起输青纸。 他说自古文人相轻,他既不愿贬低对方,也不愿贬低自己,不提,是放自己一马。 而今夔龙在苍山脚下,见着了当年被行露抢夺的极寒之女。 她父亲是当年革新派要杀的盟主,他则是现任盟主的座下。 他们的渊源,不可谓不深。 夔龙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看着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的惊女,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你在等我们,带你上山?” 这句话问得奇怪,但惊女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点了头。 第十一段 长剑护身,青衣短打。 夔龙抱着惊女越过黑色的山林,夜色浸染苍山四麓,领口灌满凉风。 “你害我的剑钝了。” 惊女将曦剑小心翼翼地搂着,手上还残留砍断“捆绳”时的酥麻感。 “不好意思,这件封鞘锁只能用阴性明属的剑来断。”夔龙带着她翻越林海,“如果有机会,我会补偿你。” 那些纷杂的江湖事露出一角,惊女以此窥得事态全貌。 童年遭逢灭门惨案,被行露救走后不幸长大。 出逃遇上武林盟的走狗,竟然又请他带自己回去。 “做无用功是武林盟的传统吗?” 她真诚发问。 就好像你父亲杀我父亲,为了武林盟,却害武林人丢了性命。 就好像我想杀行露,你也想杀行露,结果我们一起去山上送死。 她讲不清楚了。 惊女想见行露了,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想快点见到他。 夔龙眼睛闪烁,要长篇大论,又不是很情愿。 他已经确认惊女是前任盟主的女儿。 他还没确认,惊女是不是划野崖下的那个孤女。 如果是,他说什么也要救她。 但如果不是,她就必须死。 夔龙还在挣扎。 “女子,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总归,我想你活下去。” 他只能如此说。 “到了。” 惊女转过头,一缕黑发飘扬。 他们头顶稀星朗月,是共天下人无二的景色。 第十二段 重岩叠嶂上的亭台楼阁,崇山峻岭间的木瓦飞檐。 鸿鳞挽卷轴站在看景之台,身后是捏着雎鸠羽的睢舞。 “今晚来的人是他吗?他杀了爷爷?”她把玩这支青帝楼仿制的暗器,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来的是儿子。”鸿鳞安慰道,“他很早的时候,就被行露杀掉了。” “这样啊。”睢舞眼神空洞,“那父债子偿,他也一起死好了。” “好,他也一起死。”鸿鳞继续安慰。 睢舞盯着月光照耀的远方,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本来打算问,但没有问出口。 她在苍山生活,凡事都有鸿鳞安排,其他人来来往往,很容易便不见了。 一般这种不见,意思就是死了。 睢舞不想那个小姑娘死,干脆也就不问了。 鸿鳞不会确认,她想问的是不是荇芼。 反正荇芼死了。 而且总归是要死的。 他眼里有一种惆怅,天下第一的弱点,必然是要死的,不然他培养这个天下第一, 意义在哪里呢? 月光下照行露的背影,练武坛内石砖高低错落。 另一边,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少女缓缓离开他身边。 夔龙拔剑:“之前我父亲的事,对不住了。大家商量好留你一命,没想过行露会把你劫走。” “太迟了,我不原谅你们。”惊女回头,情绪少有得激动,但仍如湖底波涛,不为外人得知。 她眼中粼粼波光,细看又并无怨愤。 “是荇芼吗?” 练武场的这一头,白衣剑客缓缓发问,角雀被他别在腰间。 让行露的身体承受最痛苦最深刻的一刀,落在荇芼的身上。 二十年前,行露杀焱座,遭血毒之困,不得不隐退苍山; 十二年前,渊底来客身登武林盟之主位,盟中派系渐显; 五年前,武林盟内乱爆发,血洗渊底,行露掳走最后一个极寒之女,取名荇芼。 如今,这个女孩出逃,被称作惊女。 五年前,他的经脉无法承受寒血的药性,行露拜托睢舞将荇芼的血炼制后再予他服用。 三个月前,女孩把自己的血直接掺进他的药食,趁药性反噬,割开了行露的胸膛与气管。 行露的荇芼大约也死在那个时候。 被欺压而不得反抗的灵魂,被虐待而无法逃脱的肉体,终于在那一天得到自由。 行露叫女孩荇芼,她是他取索无厌的触手可及之物。 行露以为自己可以死,却没想到被鸿鳞的妻子救回。 人真奇怪。犯错时一味堕落,为求生无所不用其极; 悔过时痛弃前尘,为赎罪心甘情愿下十二层地狱。 “你回来看我死吗,但死的人会是你的朋友,抱歉。”行露从容的外表不掩为难。 “停步,莫靠近了!那人危险!”夔龙着急,握剑向惊女的背影呼喊。 “不求原谅,但我的事还未做完。若怒火烧得你无法自抑……” 角雀出鞘,熠熠生辉。怜惜与愧疚杂合在行露脸上。 “喂!背负仇怨的又不止她一个人,你自说自话个什么劲!”长剑立刃,心中焦虑,从天下第一手下抢人,夔龙既不安又蠢动。 “放心,事毕,我与你同死。”行露对缓步而来的“荇芼”说话。 月下白衣出手。 从无如此缠绵的剑意,也无如此慈悲的杀机。 “有没有搞错!认错还杀人!讲不讲道理啊!”青衣也闪动,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剑。 一剑死,一剑生。 两剑相碰,生死交缠。 行露重伤初愈,夔龙以命相搏,竟然是不相上下。 惊女终于停下脚步。 角雀被挡在她颈侧三寸,削断一绺鬓发,无法再进一厘。 “熟悉的招式,你是那个人的儿子。”行露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惊讶这个结果。 “天下第一,名不虚传。”夔龙勉力微笑,凝视着角雀的寒锋。 沉默许久的惊女动了,她仰视白衣的剑客。 她却认不出这个人。 他很像行露。不论是头发,还是眼睛,还是声音,都非常像行露。 可是他也太不“行露”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同情,这是行露绝不会有的情绪。 惊女既开心又恍惚。她在他眼里不再是物品了。 原来的行露真的死掉了。 她看着他,不能分辨他是谁。 惊女只好问: “你来给行露报仇吗?” 楼阁之上,鸿鳞摊开卷轴,划去一个名字。 夔龙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雎鸠的翎,旋即释然一笑,向后倒去。 “我竟然忘了,我也有一条血海深仇。” 五年前,父子反目,他为支援渊底而来,被行露放过,但没救下那个女孩。 十二年前,夔龙族上下齐心,偷袭先岭老祖,没想到夺药失手,让人丢了性命,害他唯一的孙女心神有缺,双腿残疾,被输才子强娶。 再早一点,行露委托先岭老人,炼制压抑血毒的丹药。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今夜山下灯火通明,武林盟的人无可成眠。 山上还演着几十年未曾落幕的戏码。睢舞在暗处捂脸哀嚎,泪流满面。鸿鳞挡住照耀她的月光,绝美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悲戚。 夔龙意识的最后,是惊女的怀抱,他想再为她挡下行露的杀招,却只是想一想而已。 也罢,即时是向下的坠落,也未必不可当一场鸿程。 完 初稿于2018年4月 二稿于2020年4月 三稿于202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