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旧日
卫西的老家很远,树多水多,可惜这个季节里,连最好的一点花也看不见,枯燥。他出来工作后,到处跑,拍过许多类似的小村子,各有各的风景,但老家总有那么一丝魂牵梦绕的感情,就完全不同了。 路上坐火车,地方小,没开通高铁,全程需要十多个小时。傍晚进站,卫西简单吃了一顿快餐,那个送餐的女孩送给他一颗果冻,粗糙的草莓味,咬下去滑溜溜的。菌的质感比它粘稠柔软,现在已经延展到几乎包住他整个躯干,还悄悄在袖子里动,试图滑到他手心,被硬是塞回去了。 选择软卧,他在靠门右侧的上铺,幸好同一个房里没住满人,对面的下铺来了个年轻人,躺着打游戏,一会就睡着了。卫西也爬上去,把被子堆在外侧,对着墙打盹,菌趁机蠕动出来,黏上他嘴唇,使他闷闷地喘息起来。 后半夜的时候,卫西惊醒了,光斑迅速地在天花板闪烁,他知道火车正在行进,就像那一次他离开老家,只是方向相反。 迷迷糊糊到天亮。 第二天,那个年轻人瞧着他年纪差不多,主动打招呼,本来卫西不太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家伙,但发现目的地在同一个城市,看着面色也不像坏人,才腼腆地应了声。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交谈着,消磨时间,不过卫西没玩过对方沉迷的那类游戏,委婉拒绝了邀请,从包里翻出手机听歌。歌单是老戏曲,从前他祖父母喜欢,屋里摆个小收音机整天播,有时候忙活其他,将他放在床上,也放,耳濡目染。 骨头都坐麻的时候,终于到了,卫西随着人群出站,头顶是微黄的天空,没什么风,城里工厂的烟散不去。这些年都喊着要改,没改彻底,反正大家也习惯了,拉客的摩托车、三轮车司机聚在一起聊天,鼻子不好,总听到有人呼吸忽地重了些,过一会就缓和过来。卫西觉得自己太容易被骗,没敢上前,叫了辆出租车,才知道原来老家修了大路,车可以直接开到里头。 就是贵,紧赶慢赶,夜里十点他好不容易看见了老家的矮墙,上面爬满干枯的藤蔓。 “谢谢。” 卫西拎着行李下车,门前倒是挺干净,野草只在周围的小水沟里长。里面铺了地板,墙根的缝隙钻出几根不知名的野花,蔫了,他有些生疏地环顾一圈,屋子不算大,祖父母以前住的房间都锁起来,他也没勇气靠近,仅仅将自己行动、休息的地方打扫干净。 过程里,菌显得过分沉静,偶尔卫西记起来了,伸手探进衣服摸一把,也不见它动弹。 顺势洗了澡,卫西回到自己少年时的房间,布置依然,贴着的旧海报折了角,胶水变得暗黄,快要从墙面脱落。万籁俱静,他忽然觉得无比孤独,那些回忆仿佛不再属于他,陌生而又模糊。但他太困了,难得菌没有胡作非为,正好把窗户关一半,就着凉风睡下。 …… 很难形容脑海中“噔”地一下到底是什么在响,卫西想起了转动的发条玩具,就这么醒过来,心脏急剧地跳动。他起身用手摸到了灯的开关,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天色浓黑,给人压抑到喘不过气的错觉。卫西怀疑快要下雨了,就像那天他在山里遇到意外,落入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溶洞。说来奇怪,当这个念头涌上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突然很渴望走出门去。 ——有什么在呼唤他。 卫西谨慎地离开卧室,走到半路,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太轻快了,扯开衣襟后果然没看到本该黏在皮肤上的菌。他愈发惊讶,强烈的欲望盖过了恐惧,促使他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山靠近。门外的土地无端变得柔软,邻里的屋子全都熄着灯,在黑暗中只有很浅的轮廓,卫西不由得担心起来,万一,万一等待自己的是某些难以理解的事物,他应该怎么做? 簇拥在小路附近的树好像一夜之间变得稠密,枝条尽情舒展,卫西不得不一边躲避,一边艰难地前进,手臂、脸颊都被划伤了。当他穿过繁茂的树林,身子骤然一轻,如同从天空坠落,他看见周围不断延伸的石柱,异样的光芒温柔流动,曾在幻觉中见过的巨大而令人战栗的东西占据了视线,蠕动着,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见状,卫西更加不知所措,不解、好奇以及诧异混合在一起,浸染了他的每个细胞,融为一股难以忽视的狂喜。 “卫西……你不应该……我给予你新的……” 毫无预兆地,那道低沉的嗓音从脑内传来,卫西浑身一震,差点摔倒在地,踉跄地往前撞去。恰好,他整个人陷在了那柔软粘稠的东西里,触感如此熟悉,是菌,完全可以确定了,这就是在他身上肆意挑逗、吮舐的存在。 卫西闭上了眼睛。 就像被雪白的海潮淹没,或者一阵清凉的风缠上来,菌蓬勃地生长,卫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赤裸,每一寸肉眼可见或不可见的地方,都布满了粘腻的胶状物。他不安地闷哼了几声,随即,菌攀上来,拼命挤进他的口腔,贴在胸前的也毫不犹豫揉弄、抚摸起来,起起伏伏,敏感的乳头立即被刺激得挺立,逐渐媲美熟透的红果。他从喉咙里漏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又感觉腿间有东西钻进来,正要挣扎,男人的声音再次扰乱他的思维。 他听见对方喊“卫西”,脑海中凌乱的画面如万花筒闪动,绮丽诡异,一时他是陷在粘稠里的年轻男人,一时又变成光着脚丫踩水的小孩。在他晃神的刹那,菌侵入了翕张的穴口,起初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慢慢增加到不容忽略的地步,越来越多堆积在甬道里,卫西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姿势太过令他羞耻,下意识想支撑起来查看,但身体各处都被黏住了,困住了,他是无依无靠的一张纸片,浸泡在胶水里,被恶劣地改变形态。菌如同一根硕大粗壮的阴茎,沿着他的后穴摩擦,继续推进,直到被内壁紧致地吸附,顺理成章寻到了那处最禁不住碰的软肉,放肆搅动。 触电似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卫西全身,他克制不住颤抖,手指攥在掌心,只感觉从后穴到脊骨都是酸胀,软得不像话。幸好菌足够温柔,和它的声音一般,即便是第一次做爱,那阵撕裂的痛楚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销魂蚀骨的快感。卫西此时才信了那些文章、电影描述的滋味的确真实,甚至更确切发生在他体内,令他无力地呜咽。 菌觊觎着他,妄图通过性爱唤醒久远的回忆,那些旧事被藏进箱里,落了锁,但打开的契机已经到来。“好好地看……卫西……我的卫西……”情人似的呢喃附着在卫西的大脑,顺着每根神经使他战栗,同时一阵又一阵舒爽如波涛冲击着,他一下子没忍住,终是射了出来。 还来不及适应,菌猛地发力,卫西难耐地流出眼泪,下身迎来新的、剧烈的揉捻和吮舐,弄得他喘息不止。 在这番迷醉的蹂躏之中,四周也似乎开始融化,仿佛溶蚀形成的石柱逐渐柔软,聚集到卫西身侧,竟然也是菌,根本不能判断它的体型大小。他觉得自己犹如一粒微尘,一枚花籽,或者干脆是一个原子,无论如何,对方始终追寻着他,把他从头到脚包裹,连呼吸也一并夺取。沉睡的记忆在这时苏醒,他睁开双眼,凝视着面前半透明的虚空…… 那道声音穿过了多年前的雨夜,牵引着他,带他看见哭泣的祖父母——然后,他们在暴雨中捕捉到一个回应——它诱惑他们进行交易,让这个稚嫩的生命重焕光彩,也把他当做代价,献给愿意施舍的善心者。祖父还有些犹豫,但祖母求神拜佛,却无一见效,心底一时焦躁难安,答应了下来。 于是,从地上长出了如菌的粘稠物体,与所谓的“太岁”极为相似,祖父壮着胆子采摘,喂入昏迷的孩童口中。很快,苍白的面孔找回了红润,紧闭的眼睛再次懵懂张开,他们喜极而泣,却不约而同将秘密保守下来,甚至死亡都不能使他们破例。 卫西心里充满着爱意,是的,他已经明白了过往,菌,或者说沉睡在这地下的神灵碰巧醒来了一瞬,拯救了他,深藏在身体里。对方是耐心的猎手,蚕食他的血肉,再给予新鲜的重构,然而,上一次的意外令卫西死去了,便不得不使转变的过程提前。 “我是你的……”他低声道,“把我……” 话音未落,卫西突然被晕眩袭击,从他的内脏开始,一切都如敲碎布丁一般坍塌下来,变得透明且粘稠。舍弃了皮囊,他和对方就像同样的生物,紧紧纠缠——所有感知都得到了放大,他不断颤抖、痉挛,在无边无际的快感中融为一体——男人的嗓音始终向他讲述,包括文献记载不清的时代,它被当做神明崇拜,远行的船带来统治土地的人类,但他吝啬得不愿意给出一点点断裂的肢体。那些人将相似的菌体当成是他,多么讽刺啊,他们吃下了无用的东西,祈求长生,却使他的威名被玷污。 “我也是你的。”神明唯独对自己选择了的伴侣慷慨。 这是心照不宣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