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能力
周一总是惹人困倦,连日光也仿佛比平常微弱,谢岂打了声哈欠,习惯性绕过路口,踩着淡淡的光线赶去上班。他喜欢这边的一家早餐铺,离地铁口不远,往前走一段距离就到,却忽然听见有人吵闹的声音。 大多路人行色匆匆,并不打算掺和一对明显是情侣的男女的争执,而且家务事难管,还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迟到。谢岂也不喜欢搭理闲事,但这会他停了下来,脚步一转,眉头皱起来,非常谨慎地打量那边纠缠的两人。 “……分手……不……” 果然,女孩被两眼通红的男孩堵住,左右为难,胡乱骂着对方,听起来似乎是对方在分开后还非要缠着她,趁上班时间早早等在必经之路上。男孩则显得有些疯狂,眼泪流了一脸,双手死死抓住女孩的手臂和包,不允许她走,嘴里还不停叫着诸如“我那么爱你”、“不能分手”和“只有我对你最好”之类的话。 除了谢岂,有经过的人不忍心,上前劝了几句,谁知男孩情绪愈发崩溃,面色从悲伤转为狰狞,粗暴地推开对方。女孩受不了他这副做派,更加厌恶,手上挣扎的举动变大了。那路人也踉跄了一下,没料到男孩会如此用力,顿时来气了。 谢岂眯了眯眼,似乎在衡量着什么,从几人不容易注意的角度慢慢靠近。当男孩的肢体动作越来越强烈,他猛然上前,一脚把人踹倒,然后狠狠地踩上对方的手。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愣在原地,只有男孩疼得握不住手里的东西,整个人趴在地上,仍然疯狂地叫骂。 这时,女孩定睛看去,才发现刚才男孩想要掏出来的是一把刀,开了刃,在光线下泛起冷光——若不是被及时阻止,刀锋或许就要捅入她的腹部。 “操,这个鳖孙!”那个好心的路人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女孩颤抖着手摸索包里的东西:“我,我要报警……谢谢……”先前她还不怎么紧张,以为男孩只是言语上有些过激,现在她着实被吓住了,差点拿不稳手机。 警察很快赶到,谢岂瞄了眼时间,毫不犹豫跟着去了附近的派出所,直到早上十点多才能离开。女孩还有些惊魂未定,频频向他道谢,那个一同来做笔录的路人倒是对谢岂的反应更感兴趣:“兄弟,你注意力也太敏锐了,居然看到那家伙掏刀子……” “天生的。”谢岂没有多说。 虽然已经迟了太多,但谢岂来不及请假,所以还是抓紧时间回了公司。有相熟的同事朝他招手:“嘿,老谢,你怎么才来?今天是新上司过来第一天啊——” 谢岂低声道:“见义勇为去了。” “又是这样。”同事瞥了他一眼,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意味,“好吧,有正当理由的话,他应该不会刁难你。” 尽管如此,谢岂还是决定谨言慎行,免得被抓小辫子。大家和他相处久了,对他的性格和事迹算是很了解,所以没表现出惊讶,反而时不时打趣几句。 “够了,这么有空不如帮我分担工作?”谢岂抿了抿唇,语气里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新官上任三把火,别到时候没烧着我,把你们脑袋燎秃了。”他不怎么笑,或者只是在正式场合很严肃地勾起唇角,非常公式化,这会却熟稔地放软眉眼,很漂亮的模样。 很快到了午休,谢岂摸出许久没碰的烟,找了个僻静的楼梯拐角,小心翼翼点着。由于手指发抖,他深吸了一口,试着稳定从早上就藏蓄起来的情绪,然后缓缓吐出烟圈,很轻的薄荷味道在空气里蔓延。“妈的……”他压低音量,不由自主地回想企图持刀伤人的男孩的满腔恶意,简直像他自己的心理活动,令他既嫌恶又觉得可悲。 在同事面前他不能表露,好不容易忍到现在,终于稍微宣泄出来,一边抽烟,一边盯着窗外蚂蚁大小的来去行人。 “你好。”背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嗓音,“借个火?” 谢岂一怔,咬着烟回过头,对上一张轮廓鲜明的脸,不由奇怪自己怎么没记住这人是哪个部门的,明明有这么高辨识度的长相:“……打火机不好用,直接来?” 男人轻笑一声:“随便。” 闻言,谢岂把烟夹在手指之间,舔了舔嘴角,递过去:“试试,我很少抽烟,火星子快没了。” 对方没介意,俯下身,方便烟头相交,一缕截然不同的、更浓烈的烟雾升腾而起。男人微微抬眼,很轻易就看到谢岂染着一层水泽的嘴唇:“早上我好像没在部门里看到你,是迟到了?” 谢岂正想把烟掐灭,动作一顿,骤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脸色马上变了:“……抱歉。” “我听说了,见义勇为对吧?”男人朝他看了一眼,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单纯陈述事实,“没关系,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下属。不过以后注意安全,耽误工作大不了扣你工资,受伤就不好了。”说完,他走出楼梯间,谢岂的目光一直追着,并且奇怪地记住了对方长得很高大,还有半个头左右就能碰到门框。 回到工位后,谢岂偷偷看向一旁的独立办公室,没感觉出什么,有些挫败地扭过头,打开桌上的小风扇对着吹。 他现在不太敢看那个男人,不,应该说是他的新上司,貌似叫傅颜,仅仅一次迟到,就让他在对方那里留了深刻印象。幸好这位上司的态度尚好,似乎不打算追究,而且他对这人有股莫名的亲近感…… 夏季缺不了水汽,积云层层叠叠堆在一起,还没下班,雨水就从这些浓郁颜色的柔软中落下,砸得玻璃发出一阵阵闷响。有车的同事自然不怕,没车的尽量凑一起,也磨磨蹭蹭走了,剩下谢岂为了完成今早没时间弄的工作,不得不加班。当然,新上司也没走,灯光许久后才熄灭,那个颀长的人影晃出来,顺带问了他一句:“不回去吗?” 其实谢岂已经搞定了文件,正无所事事等雨变小,有些讶异:“不,不是,天气太差了。” “就你一个待在这里?”傅颜蹙起眉头,“我有车,送你一程。” 按理说,没谁会乐意和上司独处,一方面是不敢,另一方面是尴尬,但谢岂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上车后才隐隐后悔。傅颜完全没察觉他的不对劲,问出地点后,非常自然地点了点头:“离我住的小区很近,正好顺路。” 谢岂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密密麻麻的雨幕,但总被对方的侧脸吸引目光,不知为什么,就像铁屑遇到磁铁,挪不开了。听到傅颜的话,他才慌张偏过头,有一下没一下掰自己的手指,含糊应了几声。这副模样倒是很符合可怜下属的形象,被迫接受上司的好意,显得紧张又无措。 傅颜不再开口,然而,随着天色越发厚重,谢岂有些坐立不安,心脏跳得很快,只感觉自己好像失了魂。明明他从不处于弱势,哪怕面对之前的上司,也是仅限于工作上的尊重,而刚刚的心态却奇怪极了,不受控制一般使他屈服,很艰难才找回理智。 值得庆幸的是,小区的门口很快出现在眼前,谢岂松了口气,顾不上还在下雨,匆忙道谢就把包顶在头上冲了出去。 窝在家里的安全感是别处无法比拟的,谢岂泡了一壶热茶,把自己塞进沙发里,舒服地喟叹一声。早上那事的后遗症已经减弱,他屈起膝盖,感觉心里的不安更多来源于那个作风诡异的新上司。但他从对方身上没接收到恶意,或者其他恶劣的想法,因此只能解释为情绪受袭击事件影响,难以抑制产生了波动。 “唉,为什么突然换了人——”谢岂揉揉头发,回忆起先前那位很容易弄懂心思的老上司。对比之下,他总觉得面对现在这个如一潭深水的家伙,压力太大了。 即使他有所谓的“读心术”的能力。 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谢岂自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该怎么使用它。每当周围的人有一些极其强烈的念头变化,比如狂热,比如伤害欲望,比如丑陋的嫉妒……都会被他感知,在脑内营造出具体画面。他曾凭借这种能力躲过了不少事端,也出手帮了旁人,就像今早冲动的见义勇为,究其原因,还是那个男孩传递的幻想过分恶心。 血液、刀刃、惨叫的女孩以及赤裸裸的报复心情,这些元素充斥着他的大脑,比别的情绪持续更久,所以谢岂不得已掏出烟来放松。 可惜新上司给他的感觉太奇怪,谢岂琢磨了一会,并没有什么靠谱的理由,只能勉强解释成对方体质特殊,就像有些人感觉特别敏锐,有些人比较迟钝,各有各的不同。他从没遇过这样的人,更想不出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舌尖不觉抵住上颚,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