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东京铁塔烟火之下
“宝宝，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哦。” 于母在厨房扯着大嗓门喊，房间内于宝操作鼠标的动作停顿，显示屏停留在“恋在艾利斯顿”CG画面。 该地摊夜市乙游涉及明显的版权问题，十几位可攻略对象中有三位分别姓慕容、端木、上官。于宝是在陪于母逛夜市买衣架时无意间瞄到的，打折促销，一张碟价值59.9，十几位男主错落排列在封面上，角落里抱篮球的肌肉教练向他热情招手，笑起来特像动画版的付野明。 现在电脑里的教练就在深情款款对女主角“我”说“虽然我无法像慕容那样带你去坐私人定制热气球，但是我愿意送你99颗我私人的定制篮球。”这种雷得外焦里嫩的弱智台词。 不过于宝不在意台词多弱智，剧情多敷衍，CG多崩坏，玩游戏他只看重结果。现在教练对他的好感度是百分之六十九，得涨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才能打出教练结局。 于宝洗完手，走到厨房帮于母端菜。 “哥哥今天不回家吃吗。” 于母把手绕到脖子上解围裙结，系带勾着了头发丝，她皱着眉解扯道：“你哥他说组长让他们临时加班，估计得九十点才回来，咱们先吃，妈妈给他留了条鱼在锅里。” “哦。”于宝绕到身后轻松解开于母缠了头发丝的死结，接过于母取下来的围裙将其挂到挂钩上。 饭桌上，于母一直给于宝夹肉，嘘寒问暖，正在读小学六年级的于贝见了心里不平衡，搁了筷子直踢餐桌腿，用正在变声的公鸭嗓大叫道：“爸！你看妈！她就偏心于二宝，刚才那块鱼肉是我夹好放在旁边等凉的！” 于母睇了于贝一眼，冷呵道：“妈还就偏心学习成绩好的，你期末给我考了科四十八分回来还敢杵这儿瞎嚷嚷，没让你不准上桌吃饭对你算不错了！还敢找你爸，你爸敢教训我吗？” 见于贝泪水迅即包了两筐，于父不忍，唉声叹气道：“这吃饭呢，你少说两句……” “你给我闭嘴！”于母严厉道：“以后考不上大学你拿退休金养他一辈子？成天就知道惯着，都是你于建军给他惯出来的臭毛病，没那少爷命倒通身的少爷病，你再敢向着于小贝你也给我滚出去别吃了！” “好好好，别气别气，气坏了我不得心疼啊……”于父赶紧打哈哈，朝于贝耸肩摆出“无能无力”的神色信号。 于贝连牙齿都在打颤，还真硬气不吃了，转头就走将卧室门关得惊天动地，螺丝松动一颗摇摇欲坠。 “瞅瞅，于建军你瞅瞅！”于母指着于父鼻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于贝隔着门怒喝：“于小贝你要造反呐！还跟我横，反了你了，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 说罢就去客厅找鸡毛掸子。 于父一个头两个大，老婆长老婆短地劝于母息怒。在高分贝的闹剧中一语不发安静吃饭的于宝终于搁了筷子，道：“妈妈，爸爸，你们快吃饭吧，今天该我洗碗，一会儿我去给哥哥送饭。” 于母光是听到于宝的声音心里头都能舒坦许多，深呼吸平复愤怒后方才搁置鸡毛掸子，瞥了瞥于父：“没听到我儿子说的？赶紧去吃饭，今儿不收拾你儿子了，你给我好好管教，别叫他又跑来惹我。” “那当然，那当然，哈哈……老婆快坐。” 于宝将锅里的鱼热了热盛进保温桶，添了些小菜和米饭，提了保温桶骑自行车到新城区的办公大楼底下。 后台组小张瞥了眼大门，对正在改程序的于心揶揄道：“去，你妹妹来了。” 于心停下手头工作回望，于宝提着保温桶在玻璃门外看着他，腰板挺得笔直。 于心走过去打开门，接过保温桶，随手拨了拨于宝被风吹乱的刘海，带于宝去了公司外的等候厅，于心打开饭盒，香喷喷热气飘出钻入鼻息。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们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于宝报了个日期。于心摸了摸下巴：“那快了。暑假想去什么地方玩儿，哥正好攒了有十天年假，当奖励你和小贝。” 于宝摇摇头，他没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倒是于贝最近沉迷少年热血动漫，终日念叨着要去东京。 “问小贝意见吧，他应该想去东京。” 于心一边挑鱼刺一边道：“哥在问你意见，你表现这么好，理应朝我、朝爸和妈要奖赏。” 于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想要什么奖赏。临近期末，高二陷入紧张焦虑阶段，于宝游刃有余复习做模拟卷，埋头两周后参加期末考试。 从考场走出来后碰到了灰头土脸的刘娉婷。刘娉婷抓乱男士短发绝望道：“完蛋了完蛋了这回又是英语拖我后腿！” 随即下一秒又阳光灿烂：“不过终于放暑假了，爽！不管了哈哈！于宝你明天要不要来我家玩电动？我妈昨儿还念叨你来着。” 于宝还未回复，就见门口家长堆里的于心和刘母缓步走近，于心对刘娉婷笑道：“抱歉，明天于宝要跟我和小贝去旅游，回头叫他给你带点礼物。” 刘娉婷倏然立正，面红耳赤吞吐道：“于…于心哥……你来接于宝吗？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玩得开心啊……” 于宝跟在于心后面离开学校后，刘母拿手指轻点刘娉婷脑袋破涕为笑：“刘娉婷，瞧你这点出息！” 翌晚，飞机到达东京机场，于家三兄弟刚下飞机，于贝手舞足蹈旋转跳跃地拥抱日本的空气，用蹩脚日语斗志昂扬道：“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将行李放到旅店，于心带弟弟们出去自驾转到商业街，于贝两眼放光说想买索隆同款武士刀，于心拒绝了，说那东西上不了飞机。于贝闷闷不乐，于心提议说先去看看东京铁塔，于贝也没有驳回的余地，只得哼唧着答应。 于宝无所谓去哪里。及至东京铁塔，许多情侣在这里打卡，有的还穿着和服踏着木屐，称在等待九点的夏季限定烟火。 付野明点了根烟咬在嘴里，搂着陈决山的腰吊儿郎当道：“还挺走运，一来就给咱俩碰上放烟花，就是日本这些天怪凉的，我都受不住，待会儿看完咱去买两件长袖。” 陈决山笑应。九点，烟火准时升腾于夜空璀璨绽放，照亮高耸入云的东京铁塔。余光敏感捕捉到了什么，视线一转，烟火下少年的脸精致如玻璃橱窗里的人偶，瞳孔似镶嵌上去的宝石，只是空洞不甚鲜活，触碰到陈决山视线后随即将目光不动声色淡淡移开重新汇聚于花火。 陈决山握着付野明的手微一用力，道：“那孩子刚才在看我们，你认识吗。” 付野明恍惚道：“啊？我怎么可能认识日本小孩儿……宝二妹？！” 他顺着目光看清远处于宝侧脸后目露诧异。陈决山稍作联想，顷刻会意：“就是他吗？体征特别的孩子。异国他乡相遇是缘分，不过去打个招呼是不是不太好。” 付野明想着也是，都在一个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期末两周取消了体育课，得有大半月没见过于宝了。 他牵了陈决山拨开人群走过去，拍了拍于宝肩膀，笑露两排牙齿：“宝二妹，巧了这不是。” 于贝在一旁疑惑道，撞了撞于宝胳膊肘：“谁啊？” 于宝垂眸，视线落在付野明和陈决山五指相扣交叠着的手，回应付野明的寒暄：“付老师好。” 于贝惊讶干笑：“你老师？这都能碰上……哈，老师好！” 随即踮起脚尖在于宝耳边小声嘀咕：“你老师怎么还是个同性恋啊，真恶心！” 付野明朗声道：“哟，这你弟弟吧，小模样真俊，长大了准又是个祸害。你们期末考完出来玩儿是吧？噢，对了，介绍介绍，这于宝，我学生，那是他弟弟。宝二妹，这陈决山，你叫他陈叔叔就行哈哈哈，是我的……” 于宝将目光移到陈决山脸上，打断道：“知道，是付老师男朋友。” 陈决山蹙眉。付野明这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尴尬挠了挠头，摆在眼前的事实很明显，确实用不着他特地解说。 陈决山推了推眼镜佯作不满：“叔叔？我有那么老吗。” 付野明推着他肩膀笑骂：“你年长人家快一轮，好意思还让人孩子管你喊哥吗！” “宝宝，小贝。”于心端了两杯奶茶走来，于贝兴高采烈接过插进吸管痛饮止渴。 于宝也接过去，但没有喝。于心主动帮他把吸管插好，柔声道：“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口味？知道你不爱吃椰果，只给你加了珍珠，没加椰果。” 付野明眉头一皱，心想这于宝是不是没长手啊，于心适才注意到他们，疑道：“这是？” 于贝好心咬着吸管解释：“大哥，这于二宝的老师！和他老师的男朋友！” “噢，你们好。”于心微怔，但也很快微笑着伸出手，与付野明和陈决山握手：“我是于宝的哥哥，于宝在学校没给老师们添麻烦吧。” 付野明恍然大悟，大剌剌笑道：“你就是他哥啊！这暑假了是该带孩子们出来放松。我就一教体育的，他能给我惹什么麻烦，你该去问他班主任，哈哈。不过这娃乖得很，各科老师都喜欢。” 大人们又客套地你来我往了几番，于宝和于贝在一旁喝奶茶望着他们插不进话。 于心：“付老师和陈先生住哪家旅馆？我们可以顺带捎二位回去。” 令所有人没料想到的是，两家人订的是同一间旅馆，竟都奔着网红旅馆的特色去的。顺理成章的，烟火大会结束后，一行人结伴去吃深夜料理。 陈决山给于宝和于宝分别买了台手办作为见面礼，于心阻拦无果，不好意思道：“让陈先生破费了。” “于先生客气，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儿都喜欢些什么。”陈决山慷慨笑道：“阿明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 于心啧声，朝两位弟弟道：“还不道谢？” 于贝兴奋得都快蹦哒上天了，这可是正版手办，还是他喜欢的角色，国内买都买不到，连忙九十度鞠躬眉飞色舞：“谢谢陈叔叔！！” 于宝也抱着手办包装盒礼貌颔首：“谢谢陈叔叔。” “乖。”陈决山朝于宝和于贝微微一笑。 付野明眉开眼笑道：“你俩就安心收着，啊，你们陈叔叔一片心意，甭跟他客气。” 餐桌上，于宝心不在焉舀着味增汤，汤渐凉，一口没喝进去。 付野明：“怎么，这汤不合宝二爷口味呐？” 于宝微顿，舀了一勺，缓慢喂进嘴里，好像真不太合口味，味同嚼蜡。 于心打趣：“两位是住在一起吗，什么时候能喝你们喜酒，到时候知会我们一声。” 付野明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俩大老爷们儿喝啥喜酒！就这么瞎凑合过一辈子呗，他哪愿意穿婚纱跟我招摇过市。” 陈决山扬起一边眉梢：“谁说我不愿意？” 于贝捂着耳朵表示非礼勿听，于心莞尔。付野明脸发烫，重重揪了他胳膊一下：“脑抽了啊你？还有孩子在！” 于贝笑嘿嘿道：“没事，我不介意！陈叔叔和付老师简直是天作之合金童玉童，我到时候也来喝你俩喜酒！” 于心无奈：“你陈叔叔一个手办就把你收买了？” 于贝傻乐，翘着鼻子置之不语，全然忘记自己上一秒还在发表同性恋恶心的言论。 只有于宝一个人似乎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神，机械地拿勺子舀汤，参与不进去他们的欢声笑语。 陈决山笑闹间瞥了眼发呆的于宝，眸底一深，心领神会。 吃饱喝足驱车回到旅馆，夜已深，三兄弟住在四楼，付野明和陈决山住顶楼。道别后陈决山走进房间坐沙发上，陈述道：“阿明，于宝喜欢你。” 正脱衣服准备洗澡的付野明微怔：“我警告你别在这时候跟我找架吵啊，我跟他那档事儿都断多久了。” 陈决山皮笑肉不笑，抬手看手表：“我点了个牛郎，这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你跟我们一起还是……？” 付野明顿时来了火，穿好衣服咬牙切齿：“成，你们赶紧的。什么牛郎，金屁股不成，出来旅游你都非得给我添个堵。” 陈决山悠悠道：“据说活儿出了名的不错，价格也不菲，今晚我试试在下面。” 付野明瞬觉跟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他不明白陈决山干嘛非得在这方面对他实施冷暴力，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 他不爱逛街，出了门就在附近随意买了件适合季节的卫衣套外面，回去时在一楼自助贩售机碰见买可乐的于宝。 于宝乖乖问好：“付老师。” 付野明倚靠在墙边半开玩笑：“少喝点，这杀精的。” 于宝望着他，也不说话。 付野明自顾自笑道：“哦，忘了你不缺精，那敢情不碍事儿。宝二妹，我记着你晚饭没吃几口，是不是病了胃口不好？” 于宝低头坦言：“是心情不好。付老师，我好像……不开心。” 付野明被他这股缺心眼的坦诚劲儿给逗得直乐：“说来听听，谁惹我们二妹不开心呐？” 于宝握了握掌中冰冷的可乐瓶，平复呼吸，道：“从我看到你和陈叔叔在校门口接吻那天起就不太开心，还有你们在铁塔下面看烟花我也不开心，你们说要在一起过一辈子我更不开心，我只要一想到他就会不开心，所以……” 于宝淡声说完，捂着撕裂缝合又撕裂的残破心脏总结道：“所以是陈叔叔惹我不开心。但是他还给我买了礼物，我不应该讨厌他……付老师是不是觉得我心眼很坏。” 说到最后，他苦恼低下头，鼻尖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涩。 付野明见状，鬼使神差地，大掌情不自禁揉乱了于宝头发，于宝在他掌下开始颤栗，付野明能感受到，他忽地很想把于宝抱进怀里，一点也不愿看到于宝哭泣的脸，于是他便也这么做了。 于宝靠在付野明肩膀，只有轻微的啜声，付野明却仍旧察觉出肩边逐渐湿润大片。 “别哭啊宝宝，我说你……不是，你这哭啥嘛！……”付野明心急火燎，又手足无措，只得一直给于宝拍抚着脊背顺气，心脏都给于宝哭得揪在一起，全身血液亦凝固般僵硬。 于宝伸手环住付野明的腰，头埋在他卫衣领口间蹭，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 付野明捧起于宝的脸给他抹眼泪，心疼难耐，只觉自己混蛋得很，怎么就把于校花给弄哭了呢。于宝此刻看上去是破碎脆弱的美，尤其嘴唇，是樱花盛放时的颜色。付野明强压住怪异的念头，目光迅速从于宝唇间离开，烦躁不安道：“哭成只小花猫了都！一会儿你哥看见了没准儿还说我欺负你！不许哭了，听到没？” 于宝喉结滚动。其实他即使是哭，也没什么声音，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但付野明一点也见不得他这样，看了既焦躁又抑郁，或许为人师表实在见不得学生受委屈，即使这委屈的源头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