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毕业啦
——“付老师，我模拟测验拿了723分。” ——“爸爸让我就报本省B大，妈妈让我报外省的C大，他们为此还吵了架，付老师，你觉得我第一志愿应该填哪儿呢？” ——“付老师，哥哥今天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突然好迷茫，我只知道我想赚很多钱，因为小贝说他的梦想是去日本留学，爸爸妈妈说咱们家没这个经济条件，小贝哭了很久，告诉我说除非爸妈允许他以后去日本，否则他不会好好学习……” ——“付老师，你最近在做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明天拍毕业照，付老师你要过来和我们一起拍吗？” ——“我想你了，付老师。” …… 从三个月前，聊天框密密麻麻每天不间断发着这些记录心情和困扰的文字。付野明握紧手机，从床上翻了个身，有些焦躁。 蒋维森察觉到身旁的响动，让睡在脚底的少爷收拾东西滚蛋，蹭着下巴挨近付野明，瞧见屏幕，戏谑道：“别看了，读了又不回人家，磨磨唧唧的不像你。这事儿我以为跟你说得够清楚了，这不是小事，你没得选，必须狠下心唱黑脸扮反派。你跟他总归不可能长久，现在人家要开启新生活了，你可别在这个节点再去生事儿。”蒋维森忽然放缓语气：“你也别负疚，他也就是这段时间缠得紧，等毕了业，读了大学，井底之蛙看见辽阔天空，谁还记得你一高中体育老师？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想跟他好，那也等他读了大学了……” 付野明叹息打断：“我不想跟他好，你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真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不是闹着玩儿的。只是我……” 蒋维森神色一敛：“我来帮你说，他喜欢你，或者说爱你也不为过，他这个年纪的爱就是这样，纯粹不含杂质，不考虑现实因素。你也喜欢他，但和他的那种占据式的喜欢不一样，你们没有平等关系，甚至不是同个世界的人，他很可能都不属于咱这圈子里的，这让你感到负累的同时也心有不安。既然如此，你要做的更该是和他说清楚，别再自我逃避，对你对他都好。” 付野明掀开被子穿裤子：“也是，我总不能老躲着，还欠他一个正经道歉。” 蒋维森半眯着眼撑着脑袋：“你不就是良心过不去吗，这样，你再给他介绍一个呗，等他移情了你就没那么大负罪感了，也算是帮他早日从这段错误里走出来。不过那孩子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只上过你一个的话，其实还不能判断取向。” 付野明穿裤子的动作一顿。 蒋维森抬眉：“怎么，别告诉我，你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舍不得他跟别人好？” 付野明顿然转头，眼里亮着光点：“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对啊，蒋维森你脑子转得也太快了吧？吃啥玩意儿长大的啊这么能耐！” 刘娉婷一把挽过于宝胳膊，掰过他低着的下巴强迫他面对镜头：“照毕业照呢，你打起精神嘛，照片可是会伴随我们很多年的，校花连脸都看不见多可惜！……欸快快快开拍了，茄子～！” 同学散去，欢声笑语和依依惜别落在于宝耳里都蒙了烟沙，很模糊。刘娉婷担心地看着于宝，于宝正在东张西望，像寻找着什么，复又低下了头，那小眼神更郁郁寡欢了。 “于宝，你别不开心，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刘娉婷吸吸鼻子：“虽然我没法跟你考进同一所学校，但咱俩以后也还可以一起玩的啊，我不会忘了你的，放心吧！等放假一定天天去你家玩，顺便看看…于心哥，嘿嘿……” 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不是付大明儿吗？付老师！付老师！”，人群似炸开了锅，争先恐后跑上去要合照。 刘娉婷远远感叹道：“付老师人缘真好，毕业了大家都惦记着他，他好像是我们学校最没有架子最平易近人的老师了，咱们要不要也去找付大明儿合照啊？出了学校以后很难见到了。” 她自说自话着，侧眸，见于宝正直直遥望着人群中央的付野明，她突然觉得这情形很奇怪，具体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于宝看上去明明是渴望和大家一样去和付野明亲近的，但他却寸步不前，运动鞋就像陷入操场草坪里，拔不出来。 “我们去合照吧，你也很喜欢付老师的吧！”刘娉婷牵着于宝的手腕道。 于宝眼眸暗了暗，没有否认，但走不动路。因预感告诉他，付野明消失了三个月，如今凭空而降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离他这么近，他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想要靠近，又恐惧更近。 出乎意料，付野明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朝于宝径直走过来，四周是喧闹的，而于宝的心正在砰砰跳个不停，付野明走到他面前，痞气地笑开：“于校花，咱俩合个影呗。” 于宝的脸几乎是一瞬间红了。刘娉婷哈哈大笑：“付大明儿，你干嘛调戏我老婆，欺负我脾气好是吧！” “你老婆都是考B大C大的料了，你还不努把劲儿，还有两天高考了你还敢在这儿跟没事人似的！”付野明笑骂，见四周一堆起哄的，不耐烦遣散，勾过于宝肩膀让刘娉婷给他和于宝拍照。 刘娉婷调试着借来的相机参数：“我就一吃软饭的，老婆这么优秀，他养我不就得了。” “滚犊子，尽知道贫，拍完回去复习听到没。”付野明抬手轻轻拍了记刘娉婷脑袋。 刘娉婷敷衍点头。拍完照，刘娉婷把相片拿给付野明看：“你看我老婆拍个照都羞成啥样了，你这张拍得倒还行。” 付野明瞧了瞧，摸摸下巴：“还成，主要是我人帅，不挑角度嘿嘿。” 付野明突然想起了那张在日本拍的大头贴，两张照片就像重影在了一起。 于宝和付野明坐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内，刘娉婷则乖乖回去复习了，付野明见于宝吸着奶茶里的珍珠，斟酌着措辞，道：“宝宝啊，你准备报哪所大学？” 于宝诚然道：“C大有我更心仪的专业，但C大离这里太远了，平时很难见你一次。” 付野明闻言心里一沉，抓耳挠腮：“这是人生大事，且不说咱俩没那层关系，就算有，你也不能为了我在前途上退而求其次。明白吗？” 于宝不傻，他听懂意思了。 “明白。付老师，你最近很忙吗？”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不回家，不理我。 付野明喉结滚动，沉声道：“不忙。” 拒绝和躲避之意再明显不过，于宝口中的奶茶苦涩无味。付野明呼了口气，正襟危坐道：“宝宝，对不起。真的，我觉得我付野明在这世界上，对得起任何一个人，唯独对不起你。我不该因一己之私让你淌这遭浑水，我们这圈子很乱，你应该有正常的人生。其实……刘娉婷是个挺好的姑娘，老师知道你俩现在还没看对眼，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的父母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还有你哥一直以你为荣，你不要让他们难过，他们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有勇气告诉他们，你想和我在一起吗？你不能，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有再这么不清不楚下去的必要。” 于宝眼眶通红，艰涩缓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付野明心中大颤，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即使是无法兑现的承诺，他也没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听到过。他强摁下心间复杂的动荡，语气有些不耐道：“别幼稚了！你成熟点，都毕业的人了。你就当没有我付野明这个人。老师是回不去，我天生就喜欢男人，而你不同，遇见我之前你是一张白纸，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会幸福的，宝宝，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至少一定会比我过得幸福。” 付野明走后，于宝魂不守舍在奶茶店呆坐到下课。他下意识拐着弯走到付野明的宿舍，抬眼看了看窗台上的花，他从兜里取出钥匙——付野明给他的，一人一把。他打开了门，将钥匙放到桌上。良久，又觉得不甘心，钥匙还是他去配的，为什么他不能自己留一把，可是他好像又没有再进这里的理由。 正纠结间，他听见卧室传来响动，蒋维森搬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出来，见了于宝也是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于宝是谁，能进付野明的家，也没有其他可能。 于宝还在僵硬中，蒋维森已经笑露出一口白牙，打招呼道：“你是于宝吧？我来给你们付老师收拾点衣物过去，他偶尔在我那儿住，我的衣服他又穿不了，说给他买吧，他这人又爱瞎客气。” 于宝沉声道：“你是谁。” 蒋维森一愣，他想象中的于宝应该是很好忽悠的小白脸，没想到没这么逆来顺受好糊弄。 蒋维森坏心一起，理了理西装领襟：“很难联想吗？当然是你老师的……新男朋友啊。” 于宝面色刹那间泛白，双拳紧握。蒋维森忽有点于心不忍，是不是自己有点太欺负小朋友了，但他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就想跟于宝对峙，凭什么这小子能让付野明念叨这么久。 蒋维森没再多言，搬着箱子关了门。于宝有些机械地走到垃圾桶旁，将垃圾袋拴好，下意识给付野明换了新垃圾袋，慢步下楼将满满一袋垃圾扔进桶里。他忽而觉得自己就像这袋垃圾，而自己成了付野明，垃圾进入暗无天日恶臭熏鼻的桶中，付野明不可能再来这里把这袋垃圾翻出来。 晚上，于宝在做模拟卷，泪砸下来浸湿模糊了字迹，刘娉婷着急忙慌问他为啥哭，于宝说他难受，刘娉婷以为是他心里压力太大了便也不复习了，悄悄拿出手机插上耳机，把一只耳机递给于宝。耳机里的轻音乐舒缓温柔，效果凑效，于宝很快没再掉金豆子，轻音乐播完跳转到一首老歌，挺苦情的，于宝安静下来，似乎在听歌词。 刘娉婷嫌歌词矫情，不适合现在的高考紧张氛围，于是切了歌。这是于宝第一次在课堂上居然不看书不做作业，跟着她浪费了一晚的时间。 从考场走出来，不管发挥如何，所有人都抛诸脑后，皆高声呼喊，将书撕得乱七八糟往楼下扔，尖叫，哭泣，打闹，诉别。 于宝没有撕书，把每本书都好好装进了书包。他看见楼下站在垃圾堆旁的保洁爷爷，头发花白了，一边叹气，一边也笑得慈祥，似乎也很高兴孩子们终于逃脱枯燥乏味的日子。 学校广播里在播放张震岳的再见。 “我想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 旋律很轻快的歌，但人人听着都不是滋味儿，心里竟泛酸到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生出不舍和留恋来。 于宝的高中生活结束了，他和付野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