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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郁第一次试图进入医院看望晏邢宇时,被晏家森严的守卫挡在了外面。他怀里抱着沉睡中的beta婴儿,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而保镖向他索要探望证明。 他给不出证明。他本来只想悄悄过来看一眼就走,他对保镖说:“您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吗?只要三分钟,时间一到我就走,我也不会打扰他的。” 保镖挺着胸脯,说:“不行,要么你和丁女士预约,要么你就离开。” 他在医院门旁站着等了一个小时,期间还给beta婴儿喂了一次奶。天色渐渐暗下去,到最后也没有人理会他,所以他离开了。 第二次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事情报告给了丁香,很快omega就带着保镖来了。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丝毫没有杂乱的痕迹,看着曾郁时也是客客气气的。但是这样便让beta抬不起头来了。他对女人嗫嚅着说:“请您让我进去看他一眼……” 丁香微扬着脖子,说话时嗓音依旧温柔。她说:“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不是你不负责任地抛下小博,自私地带着小明离开,我儿子不会因为急着追你而冲动地去开车的。 “你也许从来没有理解过他吧?你是beta,他是alpha,你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你也不会发情,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的病会让他有多么痛苦。” 曾郁的脑袋低垂着。他的嘴唇在不停颤抖。 “你总说你会努力,我也看到你的努力了,可是——你再努力,有用吗?”她的语调很平静,“这就是你的选择,你选择的结果就是害得所有人都要为你的选择买单。” “你放过他吧。” 她这样对他说。 他曾与被抛下的那个孩子再度接触。他的名字叫作晏英博。他是晏家的后代。这孩子离了母亲以后几乎谁的怀里都呆不了,除了s级的丁香能安慰他以外,他就只能暂时地躺在曾悦怀里入眠。他见不到自己的母亲,闻不到母亲的信息素,醒时便无时无刻不在歇斯底里地哭泣,曾悦的信息素虽然和曾郁是同样的气息,但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闻的时间长了,晏英博就能认出来。 他的母亲给他打电话,声音非常小,语调谨慎。她对他说:“小郁,妈妈知道你是一下子受不住太累了才会这样……可是你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呀。你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当初都让你不要生下他们,你偏要生,这后果你承担不起,妈妈不是没有告诉过你……” 他的母亲告诉他曾悦在何时何地要带襁褓中的晏英博去alpha母婴馆接受理疗师的治疗,他犹豫再三,没有忍住,真的去了。一开始曾悦没有发现他,是他怀里的孩子突然发出了惊骇的喊叫,他才循着孩子高昂的手指望去。 曾悦在见到曾郁时的第一反应不是喜笑颜开,而是眉头紧蹙。omega感到怀里的孩子开始疯狂地挥舞着四肢,几乎要从他臂膀中脱落下去。他抱紧了不停挣扎的晏英博,站在原地不动,然后看着自己的神情憔悴的哥哥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曾郁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这个时候晏英博的哭声已经变得巨大,几乎能令人耳鸣。beta看着他的孩子,轻轻地说:“小、小博……还好吗……” 他的眼泪没有流到眼眶中,但是几乎就要涌出来。与此同时晏英博开始了新一轮更加剧烈的挣扎,曾悦则是使尽浑身力气抓死了这个孩子。omega对beta微笑,说:“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是妈妈告诉我的……”曾郁干燥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的弟弟沉默了一秒,接着又扬起无奈的笑:“哥,你来看小博,是想抱抱他吗?” 他无言,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点头。他想,我想要抱一抱他,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可是他一看到我就哭了,他的神情里没有一点喜欢我的印记,事实上他应该恨我,因为我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因为难以承受的重担而仓皇逃窜的失败者。 曾悦见他不说话,又在婴儿嘈杂的哭泣声中说:“哥,没关系的,你抱抱他吧,小博很想你,你抱一抱他,他会很开心的。” 他看见自己的美丽的弟弟将胳膊举起,将那个哭到面红耳赤、鼻涕横流的孩子朝他伸过来,就像是朝他递过来一具腐烂破败的尸体。他的脑袋不太清醒了,所以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向那个孩子的脸颊靠近,可是没等他的指尖碰上他的柔嫩的肌肤,那个孩子就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啸,他的脖子狠狠地抽长了——他将一辈子不知道孩子的大哭泰半是由于omega抠入他襁褓中握紧的指甲——血管暴胀而导致的皮肤发红从脖子根一路延伸至脑门顶,像一具正在被凌迟的躯体,痛苦不堪。他吓得倒退一步,手马上收回去。而他的omega弟弟赶紧一脸心疼地将alpha孩子重新抱进自己怀里:“小博乖哦……小博不哭了不哭了……” 他看着在omega的抚慰下哭声渐歇的晏英博,终于知道他的孩子是恨他的。所以他的心彻底死了。 *** 【车站信息素常规检测:本候车室全区域指数——正常。】 “旅客朋友们,开往x市的g10次列车开始检票了,需要进站的旅客请在绿色安全线外排队等候……” 曾郁的呼吸滞了一瞬。然后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晏邢宇的面色是苍白的,他的衣服和傍晚两人相见时没有变化,也许是因为赶路时匆忙了一些,大衣的衣角蹭到了灰色的肮脏印记。躺在beta怀里的孩子抽抽鼻子,并没有醒来,但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的身边有很多人随着广播站起来了。拉杆箱轮子触碰在瓷砖地上转动的声音密集地响着。曾郁感到自己的四肢变得僵硬无比,然后他看见alpha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他走来。 曾郁的双目圆睁着,忍不住向后挪动了一下脚步。但是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动作,因为他的怀里还有一个曾雨停。他的上身抽得直直的,像是在广袤的森林里被猎犬发现的一只怕死的鸟,脖子却瑟缩着。 晏邢宇的步伐缓慢,走到曾郁近前时,上身摇晃了一下,仿佛双腿无法支撑凝滞而沉重的躯体。在曾郁惊愕的注视下,他张开口,说:“我饿了。”声音前所未有地沙哑。 下一秒,他的眼泪顺着说话时开合的下颌线落下来,滴在灰暗的瓷砖地面。 “旅客朋友们,开往x市的g10次列车开始检票了,需要进站的旅客……” 他看见曾郁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于是他又用嘶哑的声音再次说:“我饿了。” 这一次,声音变得大了一些,仿佛是在强调一件比地球毁灭还要严重的事。这个时候,躺在beta怀里的孩子在alpha的说话声中打了个哆嗦,接着他的眼睛幽幽地睁开,迷茫地看着天空上显现出的两张大人的脸。 “爸爸……”beta孩子的声音很微弱。 曾郁下意识双手托着曾雨停的腰股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看见alpha的通红的、盈满热泪的双眼中满是不解、委屈与痛苦。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儿有多久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晏邢宇会在大半夜跟着他们到这里来。他买了凌晨的车票就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可是alpha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晏邢宇,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慢吞吞地说,视线随着话语的延展而从alpha的眼睛上游移。 “我一直站在那棵树下,”晏邢宇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语调含着前所未有的可怜。 这句话让曾郁猛地一愣。曾雨停在父亲的怀里不敢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正在哭泣的有着碧绿色眸子的男人。然后曾郁迟钝地开始摇头,他说:“不是,晏邢宇,不是……我……” 广播再一次响起来了,g10车次已经入闸完毕,开始发出g89车次的入闸通知。曾郁的目光迟钝地摇摆,他瞪着晏邢宇垂落的臂膀后虚空的一点,意识到这是他和曾雨停即将前往c市的车次。 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晏邢宇一眼。他看见alpha眼中的泪源源不止地落下来,可是沉默而缓慢。 他说:“晏邢宇,我要走了……” “我想吃东西,”晏邢宇的声音中含着急切,“我肚子很饿。” 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beta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说的“要走”是什么意思,他不断地强调着这一句话。他的眼睛在哭,但是他不对自己的哭泣作出任何解释。 曾郁想要抬起脚步,往别的地方走,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根本动弹不得。曾雨停轻轻地拉扯曾郁的衣袖:“爸爸,绿眼睛叔叔想吃饭……” “我要走了,”曾郁开始用力地眨眼,他的鼻子非常酸涩,说完这四个字以后他只能靠不断的深呼吸来使自己变得冷静,他又说,“我要走了,晏邢宇。你不要跟着我。” Alpha通红的泪眼带上了一丝不解,他看看站在beta身边的孩子,又将视线放在beta脸上。从前的他不是冷漠,就是愤怒,他憎恨自己委屈可怜的模样,所以他几乎是在冒着健康受威胁的风险反抗发情的出现。但是他感到委屈,他想哭了。其实他的心是如此地脆弱,即使他竭尽全力用绝对禁欲的生活掩饰这一点。所以当beta对他显露出的脆弱无动于衷时,他彻底地失去了应对的办法。 “旅客朋友们,开往c市的g89次列车开始检票了,需要进站的旅客请手持……” “你给我买一些东西吃好吗?我想吃一碗面。”在冰冷的电子音后,晏邢宇就这样持续着他的无用功。 Beta想要走,可是他的脚尖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他看向alpha注视着他的眼睛,从对方难以忍睹的泪眼中看出了像是痛苦的情绪。 他说:“你自己去买,你有钱……” “我没有钱,我没带钱。”alpha急切地接道。 “那我给你钱,你去买东西吃……”曾郁张开手要从兜里拿出钱包。 “我不要。”alpha走前一步,差一点就要要抵上beta的额尖,“我不要钱……我要你给我买,我不要钱。” “我没有时间了——”曾郁用颤抖的手指捂着眼睛,几乎是崩溃般地喊出这一句。 这个时候,他闻到了空气里稀薄的昙花香气。他没有被标记,原本并不可能闻到一丁点alpha的气息。除非这味道已经浓郁到了一定的程度。 【车站信息素检测警报:本候车室正出现高位阶信息素浓度极速飙升状况,请omega与alpha注意躲避,车站工作人员正在赶来。】 “晏邢宇?”曾郁迷茫地抬头。 Alpha的眼泪还在往外落,却变得越来越汹涌。 他向beta张开臂膀,仿佛是难以忍受却又逼迫着自己隐忍,他将手心放在beta的后脖子上,俯伛下来,力道非常轻巧,可是他的手心和身子都像在冰天雪地里畏寒打抖的可怜人。他将滚烫的手心按在beta如水般无痕无迹的腺体上,又如同怕自己的灼热烫伤了对方。他在曾郁的耳边小声说:“老婆……不要走……”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求求你,我错了……老婆,求你别走。别走。” 他的泪滴在beta的脖颈间,像是大海汹涌的波涛遇见了岸边的盛开的小花,纵然小心谨慎,却仍然炙热不已。而他害怕这温度会将beta的心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