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书屋 - 耽美小说 - 笑纳江湖在线阅读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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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倒是所有人都在等着岳盟主一人发话了。

    岳君亭数度欲言又止,眼看东方寻脸色阴晴不定,似又要拿话叫他难堪的模样,终于还是拗不过,只得尴尬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下去:

    “那任平生在武林大会上留下八个字,说:‘六大门派,浪得虚名。’各派高手又如何肯服气?自然要追着他分个高下,为自家正名。奈何任平生的身手实在不凡,着实堪称天下无双。无论各大门派如何究极门人与他缠斗,他却从未有一次输过。只不过——”

    他说到此处,忽然又不说了,反而先看了任遥一眼。

    令狐羽立时了然。

    “只不过江湖斗勇,刀剑无眼,如此一来二往,各大门派力压任平生不成,反是自家子弟都有所折损,从此便当真结下了仇怨,再难化解了。”

    他思忖师父怕是不好当着任遥的面亲口把这话说出来,干脆由他来替师父说了的好,说完下意识去看师父脸色,见师父一副默认的模样,心知自己果然猜得不差。

    那岳鸣鹿仍是十分不爽,更不心服,就在一旁气鼓鼓呛声:“伤了人就是伤了人,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师兄你何必替他说好话。”

    一个“他”字,也不知究竟是指得任平生,还是任遥。

    东方寻歪在座椅上,瞅着那少年冷笑:“自己技不如人还硬要苍蝇一样粘着人家招人嫌,伤了死了那都是活该,怪得到人家头上么?”

    他一开口就吃了满肚子火药似的,夹枪带棒,怪声怪调,明知岳鸣鹿只是个受惯娇宠的半大孩子也还是偏要与孩子置气。

    岳鸣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针对,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眼看当场又要争吵不休。

    令狐羽实在是看不下去,慌忙一把拽住小师弟,揉着他后心安抚顺气。

    岳鸣鹿仍是气得面颊通红,死死咬着牙。

    那东方寻见之竟还来了劲头,偏要拱火一样,又含讥带讽补了两句:“你有什么可跟着起急的?人家与六大门派争执,关你西岳太华什么事?”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把岳鸣鹿给撩炸了。

    “你这个魔教妖人不许胡说!我西岳太华,天下第一!”岳鸣鹿当即什么也不顾了,蹦起来就与东方寻对骂开来,恨不得要扑上去直接撕了东方寻那张嘴才好,那还记得亲爹叫他得唤东方寻一声师叔。

    令狐羽有伤在身,拽不住师弟活蹦乱跳年轻气盛,反而险些扯着伤口,只好忍痛皱眉,靠回任遥怀里,才稍稍往后倾身,就被任遥结结实实撑住了。

    任遥似根本没瞧见也没听见岳鸣鹿究竟在折腾吵闹些什么,满眼关切都只望着令狐羽一人。他见令狐羽额角都渗出冷汗来了,忙抬手拿袖子轻柔擦拭了几下,才不悦看了岳鸣鹿一眼,沉声斥了一句:“别吵了,你伤着羽哥了。”

    岳鸣鹿闻言猛回头向令狐羽望过去,见令狐羽果然一副口唇泛白满头冷汗的模样,似是伤口又要开裂,顿时吓得面色惨白,这才手忙脚乱地扔下东方寻不理了,转身跑回床榻边,抓着令狐羽哀道:“大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伤口又疼了么?”

    令狐羽已然头晕脑胀疲倦不堪了,心道:你们都有话好好说,别跟唱大戏一样折腾,我就什么事也没有……

    心里倒是对东方寻方才所言已有了一番计较。

    “师父,那任平生在武林大会上所说的六大门派……是哪六门?”

    他靠在任遥怀里稍稍缓了一口气,才如是问岳君亭。

    倒是也没指望师父会亲口答他。

    果然,话才出口,就见师父一脸无奈地拧着眉,嘴唇抿成一线。

    令狐羽识得这脸色,便转眼去看东方寻。

    东方寻到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还得意欣赏了一下岳君亭郁郁不爽开不了口的脸,才曼声曼调解释:

    “当时所谓武林六大门派,乃是指得洛阳苏氏、川南峨眉、云梦泽百里剑宗、嵩山少林还有武当和丐帮。贵西岳太华派,自称天下第一,却实在是没落门第,派不上名号,只好屈居第七罢。”

    他所说的,却是多年前的江湖事。自从二十年前各派围剿任平生夫妇之后,就少有人提起了。江湖人议论最多的,反而是哪六块群雄令究竟落入哪门哪派之手。直至岳君亭做了这中原武林的盟主,江湖中又盛传岳君亭已然集齐了六块群雄令,什么六大门派的名望就更是再也没人说了。

    但今日所谓兴盛,也不过是一时的表面荣耀,实则危机四伏,随时可能高楼坠落,反倒是旧时衰颓,更叫人刻骨铭心。

    岳鸣鹿年少,不知旧事。但令狐羽打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对早年师门之清冷落魄,其实都记在心上。

    师父一生执念,便是想要承祖师遗志,再兴太华,为此已然付出太多,也着实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使得太华派重回了百年以来的至高巅峰。如今江湖中人提起师父这个武林盟主与西岳太华,虽然少不了在背后腹非心谤,可又有几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当真没有半点羡慕嫉妒之心?有几人敢再不尊西岳太华为名门正宗?这东方寻偏要拿这种旧事来刺痛师父,正是仗着了解师父,晓得说什么话才最能叫师父伤心,实在是太过了。

    令狐羽顿时一阵难过,难免在心中替师父抱屈,就听见师父喟然一声长叹。

    “……阿寻,你我怎么说也算是同门一场,当年之事是我岳某人一个对不起你,你要埋怨,只埋怨我一个就是了,何必口口声声折辱师门名声呢?我不信你当真已对西岳太华再无半点情义。你若当真绝情至此,也不会跟我再回太华山来。”

    他显是真被东方寻那几句奚落挖苦言语刺伤了,嗓音里又是无奈又是心痛,连眼神里的疲惫倦意也藏不住了。

    这模样竟似把东方寻吓着了,怔怔望着他,一句话也没应出来,再没半点刻薄起来不饶人的威风。

    岳鸣鹿也明显被吓着了,多半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白着脸发了一会儿愣,就忿忿嘟囔起来:“什……什么六大门派,谁要跟他们抢了,我们还不稀罕呢!”

    令狐羽满脑子警钟嗡鸣,只想赶紧把话岔开去,便讨巧卖乖地顺着接道:“师门数百年基业,有什么兴衰起伏,也是常理。只不过……”

    他犹豫了一瞬,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问:“既然如此……师父,当年咱们太华派那块群雄令,是从何而来啊?”

    任平生于武林大会上六下六块群雄令于六大门派,彼此正在低谷中的太华派,按理说,是争抢不过的。

    他有此一问,师父却没立刻答他。

    令狐羽心中忐忑,还正揣度自己是不是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一旁那东方寻到是嘴快。

    “你师父怕是开不了口,实在没脸告诉你们,那块群雄令,是他……是他——”

    他显然是顺了嘴,可看了一眼岳君亭脸色,又讥讽不下去了,一句话到了嘴边又自己生咽回去。

    他就这样看着岳君亭不说话。

    岳君亭便也看着他。

    四目相顾,也不知各自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更不知时间流逝,仿佛这天地之间也再没有别人了。

    这情形看得令狐羽心里一阵阵发毛,恨不得赶紧脚底抹油从这屋子里逃出去才好,否则不知道接下来还得撞见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

    “师父,我……有伤在身,实在觉得累得很,不然今天就——”

    他原本是想与师父铺个台阶,好解了这一围。

    谁知师父根本不睬他。

    “那块群雄令,是我岳君亭背信弃义,负心薄幸,出卖同门,才伸长了手抢来的。”

    令狐羽听见师父哑声说出这么句话来,就当着小师弟的面,顿时脑子里一顿乒里乓啷得混乱,打翻了道场一般,却也没有办法。

    尤其是……“背信弃义,出卖同门”也就算了,这“负心薄幸”四个字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呢?

    偏还是从师父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岳鸣鹿哪见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彻底傻了,呆磕磕望着父亲茫然唤了一声:“爹——”

    但岳君亭此刻已然是谁唤也听不见了。

    他只深深望着东方寻,俨然是眼中心上早已堪破外物再无其他,口中一字字所吐露的,也只说与东方寻一人。

    “我这一生,自认克己,一向以侠义正道为坚守,所唯一犯下的一大错,悔也无用,无可挽回,便是为了那群雄令,负了你。”

    他话一出口,那东方寻仍怔在座椅上回望着他,似还没反应过来,全没意料到他竟真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但泪却先一步从眼眶涌出来,顺着面颊落进嘴里。

    大约是等一句话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又好像……什么也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