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彩蛋：幻境H）

    啪嗒，骨片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寝室里无异于一道霹雳，吓得躺在床上的人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狠狠磕在了床柱上。金眸金发的少年痛呼出声，揉着额上撞红的地方，眼泪汪汪地看向声音的来处。看到突兀出现在地上的白色骨片，少年含泪的眸子猛地瞪大，他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东西，莫非又是哥哥们的玩笑吗？

    少年颤颤巍巍地下了床，虽然脸庞看起来稚气十足，但看身影却已经有几分青年模样了，他拾起骨片，看了看上面的纹路，这种莫名出现的东西拿给父神指不定会有什么大祸。少年为难地皱起眉头，几日前被兄长们恶意剃成细细的柳叶眉在少年本就姣好的脸上更添几分女气。少年犹豫再三，把骨片揣在怀中，把门推开条小缝向外观察了一会，偷偷溜出了寝殿。

    ……

    “当真不能再有第三只了吗？”雍容贵气的凰神坐在左侧，把幼女挽在怀中，语气温柔地对面前一桌之隔的银发神女问。

    神女纤长如蝶羽的眼睫微闪，透过颜色浅淡的银色毛发可见其下掩映的血色眸子，听到凰神这么说，垂头咀嚼果脯的神女抬起头，露出一张甜美可人的脸庞，她十分遗憾地说：“可以有，但会和龙神一样。”

    “孵不出来了，是吗？”凰神失望极了，“你做不到吗？”

    银发神女摇了摇头，“命中没有，莫要强求。而且，今日我为小神女的满月赐福而来，必能保护小神女平安长大。”

    神只出口成誓，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两人之间缔结。

    饶是如此，凰神仍心存几分侥幸。“少司，若我和哥哥像你和大司那样，献出神通，可否换来？”

    “非我有意打压，你也知道我的天赋是看的比你们宽一点，”少司命血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一心想让家人繁盛的女神，“所有的你和凰神都只有四子。”

    凰神终于放弃了，把少司命送出神殿，凤神在外正和帝俊寒暄，羲和的十子刚刚诞下，是来此请少司命过去看看能破壳几个的。少司命踏出门槛，抬头看向正谈天的两位，身形骤然一变，簪珠戴钗的发型变为了银色冕冠，身上花纹繁复的银色袍服成了护手绑腿的劲装，仅仅一步就从一个妆饰精致的娇俏神女成了一名英俊的神子。

    看到少司命的变化凤神不以为意，和少司命点头示好就迎上了妻子。帝俊把太阳神架的火焰撤出一条通路，少司命一跃而上，身手干净利索，站稳后对着帝俊双眼发亮的笑了笑，两枚尖尖的虎牙分外可爱，没有半分刚才的温柔庄重。

    帝俊眼见少司命这般轻易就改变了性别，心里惊讶面上却不显。少司命知道帝俊是太阳孕育而出，却不是神裔，垂下头用指尖描摹着金车扶手的花纹，轻快地说：“我们这一族在未成年的时候都是没有性别的，而且不觉得成年后只能固定一个性别很无趣吗？”

    从一出生就固定性别的帝俊忽然无语，心道：还真是无法不理解你们神裔的兴趣啊……“羲和她，孕育了十个蛋……”帝俊惴惴不安，薄唇紧抿，平静的外表终于露出了一丝担忧。

    “嗯？”少司命闻言抬起头来，十个蛋在神裔中算是一个大数字了。“此事你们没有往外宣扬吧？”说着，他脸上活跃的神色褪去，露出了内里的冰冷无波，“要知道，龙神几日前刚来找我，想要推迟九公子的成年期限。”

    帝俊知道自己和羲和一下拥有了这么多的孩子会让别的神只嫉妒，可他还是追问。“为什么？九公子虽然多了一对肉翅，可他是龙神现今最小的儿子，能够成年不是一件好事吗？”

    “龙神认为，九公子作为最后一个破壳的一定有其独到之处，在他把应龙一族全部收归己用生了一堆无法孵化的蛋后，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九公子身上。”少司命表情平淡无波，血色的眸子冷漠的望向前方。“他拒绝觉醒九公子身上的神裔血脉，并且抽出了九公子的髓液企图找到让他破壳的缘由。”

    帝俊悚然。龙神此举，已经是丝毫不顾及九公子日后了，就算是神裔髓液被抽出也会元气大伤，何况九公子还未成年，血脉也没有觉醒。若是如此，那自己和羲和的事被他知晓必会有祸患发生，他赶忙追问：“你答应了吗？”若是九公子成年推迟，那龙神还不至于彻底绝望，自己和羲和的危险就会小上一分。

    少司命饶有兴趣地看着帝俊，“你好像很希望我答应？”

    帝俊一晒，心知自己这样想绝算不上磊落。

    “很可惜，”少司命玩味地看着帝俊，“我告诉龙神，成年的事不归我管，要去找我哥哥，但我哥哥现在正在参悟闭关，没空理他。”气得龙神就要把自己当场格杀，若不是自己把龙族大太子生下的金鳞龙属的性命挡在身前，怕是真的要被龙神碎尸万段了。想到这里，少司命仍觉得有几份有趣，自己儿子的性命还比不上混血的孙儿，龙神当真是个有趣的。

    帝俊本来就已经有些风声鹤唳，准备让妻子封闭太阳神宫，以后金车都交给战力更强有先天法宝护体的弟弟。结果，打击接连而至，少司命把一个个蛋摸过去，帝俊一边心惊胆战着，一边又宽慰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十个蛋都能孵出来，只要数量比龙神的少，未必会激怒龙神。

    “恭喜，”少司命抱着最后一颗蛋，对羲和说：“这十个小家伙都很健康。”

    这分明是个喜事，帝俊只觉如遭雷劈，他踉跄后退，看着蛋惊骇不已，他的目光和妻子的对上，发现两人眼中俱是相同的神情，喜悦不假，更多的是恐惧。如果龙神知道了，被逼到绝路的他会不会把羲和掳走？

    “不要担心，”少司命摸了摸怀里的蛋，把它放到兄弟们旁边，“只要不孵化，无人能看出。”

    羲和夫妇眼中的绝望没有改变分毫，龙神实力强横，有谁能让他陨落呢？龙神活着一日，他们的孩子就只能沉眠。

    少司命见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让他们把自己送回去实在太过勉强，便起身和他们道别，帝俊还想送上一程，被少司命婉拒了。他径自走到扶桑树的树梢上，手作凉棚状向下望了望，发现能够看到出入幽冥的水泽后，后退几步，快步助跑而后一跃而起，如流星般从太阳上飞下，重重地落在地上，四周尘土激扬，他扭身借反震之力如闪电般上前窜出。正当他准备一头扎入常年笼罩水泽的白色雾气中，突觉前面有东西阻拦，赶忙卸力，险些一头撞上好不容易摸到这里的九公子。

    少司命险些出了大糗，脸色十分不善。“我和你说过，我无法提前让你成……”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就被九公子掏出的骨片吸引。

    “这个东西，”九公子髓液常年被龙神抽取，根本无法承受少司命释放的威压，他勉力控制着身体不让自己打颤，“突然出现在我室内，我不敢和父神说，只好求助于您。”他除了上次被龙神带到幽冥，已经很久不曾见过父亲了，比起把他当作物品随意处置的父亲，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司命神对父亲和他毫无差别的态度，让他心生亲近。

    少司命接过白色的凶兽骨，身形再度变化，猛地拔高一截，从外貌上已然分别不出性别，白色劲装化作战甲披挂，雌雄难辨的脸上闪烁着银色流光的纹饰标志着神只的身份。法相全开的少司命伸出手，示意九公子牵上。许久不曾和人这么毫无痛苦亲近的九公子，竟然觉得司命神冰冷的铠甲是如此的温暖。

    二人相携走入雾气伸出，泽灵见主人如此凝重不敢露出身形耽误，直接开了洞口把两人送到了幽冥世界的主殿门口。

    九公子上次和龙神来时，仅仅远远望见过眼前这座黑色石基大殿，他没想到司命神一脉居然会给伴生灵物如此高的权限，可以直接到达权利的中心。

    “陛下，”黑衣侍者迎了上来，对少司命欠了欠身，“王上还未醒来。”

    “我来叫他，起床了，”少司命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带着九公子直接走到大殿的门口，这才对身后一直紧跟着的侍者说：“给他搬个椅子，好生招待着。”说罢就径自推开大殿石作雕花大门，走了进去，大门随即关闭。

    九公子刚坐稳，就听到里面似乎有一声极为轻微的、像极了脖子扭断的声响，正当他以为是错觉的时候，里面又是一声重物滑落在地的动静，吓得他几乎端不稳手上的茶杯，他偷偷看了看身旁的近侍，发现近侍一脸平静，就劝自己不要多想。少司命带着一身冷香从门里走了出来，对着九公子说：“稍等片刻。”

    九公子受宠若惊。

    约莫一炷香过后，少司命说：“可能是有起床气，再等一下。”

    又过了一炷香后，不待少司命说话，里面就亮了起来。九公子这才知道原来这看起来用石头作的窗户是能透光的，幽蓝的光一个窗户一个窗户的亮了起来，光芒渐亮。

    “随我进去，”少司命说了一句，就先走一步，把门推开。九公子看到里面，不禁一惊，他本以为能看到和父神主殿一样装饰豪奢的宫殿，可里面除了正中有一圆形石柱外，其余皆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用来照明的幽蓝冷火浮在空中，万分诡异。

    少司命大步踏在虚空之上，九公子不好落后，连忙跟上，完全顾及不到自己脚下失足就会跌落身死。走了几步，九公子觉出了此处的巧妙，是深渊不错，可会在自己将要踏稳时有碎石浮空托住，他听闻过司命神为保两人不生嫌隙分割了术法和锻体，让两人只善一途，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种精巧细微的控制，就是他的父神都难以做到。到了近前，九公子本想行礼，奈何少司命直接把他拉到了大司命的神座前。

    九公子这才一睹这位敢拒见他父神的神只的真容，漆黑如墨的长发被毓冠束起，暗金竖瞳倒映着两人的身影，神只的面容或是英俊或是美艳，可没有哪一位如眼前之人这样冰冷如磐石，颈上一道泛着肉粉的狰狞疤痕，应证了之前的猜测。所谓的起床，是少司命孤身进入，把兄长的头颅从身体上拧了下来。除了不死的司命神外，再无其他敢如此任性了。

    “我答应你的请求，作为带来了好消息的谢礼，”大司命两指从墨色的大袖下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着一片金色龙鳞，点在了九公子的眉心。

    九公子只觉识海如同炸裂一般疼痛，当即昏倒在地。

    “终于找到了，把消息告诉他们吧，”大司命对少司命说。少司命手上的骨片如雪花般消融，最终只剩一粒骨粒留在掌心。

    早在他们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生死大事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万物日久生灵，天道也会生出灵智，到那一日不止是神裔，这所有世界的生死都交由一个灵智初开懵懂如幼童的天道之灵，会是所有人的灾难。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愿意舍弃一切作为神裔的优越，放弃了六神通，甚至不惜最大限度的削弱了己身，也要把死亡握在掌中。

    这样的代价无疑是惨重的，他们甚至放弃了行走在阳世的权利，以及昌盛族群的能力。少司命司掌幼年生命，只要它永不成年，永远停留在稚嫩的时候，就能够实现不死。世间万物幼年期总是不及成年强大的，少司命因此保留了神裔的天赋，也就是在此，他们有了另一层疑问。

    少司命能看见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并与之联系，那看不见就一定是不存在吗？还是说，那个时间上的他们，“死”去了？

    如今，终于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