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钏
苍泽原本已经做好了晚上还要满足凤桐的准备,谁知凤桐不仅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且还主动表示这是崽子们第一次听讲回来,该给些口腹之欲上的安慰。 当然了,如今身体只是个空架子的苍泽只用口头指导,具体事宜让凤桐去做就好。 “为什么?”苍泽对凤桐说的有些意外,他实在是无法想象风光霁月的凤桐洗手作羹汤的模样,毕竟高天烈阳又怎么能像是小世界的泥腿子一样做这种事呢?凤桐就该是骄矜高傲的,这种事永远不该是他去做。 “以前他们从凰梧那里回来,你总会做的丰盛,虽然如今不比以前,但我还不想让孩子们落差太大。”凤桐说完,用力抿了抿唇,他竭力想要维持往日的模样似乎有些狼狈。 “那也不必你去做,”苍泽让凤桐点燃炉火后,盛了一碗竹实放到蒸锅里,很快空气中就溢满了带着竹子清香的蒸汽。冰冷的浅褐眼眸透过蒸汽看向打蔫的凤鸟,已经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被咽了回去。 “他们已经长大了,该学着怎么独立了,陆压在这个岁数早就离巢了。”苍泽尽量让自己语调轻快,扪心自问凤桐想要的维持是什么难事吗?既然不是,何必让他为此伤神。亚成体已经可以参与到家族的捕猎中,学习长辈的围猎技巧,不能再被当成毛团爱护。 竹实蒸熟后,放到一旁晾干后浸入糖水,在锅中煮到收水,倒入砂石炒制,好在这些工具都不是什么罕见的金属制成的,不然苍泽如今是拿不起来的。苍泽瞥了眼端坐在一旁神情落寞的凤桐,只好说:“你来煮下糖浆吧。” 把水和蜂蜜、白糖倒入锅中后,只需搅拌不至烧糊即可,十分简单。 一人做来就很简单的零食,两个人做来更是快捷。“尝尝味道,”苍泽拿起一块切好的糖糕放到凤桐嘴边。 自是香甜可口的,凤桐就这苍泽的手吃了几口,才恍然意识到,似乎……苍泽如今是不能进食消化的。心里的自责还未升起,就被苍泽打断。 “停,”苍泽见凤桐楞了一下就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同床共枕多年,苍泽要是还不知道凤桐想什么那是真的白活了,手按在凤桐唇上,正色道:“我口腹之欲本就不重,不必为此难过。” “再说……就是是我生前,对这种甜食也是兴致缺缺,能不能吃,没有什么分别。” 苍泽的平静让凤桐渐渐冷静下来,下巴搭在苍泽肩上,满身疲惫,低声道:“是我最近太过敏感了。” “我知道,”苍泽搂着凤桐,轻抚后背。先是他突然昏迷,后是西方来请他过去,本来就神经敏感的凤桐如何不慌,如何不让凤桐怀念以往安稳平淡的日子?要是他也自乱了阵脚,只怕凤桐真要把他藏在一个谁都找不见的地方了。 毕竟以前出现个罗伽的男相就…… 就…… 如何来着? 他见到罗伽男相不是在凤族领地吗? 失了生机的肉身无法及时传达出苍泽的困惑,这才让这一瞬没让凤桐察觉。苍泽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凤桐,把疑惑暗自压下,想着回头问一问九公子,免得让凤桐平白受惊。 待凤桐彻底平静后,两人间的气氛就有些暧昧起来了,甜腻的空气吸入体内连带着头也有些晕晕涨涨。 “心肝,你怎么总是让我心疼……”凤桐捧着苍泽微凉的脸颊,呢喃着。 苍泽看着那泛着水光的唇瓣,鬼使神差地就要低下头去。 “父亲!我们回来啦!爹爹醒了吗?”幼崽们吵吵嚷嚷地回来了。 凤桐:…… 苍泽:…… “我已经很久没有后悔过了,”凤桐阴测测地说。“现在我后悔没有早点把他们踢出巢了。” 刚才是谁心心念念给幼崽们弄点心的?苍泽哭笑不得,安慰地拍了拍凤桐的肩膀。两人带着新鲜出炉的米花糖出去,刚打了个照面啁啁啾啾就被塞了一嘴,只得坐在一旁鼓着腮帮子拼命嚼着。 跟着啁啾来的除了两条小龙外,还有顺路过来的陆压,以及……苍泽看向陆压身后身着红衣的恬静少女。要不是她身上冲天的怨气几近凝成实体,苍泽就真的信了这是个大家闺秀。 帝俊在人间时的女儿,精卫。 苍泽的目光一略而过,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反而对陆压说:“你能想开就好。” “母亲已经陨落了,即便她只有我一半亲缘,那也是我在这世上除了父亲叔父和姨母外,最为亲近的人了。”陆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叔叔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来,但……” 陆压身侧的手抓着衣摆,指节用力到发白。“我听说,太阳至阳对阴灵会有损伤,这才……” “确实是有的,当对我来说只是晒多了会有些困倦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碍,”苍泽揉了揉陆压的发顶,“你有心了。” 第一次被苍泽上手的陆压先是一愣,而后才讷讷地应了。 “说来,我找东君有一物相求,不是什么重要之物,只是我如今不便出门,你帮我转达一二。”苍泽灵光一闪,想起来有一物是极有用处的。 “东君?”陆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东皇太一,”苍泽只得重复一遍。“我想让他给我一件东皇钟的分身,不需多么强悍,只需能使用一次即可。” “你要那物作甚?”凤桐听苍泽如此说,赶忙拉过来问。他至今暗恨当年帝俊隐瞒,以至黎炎身死,不然羲和断不会坐视魔族侵入十三重天,若不是他欠了日月二神的情分,又念着陆压是黎炎曾想要养在膝下的,才不会就这样应了帝俊的请求。 “那东皇钟攻守兼备,我想要来一个幻影,以防日后……” 凤桐还要阻拦,但转念一想日后混乱难免有个闪失,就算这东皇钟的虚影不用再苍泽身上,给幼崽们用了也好,便不再多说。虽然东皇钟已经成为妖界的屏障,但到底是东皇太一的本命法宝,取个幻影分身轻而易举。 陆压受了凤桐苍泽诸多照顾,哪里有推拒的道理一口答应。他本就是顺路,寒暄片刻后,说好了日落时分来接精卫,就匆匆离去了。 凤桐对精卫感官没有陆压想象中的厌恶,不管如何,精卫死后怨气化为禽类,若非他和陆压有父子之情,也不至于对精卫心生恶感。他对精卫招了招手,叫到身前,和啁啁啾啾一同分享点心。 幼崽们到底都是少年了,没有以前那么缠人,但苍泽仍是莫名觉得幼崽们有些吵闹,好在他如今只要稍微显出疲态,凤桐就会立刻让幼崽们出去自行玩耍,免得打扰了苍泽休息。 “你去陪陪孩子们,我自己一个人歇会就可以了,”苍泽拍了拍凤桐的手背,旋即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老气横秋,便立刻收回手来,“那精卫还在外面,总不好没个大人看着。” 凤桐虽然不似陆压心有芥蒂,但任凭精卫这么大的怨气聚集体在幼崽身边,即便啁啾已经接受了传承记忆,他仍无法彻底放心。苍泽这处也确实不用他陪,就掩门去看护幼崽了。 苍泽还没安静一会,就听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抬眼一看,那蹑手蹑脚偷溜进来的清隽少年不正是啾啾吗。 啾啾抬头看苍泽没有睡着,当即吓得一个激灵,磕磕巴巴地说:“爹爹……你、没睡啊。” 苍泽被自己脑内炸成毛团的幼鸟逗笑了,“你来正好,帮我去把浴池门口的帘子拆了带过来。” “哦,哦,”啾啾是幼子本来就更亲近父亲,苍泽生机断绝后单方面的自认父子亲缘浅薄,可对于幼崽来说,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亲近父亲,这才会偷偷来找苍泽。 等到啾啾抱着碧绿带金的门帘回来后,苍泽又说:“把帝流浆砸了,里面的金丝挑出来。” 啾啾哦了一声,随手挑了一串帘子,把最底下大如鸽卵的帝流浆夹在两指之间,稍一用力,就听啪的一声,帝流浆应声碎裂,蕴藏了许久的月华从中溢出,只是凤族的领地灵气浓郁故此周围灵力没有明显波动,只是室内弥漫着一股月桂树的清冷香气。 见啾啾动作利索,苍泽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问一句呢。” 啾啾迷惑,“爹爹,这个有什么不能动的吗?”帝流浆放在别处或许还算是个珍惜的物什,但陆压向来与他们兄弟交好,帝流浆之物随口一句便应有尽有。 “这个帘子,是你亲爹做的,”苍泽说这话时,心里一转,接着问:“难道你父亲给你的传承记忆中没有吗?” 不是说传承记忆就要包括所有的东西,除却最基础的修炼法门和生存技巧之外,还有一些古今关系的记忆,这对于神裔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不然你见了另一位神只,正觉得是同族满心欢喜的凑上去,结果人家和你长辈有旧仇怨,那岂不是置于险境?这也是为何九公子至今不愿给两条小龙传承记忆的原因,就是怕他们学了长辈们旧日作风,四处苟合。到时候照影的屠魔剑第一个就饶不了九公子。 啁啁只听见苍泽说了第一句,当即小嘴一撅就要哭出来。“什么叫亲爹?难道爹爹你从未把我和哥哥当作亲子吗?!” 还真没有……苍泽发觉自己对幼崽明显没了以往的耐心,只当是幼崽们临近成年忍不住驱赶,没往他处去想。毕竟只听过成年后把幼崽驱逐的,有谁听过刚出繁殖期就换了配偶的? “是我失言,”苍泽毫无愧疚的道歉,“只是我与你亲……”在啾啾一副你再说我就真的哭,我不仅哭我还告诉我父亲的目光下,苍泽只能改口,“我这具肉身的亲缘关系,远不如他。” 非是苍泽仍执着于他和黎炎的区别,而是……啁啁啾啾是禽类,无论如何都无法引起苍泽更多的怜爱之情了。要知道在他开灵智之前,禽类也在他的食谱之上,若不是苍泽已经脱离了凡俗的欲望,那还真有可能心血来潮捉一只火精吃吃看。 啾啾不明所以,还当爹爹是觉得和自己血亲不够亲近才如此说,便钻到苍泽怀里,仰着脸说:“爹爹没关系的,我的传承记忆里没有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看着啾啾水汪汪的眼睛,苍泽捏了捏儿子带这些婴儿肥的脸蛋,“怎么这么不禁逗?” 啾啾不高兴的瘪瘪嘴,“这能是开玩笑的事吗?” “这当然不是能开玩笑的,”苍泽松开手,拍了拍儿子的后脑。“我回头与你父亲说说,让他把那部分给补上。”这倒是提醒他了,凤桐能如此顺手的扣下一部分传承记忆,那凤神呢? 啾啾气鼓鼓地把剩下的帘子泄愤似的全部捏碎了,他一边捏着,苍泽一边把细如毫毛的金丝从碎石中分离,指尖一搓,一捧凤凰真火随即出现把金丝熔炼成水。 这金丝说是金丝,实则乃是月神的气息,沾染了神裔的灵觉,用来压制黑色晶石中的魔气再好不过了。 苍泽心念一转,那金水就随他心意变成了一个藤蔓形状可以随意调节大小的圆环模样,藤上有花数朵,花瓣、花心、藤叶俱是中空。左手食指一指,地上有数块较大的月华碎片浮起,嵌入藤叶位置。苍泽又让啾啾叫来桐青,挑了几个颜色亮丽的宝石来,当作陪衬花瓣,等只剩花心一处时,才施施然从袖中拿出晶石嵌了进去。 啾啾极少见到苍泽出手炼制什么,此刻见到苍泽动作行云流水,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丝毫不了解自己的爹爹。一向以体修自居的爹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炼器水平了呢? 苍泽看着手上炼成的手钏,沉吟片刻,把交缠在一起的藤蔓拉开,藤蔓伸展开来正好可以戴在头上,随后递给坐在一旁好奇不已的啾啾。“你来试试,这个应该是很有趣的。” 啾啾想也没想直接戴在头上,按着苍泽的指导双目自然闭合,后背放松靠在父亲怀中,不出片刻,脸上的神情渐渐舒缓,嘴角微微翘起,呼吸悠长平缓,果真是一场美梦。 一炷香后,啾啾才慢慢醒转,双眼精神奕奕,没有丝毫被美梦所惑的模样。他把藤蔓头饰取下,抓在手中恋恋不舍。“爹爹,这个能给我吗?” “你见到了什么?”苍泽问。 “我……”啾啾先是一顿,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后,才说:“我从未听过那般悦耳的曲子,起伏律动无一不和我心意。” “这个可不能给你,”苍泽如是说:“你现在心性不定,用了这个百害而无一益,即便我设置了使用一次的时间限制,你也极容易沉迷于此。还是给你父亲,若是想用了就和他说,让他看着你们用。”啁啾虽然不被苍泽认为亲子,但好歹也是一手抚养长大的,自然不会坐视他们被这种东西毁了心性。 “不知道哥哥会看到什么,”啾啾恋恋不舍地把头饰缩回手钏大小,交给苍泽。 “大概会是话本吧……”苍泽把手钏放入怀里。“好了,你把啁啁叫来,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