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
平心娘娘的请帖已经发了有一段时间,但大世界种族繁多,不是所有种族都有精锐可以让她拿来填那枉死城的无底洞。本来平心娘娘无意把那些式微的种族牵扯进来,毕竟到时候那些弱小的种族没了族中强者也会死伤一片,那些含恨而死的幽魂不还是归幽冥世界处理。 九公子听闻后,赶忙过去和平心娘娘品了品那幽冥世界贫瘠苦寒之地好不容易培育出的灵茶,而后平心娘娘便改了心意。 既然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一点时间了,平心娘娘心一横,索性把请帖做预告,直接宣告五百年后会开夺宝会。 “所以,这个缺德主意其实是你出的,”凤桐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语气笃定。 “怎么能这么说,”九公子啧了一声,颇为不平,“我只不过是给了一点点建议而已。”他说着,也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带着果香的酸甜茶水顺着嗓子流入,所过之处带起一片淡淡的清凉,甫一入口就觉得口齿生津恨不得牛饮一番。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九公子心里颇为微妙,想当年苍泽在小世界何等英雄人物,就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苍泽以一己之力在小世界搏得的地位,而如今……昔日一力压万法的英武人物成了洗手作羹汤的人夫,又想到苍泽如今的状态,惋惜不已。但也只是微微惋惜,比起让凤桐发疯,还是牺牲苍泽好一些。 倒不是九公子马后炮,在这么多年之后才发出这种感叹,实在是九公子自认即将功成,不禁追忆往昔,这才有这么一番感慨。 坐在凤桐身侧的苍泽看九公子的眼神突然既古怪又惋惜,还有那么一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感觉,哪里不知道这条龙在想什么。 种族不同,走兽对伴侣幼崽的照顾,在龙族眼中只怕是伏小做低的表现。苍泽懒得和九公子在这件事上多说,“所以,龙族除了龙属以外,你的两个小太子也要另行组队?只怕除了啾啾之外,还有其他人吧。” “确实,还有一个人族。”九公子详尽的把这次的天运之子的命运一一道来。 这人说运气好也真是运气好,说差那也是真的差。置死地而后生、掉崖反而有奇遇什么的已经不值一提了,反而是他的厄运颇为人津津乐道,这人仿佛是天煞孤星一样,认识的至交好友就没有能活过五十年的,要么是因为接受了他给的灵丹妙药或是天材地宝又无力保全被人杀人夺宝,要么是和他一同经历生死后修为有所突破结果在与人的死斗中陨落,林林总总无法一言概之,总之就是这个人气运好,但是只好自己,别人哪怕蹭了一下他的气运轻则身死道消,重则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日。 听完九公子说的,凤桐苍泽都不由心头一动,暗道:就是他了。这种气运至极的天运之子,别人是无法承受这种至极的气运,只会反噬。 “就是有一点比较麻烦,”九公子叹了口气,“因为这种特质,他算得上是无情道的拥趸。” “只是拥趸而已,又不是真的无情道你怕什么?”凤桐不急不慢地说:“要是他真的不在意那些因自己而死的好友至交,又怎么会去修无情道?” “如果……他知道自己前半生的所有生离死别,都是别人极为艳羡的眷顾,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凤桐忍不住轻笑,转而问道:“人皇剑你有眉目了吗?” “这也被你们猜到了?”九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们把这事都忘了。人皇剑……只要是帝辛所执,便是人皇剑,何必执泥于器物?” 九公子正说着,腰间的玉佩闪烁几下,他拿起来看了看,对凤桐说:“是那个人族来找我请教了。”说罢,就微微一笑,洒脱的挥袖而去。 “装模作样,”凤桐冷哼一声,就要搂着苍泽回去躺着,才走了几步就想起来妹妹和啁啁把凤族这个摊子留给自己了。 正当凤桐打算做个甩手掌柜的时候,苍泽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还是去看看有什么事需要处理。”毕竟啁啁结果了凤桐的凤君之位,总不能真的看着凤桐什么事都不管。以前自己还没回来,凤桐日夜饱受伴侣契约和分裂魂魄的双重折磨,精神濒临崩溃,无心打理,而今不同。 凤桐墨迹了一会,才带着苍泽来到了颇为陌生的桐青的雌蕊树上。凤族自认是古老种族,一切遵循古制,凰梧走的匆忙忘了提点她们把事务录成玉简,凤桐面对着一桌的案卷沉默一会后,转头“看”向苍泽。 苍泽立刻就说:“火精是凰梧托付给你的,没有托付给我,我不跟着掺和。”别的不说,就算凰梧和啁啁不会多想,他也不想被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火精的本事黎炎受够了,苍泽不想再来一遍。就算放在人族,宠妃给皇帝念奏折都是要被挂在言官的嘴上鞭笞的。 凤桐犯了难,若不开法相,他是看不见的。若开了法相,神光四溢,苍泽体内的树浆受不住压迫,慌不择路从苍泽体内逃出只怕会重创苍泽地肉体。 踌躇片刻,他估量了下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住开启法相的负担,曾经撕裂的神魂在苍泽回归后已经停止分离,作为阻碍的可怖记忆也在苍泽一次次进入环境后得以消除,腰间那处贯穿的伤口更是在多年安稳甜蜜的生活中被他用神力符合,凤桐放下心来,确认了自己如今能够掌控好,才对苍泽说:“心肝先去门口站一下,我怕一会开了法相,周身的神光会伤了你。” 苍泽不是矫情的,当即起身,快步站到了大厅门口,甚至还往外面的走廊走了十来步。 等苍泽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凤桐这才法相全开,耳后翎羽熠熠生辉,眼前的金色绸带消失无踪,眼角眉梢的火焰符文如流金一般。 金色神光光芒四射,即便苍泽有伴侣契约在身依旧隐隐不适,当即退到了走廊尽头。 凤桐已经许久没有亲眼看过苍泽了,他刚眉目含情地望向苍泽就只见到苍泽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禁心头一痛。赶忙收敛了体内的神力,伴随着神力衰弱,脸上流金般的符文隐去,天道设下的遮蔽视线的封印再度显现,只是凤桐有意控制,让神力和天道封印两相抵消,虽然眼前依然有着那道封印,却已经足以视物。 外放的神力正好和天道的封印相抵消,还要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极度消耗精力,凤桐敢说如果不是伤势大好,他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他在发梢处顺了顺,一根脱落的绒羽出现在掌中,他试着把那根绒羽向空中抛去,见绒羽落地的速度和平时未开法相时相差无几,就知道现在自己周身逸散的神力微不可查,几乎可以忽略,不然神力带动周遭灵气翻滚,会让周遭事物落下如遇阻碍,还会产生一圈纯灵气会自动排斥污秽之物的防护,正是这层防护让被魔气污染的树浆产生逃离的倾向。 为保万一,凤桐又拿出了剩余的树浆试了试,发觉树浆没有丝毫反应后,心中的欣喜难以言说,赶忙起身飞快地跑向了苍泽,满怀喜悦的扑进伴侣微凉的怀抱中。 凤桐抬起头,见心上人如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俊美脸庞,昔日深邃的双眼也浑浊不堪,这差距与生灵着实太大,即便是毫无眼界的都能一眼看出与生灵的迥异之处。凤桐心疼不已,双手抚摸着苍泽地脸颊,满心酸楚:“这些年委屈你了。”苍泽如今的形容和生灵迥然不同,平日里行走在凤桐还不算什么,偏偏自己之前只顾着没有和苍泽相处尽兴,借着找润滑关节之物的借口带着苍泽哪里都去过了,那些人该是怎么看苍泽的。想到这里,凤桐不住暗骂自己对苍泽关心不足。“我该多想些的。”凤桐这么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桐桐不必如此自责,”苍泽摇了摇头,他对凤桐在想什么一清二楚,“这世上再无一人能似你以真心待我。” “可我无法原谅自己,”凤桐倏地沉默,耳后因法相半开而微微展开的羽冠也打蔫了。“我又一次犯了当初的错误。”方才苍泽一开口,他便察觉出异样,那表层的皮肉只是被骨头牵动着,表情迟钝僵硬,堪称诡异、 “桐桐,”苍泽把沉默的凤桐抱在怀里揉了揉,“你我都是第一次炮制肉身傀儡,多有疏忽乃是常事。其次,我昔年一人行走的时候,见过不少以操控尸体为攻击手段的修士,比起那些丑陋腐烂的尸体,你已经做到极限了。” “不用为我找借口,”凤桐神色郁郁,潋滟的凤目满是痛苦。“在我身边,怎能让你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见凤桐整只鸟打了蔫,苍泽故作伤心,“难道我形容诡异,你就移情别恋吗?” “绝无可能,”凤桐断然道,耳后翎羽笔直挺立,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模样。见苍泽是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后,他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苍泽是因为身体被他局限,无法离开只得在他身边委曲求全,当年苍泽那般决绝的离开,让他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得知心上人没有把变化放在心里后,凤桐这才安心地去看那些案牍,在多年之前,在他还觉得自己的伴侣会是凰梧的时候,曾经处理过类似的事,只是那已经太过久远,一时有些生疏,处理的速度迟缓。 本以为苍泽看他如此艰难会来帮一把手,谁知道苍泽竟然视若无睹,叫桐青的女体拿了本阵法“古籍”,就靠在一边翻阅起来。凤桐又嗔又怨的抱怨了句,还向苍泽抛去了个颇含怨念的媚眼,却发现苍泽丝毫不为所动,气得凤桐起身一把抽走“古籍”,在手上抖了抖,书页之间褐色的碎片簌簌而下。“这些东西你不是早就看过了。”说着,凤桐看了眼封皮,“而且这本还是你写的!”这下他更怒了。 “追忆往昔而已,”苍泽把书从凤桐手上接过来,“而且,啾啾和小龙仔们不精阵法推演,我怕他们此行会遇到难以破解的阵法,到时候就算他们安然无恙,以暴力破坏的阵法也会影响到九公子想要得到的信息。” “所以……”凤桐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和苍泽对视。 两人异口同声道:“该是让他们补一补课了。” 秉承着老子不舒坦,儿子也不会好过的心态,凤桐安心地去处理沉积的案牍,而猛地被爹爹/伯父告知要补习的啾啾和小龙们则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本来期盼着开心游玩的好心情都被这个“噩耗”扫得一干二净。 还是那个老规矩,谁的卷子做的最差,就要去拿一颗雀眼星辰遵照苍泽地指示埋在土里。 当盒子里的雀眼星辰只剩下一半的时候,苍泽就不再给出新的地点,而是检查以往埋入土中的星辰是否有被人取走,若是有了空缺便补上。 某日深夜,啾啾陪着苍泽在桐青雌株下观星时,终于忍不住了。 “爹爹,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啊?”啾啾一脸迷惑,他看着手中星光璀璨的雀眼星辰,如此美丽怎么舍得埋入土中呢。 “如果你的阵法再学的好一点,就知道有什么用了。”苍泽摸了摸傻儿子的头。 “我不明白,”啾啾嘟囔了一句,“看起来像是一个围困的阵法,有谁需要爹爹如此谋划吗?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让父亲杀了呢。” “杀不得,”苍泽抬头看了眼雌株上镂空窗口中明亮的光芒,心知凤桐还在埋头苦干,才说:“近年来天庭和魔族摩擦加剧,已有水火不容之势,连带着你父亲都要如此辛苦。你觉得若是真打起来,会是谁赢呢?” “自然是天庭咯,”啾啾想都没想,虽然他并不服天庭管教,可比起魔族还是天庭好一些。 “若我说,分不出个上下呢,”苍泽弹了弹啾啾耳后毛绒绒的翎羽,“‘它’不会给魔族这个机会的。” 什么机会?啾啾心中困惑。 然而很快,就有了答案。 天庭和魔族正式挑起了战火,气得平心娘娘直跳脚,且不说死的人都归她管辖,就说她好不容易快要等到五百年,马上就可以借力处理枉死城了,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挑事。 以前那么久都不见天帝看魔族不顺眼,怎么现在就突然眼里揉不得沙子了? 九公子颇为愁苦地来凤桐这里喝茶谈天,奈何凤桐没有他这么清闲,可以把事情都推给下面的龙王,只有苍泽听他大吐苦水。“多半是看那新魔尊年轻好欺负,才想着趁着众魔王隐退之际,打个措手不及。” “大意了,没想到会引出这个麻烦,”九公子愁闷地一口喝干茶水,“天帝是鸿钧座下扫洒童子,我预备着最后以下逼上的。” 这场战火来得快,去的也快。 就在天庭一路高歌凯进,眼看就要攻进须弥山的时候,天道出手了。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仙人们进入须弥山,而那些死在外面的魔族也在须弥山的黑土上复生。眼看着前一刻还被自己斩杀的仇敌,下一秒就从魔土上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无论是谁都再也难生战意。 而此刻,双方损伤并未伤筋动骨,甚至天庭还没来得及传召麾下的异种种族驰援。 平心娘娘和九公子的计划可以继续进行了。 此刻,啾啾还没把这次战火和爹爹让他埋入土中的星辰联系到一处。 苍泽听闻天庭悻悻收兵的消息时,正在给啾啾和龙子们编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测验,听桐青报来的消息后,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多做回答。 天道出手,意料之中,现在的魔族乃是魔祖罗睺陨落的尸骨所化,如果让他们都死了,那这些多余的魔气回去哪里?会被第六天魔王波旬吸纳?不,只会被魔血石吸收。天道绝不想让罗睺再有一丝一毫复起的机会,自然会出手制止。 至于外面如何讨论,就不管他的事了。什么阴阳平衡,世间自有黑白之分,随他们想去吧。 苍泽停笔,闭目扶额。 真是……太奇怪了……这种想法,这种淡然自若……太古怪了,更难以理喻的是,他并不排斥这种状态。 反而乐在其中。 为什么要让啾啾和小龙们拿雀眼星辰埋起来?为什么要给凤桐一张空白的诏书?为什么回心血来潮地仿照着灵山的模样给凤桐做一枚腰佩?为什么那么理所应当地向魔血石讨来罗睺的最后一颗头颅化作的石头?为什么…… 冥冥之中,到底是谁让他如此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