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渡他人，却渡不了自己

    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端的是人间天堂，天堂在人间。

    然而，景是天堂，人未必如是。

    愈是熙攘繁华之所，愈乃多事之地。正因如此，焰阙才引领玄真来到此处。

    他初见玄真，见其眉目静谧、不染尘世、众生平等的模样，用温润纯净的词句，淡然而坚定的要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中嗤笑又痛恨。

    当即戏谑又激将地说：“和尚，你可愿随我隐去灵力，去俗世走一遭，期间不能用一丝法力，将沿途所遇之人一一渡化，我便随你皈依佛门，散全身修为，永世不出山门。”

    他料不到玄真会一口答应。

    而玄真也料不到自己会一口应承——许久之后，玄真才想清楚这前因后果。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定然仍会如此——后面每回想起两人初识，他都不后悔这般决定。

    两人一路行来，不必多言，一僧一俗这般奇异的组合自然引来旁人的指指点点。

    焰阙玄衣红发，眸色赤红奇诡，面容绝艳无双，张扬璀璨，自是迷了众人的眼；而淡白僧衣、高挑俊朗的玄真，连同眉目皆纤尘不染，涤尽世人的心，又是另一番慑人眼眸之光景！

    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却因佛心向善，竭力要渡化他人，拼着舍身饲魔，助人成仁，而缘聚一起！

    两人旅途跋涉，一番劳累，自要寻处平常酒店，祭一下五脏六腑。

    纵算久驻荣昌之地，见惯各色人样，瞧到焰阙这般容色，小二仍是有些呆住，经焰阙轻敲桌子才回神，喜笑颜开的招呼道：“这位公子，敢问要点什么？好酒好菜本店都有！”

    “一斤牛肉，一斤荷花蕊。”焰阙唇角略扬，微微的笑容，让小二感觉眸中有花绽放，开得夺目。

    “一碗米饭，一碟青菜足矣。”小二转眼问玄真，玄真淡淡地回复。

    焰阙立刻笑道：“就这些？和尚，难怪你这么瘦！”

    玄真的眉目极是温润柔和，闻得此言似有异状，不甚明了。焰阙恰巧低头，只管给自己斟茶一杯，未有瞧见。

    不多时，酒菜已上桌。

    玄真坦荡又寡言，安静的享受自己的午膳。

    而焰阙三杯酒下肚，筷子一丝未动，牛肉自然未尝一口。

    阵阵肉香飘入玄真鼻端，玄真抬眉问：“施主为何不吃肉？”。

    “牛肉，腥得很，本尊一向不喜。”

    “……”不喜为何要点？玄真默默地问在心里。

    焰阙微笑道：“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和尚可否为本尊展示一下此话真义？”

    “不过是破戒之人为自己所觅措辞，施主岂可当真？”

    焰阙眯了红眸，神色明灭不定：“佛说，众生平等，何为‘生’？如今在你面前的一盘肉，它现在已七分‘熟’，先前可是十分‘生’？”唇角浅笑依旧，勾心摄魄依旧，而话语，自比之更要惊心动魄，一语双关！

    玄真放下碗筷，略有怔忡。

    焰阙悠悠地语声再度扬起：“同是生物，一方却沦为另一方的盘中餐，究其原因为何？弱肉强食四字，和尚应该认得。”

    玄真垂下眼眉，极是认真的思忖，片刻后抬头，如初见般坚定地说：“万物即生，自有各般造化，玄真一己之力确实渺小，无法一一渡之。不过，在还能挽救之前，定竭尽全力，修心向佛，渡人亦渡己，当百问无愧！”

    ——很久之后，玄真才明晰，他这辈子是修不成佛的。佛心宽广，天下亦大，而他唯一愿渡之人，仅焰阙一人！

    他的佛心终究受困于情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