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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尔迪亚号渡轮上的旅客大多身份显赫,因此除了国家组织的搜救人员外,各种民间组织及被雇佣的救援队也在持续不断地在事发海域上进行打捞救工作。但由于事故突然,且爆炸源于发动机舱,船身沉没迅速。因此救援工作大都无功而返。

    陆陆续续的搜救工作大约持续三天,成功获救12人,遇难218人,失踪82人。船身被拖上岸后,水渍退散,新闻媒体蜂拥入船拍摄报道,船上私设的非法赌场以及各式未被海水冲刷干净的淫乱场景跃入大众眼球,激起千层浪。

    舆论声势愈加愈大,官方出面调查,一时之间卷入事件的企业逾百家。

    都安岛位于半岛东边,邻近赤道。自从岛上新建炼钢厂后,污染严重,捕鱼业和旅游业日渐萎缩,工人定点上下班,厂区外鲜少有人出没。

    这是陈欢从小生活的地方。在高中毕业的暑假里,他听人介绍上渡轮做侍应生,没想到突发事故,他靠着从小在海边长大习得的水性和飘出船外的一只救生艇勉强活下来,还捡了个不对头的家伙回来。

    因为这人,他白白被狠揍一顿,而后又被打发到船底当了个机工助手,却恰巧因为事发时恰好在救生筏附近捡回一条命。

    岛上没有医院,陈欢把他弄到诊所里时已经差不多没有气了。诊所大夫看到他的伤吓得差点报警,而后被陈欢塞了钱半哄半骗才不乐意地瞒下来,给他接骨止血祛瘀。但吊上营养针挂了四五天后,这人也没醒过来。

    这些天陈欢没事就来诊所转悠,已经习惯在病房里吃饭玩游戏看书了。正午日光猛烈,风扇运行得“吱吱”作响,他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连输几场游戏后,听着窗外蝉乱叫更觉得烦,索性把手机一扔抓起扇子边扇风边看着床上死睡不醒的人发呆。

    床上还睡着的家伙生得一副好相貌,陈欢说不出什么形容词,就是觉得哪哪都好看。只是……心里没有一丁点人情味。陈欢原本气急他不替自己说话,但是后来见他在船上被那么对待,心又是说不出的难受。

    陈欢潜意识里觉得,这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他在救生艇上见到这人扒拉着块浮板仿佛随时就要沉下去时,脑子一热就把他拉上船了,还搭上这个月自己好不容易赚的钱给他治病。

    眼看钱快没了,却没醒,陈欢恨恨地想,再不醒就把他扔回海里去算了。

    似乎听到他心声,这人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睫毛轻抖,费力又缓慢地睁开眼。

    他似乎意识还没恢复过来,眼里混混沌沌的,无焦距地同他对视几秒后,嘴唇动了动,小声叫了句:“宁宁?”

    顾时安醒了没多久就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也不急,索性当个听话的病人按时吃药按时复健,能下地后还拄着拐杖每天去海边散步。

    岛上消息传播延后,在外闹得沸沸扬扬的沉船事件也没引起多大波动。陈欢的父母知道儿子捡了个伤员回来后,虽然颇有诘难,但是抵不过儿子死乞白赖,就睁只眼闭只眼在家里多添口饭。

    他伤得很重,左手手指骨头被断了一次后,虽然重新接了骨,但是后来没有好好疗养,医生也暗示他好的可能性不大;船身爆炸引起轻微脑震荡,右腿小腿骨折;身上被注射了过量药品,各种乱七八糟的伤似乎也把内脏伤到了。

    但是不亏,顾时安想。

    他被关在杂物间里,发现旁边就是发动机舱,便在早上把继电器电源给接短路了,顺带把柴油舱凿了个口。在同林修齐瞎聊时,舱室内温度过高柴油烧起来引起连锁反应,便直接一齐炸了。

    脑子里一蹦出林修齐这个名字,顾时安的身体便难受,连带没有知觉的左手都隐隐抽搐般疼。

    “哥哥?”

    顾时安回过神,一个小女孩正扯着他衣角,右手抓着把糖,献宝似的准备塞给他。那是陈欢的小妹妹,才刚上小学,见家里多来了个好看哥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他接过糖往裤兜里装得鼓出来,眼睛余光瞥见陈欢抱着臂在旁边看他,欲言又止,心里觉得好笑,便牵过妹妹往门外走:“哥哥和你出去逛逛。”

    午后钢厂刚刚上班,路上鲜少有人,只偶尔一辆三轮摩托车慢悠悠地驶过,扬起一片尘土。小孩随他哥哥,话多,音量也大,吵得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陈欢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俩,倒显得他像个局外人。

    妹妹好不容易累了话少了点,顾时安终于从噪声里解脱出来,转头瞥向陈欢:“我下周就走,你给我个能收款的账户,走之前会寄钱给你。”

    “……啊?”陈欢结巴了一下,眼神往脚边的一块石头上瞟,“你……不用这样,我之前也伤过你……”他说得难堪,脸已经发热,在太阳下火辣辣的烧。

    “嗯?”顾时安想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用玻璃划自己的事,笑了,“也不差你那道。”

    陈欢清楚顾时安这些天受了什么,如今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被刺一下,艰难地没话找话:“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说这话时三人已经到了海边。只是这海已经被钢厂排放的废水废料污染得差不多,脏臭发浊,隔着百来米就能看到沙滩上翻着白肚皮的死鱼同上头嗡嗡直叫的成群苍蝇。

    顾时安不知在想什么,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回他:“没想好。”

    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渡轮沉没事件也逐渐平息。海上搜救耗时耗力,官方最终还是草草结案收场。顾时安这段时间被损耗得太多,以至于如今只想好好给自己休个假。

    妹妹已经脱了鞋跑到前面堆沙。他看着小女孩玩得开心,脑子一放空,就想起那晚沈逸宁在自己怀里说的话,却只是一闪而过。

    顾时安向来很少幻想,对那些超出自己把控的事从来都不加期待。他清楚沈逸宁是个什么样的人,嘴硬心软,容易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担。因此对于他能对自己说出那些话,顾时安毫不惊奇。

    只是他向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这种无谓的情绪大多源于澎湃的自我感动,来得快也去得快,当浪潮退却,剩在沙滩上的也就只有死鱼,在日光下发臭发烂。

    他看着沙滩不知道想什么,一副很专注的样子。旁边陈欢踮脚看了大半天也没明白哪里好看了,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看的什么啊?”

    “在想那鱼能不能吃。”

    “……”陈欢嘴角咧了咧,“不好笑。”

    太阳猛烈直射下,他感觉脑子被晒得有点发晕,便对陈欢说;“你看着她,我去买点水。”

    说完,他便撑着拐杖往回走,棍腿在沙子上戳出一个个浅印。

    他走得慢,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到最近的小卖部,在货架上看了一阵子,给妹妹买了果汁,又挑了两瓶矿泉水,一瓶一瓶放到柜台上准备结账。忽然一瓶可乐被放到台上摆到几瓶水旁边。

    可乐瓶身冷凝往下滴水,似乎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扶着瓶身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皮肤白得发亮,

    “一起结了。”那人对老板说,抢先付了款。

    老板拿个红色塑料袋把几瓶水装好,递给顾时安。顾时安没来得及接,又被那人伸手抢过。

    沈逸宁在大太阳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岛上跑了大半天,身上汗水都把衬衫浸透了。他从袋子里拿出可乐给自己灌了一口后,才对顾时安说:“你怎么又骗我。”

    顾时安看了他好一会儿,沈逸宁似乎也在和他较劲,眼睛直直和他对视。过了一阵子,他终于妥协似的别开视线:“行了,出去再说。”

    两人一齐往海边走去。视线尽头成群白鸥掠过,翅鸣声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