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暴君与田地

    “请签署协议。”领命出征的亲王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向对方举起酒杯。

    民众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听到侵略者正在高声歌颂他们那沉迷酒色的王，为王的仁慈与识时务，就连周围的死寂都无法止住言语中的热情。

    哪怕是从未识字的，生活在贫民窟的百姓，也为此感到不可思议。竟有人能将一再退让，直至无处可逃也不曾想过迎战，只知道保全自己利益的亡国之君，吹捧成那样的贤君圣主。

    实在可笑。

    或许亡国之辱对平民而言并不重要，光是思考如何度过每年的冬季，他们就已经费尽了心力。但，所有人都记住了侵略军领导者的名字——尤里斯?德加缪，墨格温王国的君王。

    一个好战的无道暴君。

    ……

    传闻中好战的无道暴君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他正在田地之中，听负责改良小麦品种的研究员汇报工作进展。

    菲利普手里拿着每块田地的实验记录，带领君王参观视察他的工作成果，身后跟着一群面色各异，或紧张，或冷静的同僚。

    这里最高负责人本是涅瓦亲王，也就是陛下的兄长安加尔大人，不过由于领命出征，以及某些战后协议的签署问题，他目前正在国界处与人谈判，整个实验田的数据在大半年前就全部丢给了菲利普。

    “很遗憾在对病虫害的防治方面，我们尚未发现对其存在抗性的品种，暂时只能通过药物遏制。”走到一块田地时，菲利普面对其中种植的作物，说着遗憾，语气却平静自然，并未表现什么。

    尤里斯不置可否，边听着，半蹲下拨弄刚结出穗子的小麦，让麦穗在手套布料的摩擦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块田地种植的麦苗都有微妙的不同，这足以证明他们在努力，只是这里暂时没有进展。

    菲利普向前走几步，指着前面的麦子，手指划过大块区域：“那一块是选育高产种的实验田，目前的进度是每邦尼尔土地能多产出十塞提埃的粮食，只是还不够稳定。

    不过这批当中发现有部分抗寒能力更强，比原先小范围推广种植的那批更适合寒冷环境。”

    想到这些高产且极易种活的麦种推广后，可以多少打破贵族垄断小麦，改变平民只能吃到燕麦与大麦一类作物的局面，又能让多少挨饿的民众填饱肚子，他的语气里不免带上了些许自豪。

    尤里斯看他，笑：“不错。”

    看现在的模样，很难想象这些身为贵族的青年们在几年前还与其他贵族一样，不将平民放在眼中。

    那些贫民的死活与贵族何干，在农奴制尚且存在之时，那些家伙不过是人形的牲畜罢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出身高贵的贵族们始终没把贫民当做与他们相同的生物，毕竟在平民还在食用黑面包时，贵族就已经开始铺张浪费了。

    贵族从未体验过缺衣少食，他们总是很难意识到依旧在忍饥挨饿的人民对粮食的渴求。

    即使意识到了，许多时候也只会表现出对平民的轻蔑，认为那理所应当，甚至于去戏弄贫民，以玩弄其为乐趣。

    当初，对人才素来“宽和”的君王并没有与不情不愿的贵族们多说什么，只是邀请菲利普和几个地位较高的人在王宫中住了半月。

    直白的恐吓、威胁、逼迫，这些绝不会出现在尤里斯的字典里。他对这些有用的人才格外优待，不过是把一日三餐变成两餐，并换成了平民食用的东西罢了。

    那段日子菲利普很想拒绝用餐，在王的注视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啃带着酸味的裸麦面包或是坚硬的黑面包，喝蒲公英泡出来的，散发着苦涩味道的水，能吃到的肉只有用大量盐腌渍出，咸到让人犯恶心的鱼。连最劣等的果酱也碰不到。

    而尤里斯就坐在主位，当着菲利普的面，慢条斯理吃着由厨师精心烹制的肉排，喝着来自东方古国的红茶，摆在他餐盘中的，更是由精细小麦粉制成的，无比柔软的白面包。

    难以描述在连续食用半月这些东西后，被告知这些是多数平民吃的，过的更凄惨的贫民甚至连能够每天吃上半个黑面包，而不是喝水吃草根度日都值得感谢神明时，菲利普是什么心情。

    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记得当时的难以置信与对平日不屑一顾的食物的渴望。

    再次吃到白面包时，他甚至于热泪盈眶，连身为贵族应当遵循是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差点噎到自己。

    得到王的肯定，菲利普眼睛一亮：“现在一年可种植三批小麦，有足够的时间……不，四年内应当就能让产量在过去的基础上翻倍。”说到一半，他换了个更准确的时间。

    一年三批，是自然条件下，通过人为干预可达到的成熟次数，而在他上次来时，魔法师还算是配合。又是教廷……尤里斯半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在麦穗上摩挲，向菲利普确认情况：“魔法师在哪？”

    他有安排木系魔法师协助培育良种，凭借木系魔法的催生能力，本该会加快育种进程。

    菲利普险些在王面前沉下脸，他尽力维持着表情，避免自己过于失礼，却还是忍不住冷哼道：“一群还活在数百年前，自认高人一等的家伙，没必要与他们交涉。”

    尤里斯刚上位时教廷也如此试探过，不过教会还有点用处，他就告知对方：“暂时忍耐。”

    一心扑在作物上，逐渐有些变单纯的菲利普就很是激动，抓紧手里的记录册，还顾及着怕把纸张抓皱了：“现在那群魔法师只能用很低级的魔法，根本没有用处。他们哪来的资格那么傲气，又不是像传说里一个高级魔法师就能把整座城市夷为平地。”

    如果不是碍于贵族礼仪和家族的荣耀，菲利普很想指着那群家伙大骂废物。

    “没有魔法我们照样可以培育出良种。”他说完，后面的研究员们也像按耐不住般抛开礼仪，低声附和了几句，尽管很快止住，依然能明显表示出积怨已久。

    贵族们总是很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即使长久在研究，不存在需要勾心斗角争夺利益的地方，也没有完全忘记这些内容。

    他们说的倒是没错。

    随着时间流逝，世界上各种能源的储量总是在发生变化，尤其是大动荡以后。

    虽然依然存在魔法，被教会称作魔力的能源如今几近枯竭。没有魔力可以驱动，魔法师自然而然，变得十分弱小。

    目前多数魔法师最多能做到发射个小火球，加快植物生长，引动一点水流之类。

    但对尤里斯而言，能节约多少时间是多少。何况，这可是教会剩余不多的利用价值，总得充分利用。他松开拨弄麦穗的手：“这是命令。”

    菲利普一下子站成最端正的姿势，低头应下：“是。”

    “让魔法师过来。”尤里斯转头吩咐随从。

    等待魔法师到来的时间里，由于君王显而易见的坏心情，没有人再敢说话，直到那个被教廷称作魔法奇才的平民少年打破沉默。

    他是教会派来的魔法师之一，也是那群法师的发言人。

    “贵安，我尊敬的陛下。”艾尔伯牵起尤里斯的左手，在手背上亲吻。这是所谓的贵族礼仪，在教会的教导下，他做的像模像样。

    学了不少没用的东西。尤里斯神色冷淡：“解释。”

    艾尔伯面不改色，也不多做思考，笑嘻嘻地张口就说：“因为贵族大人不想让卑贱的平民脏了他们的地方，我也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