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狌狌老板的奇遇
一年前，正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 从忆得了些空，不太敢去叨扰鹤先生，又懒得去应和狐朋狗友们，便只做个富家公子打扮，骑着白马在临安城内闲逛，顺道看看隐居在城内的妖怪们。 自从忆幼时开始，常乐公主便会带着他辨识妖物。在捉妖师的天赋之下，如果有妖物化作了人形，小从忆一眼便能看出，这个人周身环绕着一层雾气。靠近些，从忆还能嗅出，那妖物身上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味道。 后来，常乐公主故去，换作鹤明焰来教导从忆。渐渐的，从忆学会了凝聚心神，不但能一眼分辨出妖物，还能认出妖物的原形。 小从忆把这件事当作了一桩极有趣的游戏。比如，那个身形高大，满面胡茬的壮汉，原形是只豪猪；那位美目盼兮，柔若无骨的女子，原形竟是只田鼠。每每认出来之后，从忆都会挺着小胸脯，一脸骄傲的去回禀师尊，换来鹤明焰一句淡淡的夸奖。极个别的时候，鹤明焰还会伸出手，在从忆头顶轻轻抚过。每逢此时，小从忆就会一脸傻笑，蹦蹦跳跳的去找开阳，大声呼喊着：“开阳，开阳，师尊夸我啦！” 只不过，无论是常乐公主，还是鹤先生，为了避免引起众人的慌乱，都不许从忆对外透露，有谁是妖所变。 此外，鹤先生还一再嘱咐，若是妖物无故伤人，不思悔改，可立即斩之；但若是这些妖物，没有害人的心思，那就可以带回鸣鹤堂，交由鹤先生审问后再处置。 到了鸣鹤堂，鹤先生会屏退旁人，点燃一种特制的香。在那香氛之下，这些妖物便只能说真话，再无法妄言。被鹤先生审问过的妖物，有的会由他亲自斩杀，有的，会让他们退到荒野山间，避开人类；有极个别的，鹤先生会帮着他们，在这临安城安家落户。 如此一来，临安城当中，零零星星的多了些妖怪。这些定居在临安城的妖怪，面上看着都与常人无异，只有鹤先生和从忆知道，这些人乃是妖物所化。 这些妖怪中，有的天性孤僻，寻个荒僻小院住着，不害人，也不愿和人结交。 有的又格外爽朗好客，最爱混迹于人群中，广交各路朋友。东市那家盛家酒肆的狌狌老板，毫无疑问是这当中最热情的那个。 这狌狌老板，化形之后是个六尺大汉，须发微白，脸上总是笑嘻嘻的。他嗜酒如命，自己已然做了这酒肆的老板，还会忍不住要去蹭客人的酒喝。好在他蹭的大方，喝的磊落，又特别擅长讲故事，天南海北的逸闻轶事，他都能信手拈来，还讲得绘声绘色。这样一来，他这蹭酒的举动，反倒成了这酒楼的一个招牌。那些熟客们，在柜台沽了酒，往桌边一坐，还会大声招呼：“盛老板，咱今日有好酒，你可要来尝尝？”这狌狌便会喜滋滋的坐过去，一边喝酒一边吹牛。 和其他妖怪相比，这狌狌算是和从忆相熟的，甚至拉着从忆喝过一次酒。只不过，喝到后来，这狌狌盯着从忆的眼神，就有些古怪起来，不再是那种毕恭毕敬的驯服模样，反倒是有点儿像……饿狠了的人盯着一盘熟牛肉的表情。 被这么看着，从忆首先就不自在起来。狌狌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尴尬的东拉西扯了番，算是糊弄了过去。 自那以后，从忆就没再和狌狌一起饮过酒。但从忆仍会时不时的去这酒肆坐坐，听这狌狌说书。 毕竟，对于从未出过临安城的从忆而言，狌狌讲的那些各地见闻，实在是鲜活有趣。 这一日，从忆还未踏进酒肆的门，就望见里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从忆心生好奇，挤进人群一看，原来是这盛老板，得了个宝贝。 酒肆当中的桌子上，摆着个通体透亮的琉璃球，旁边的人都一脸兴奋，撸袖挽衣的想要去摸上一摸。 这盛老板已是喝得大醉了，见着从忆，嘿嘿直乐，跟从忆吹嘘起来。 原来这琉璃球，是盛老板偶然得到的一件奇物。人若是把手放在这琉璃球上面，就能照出此人内心的欲念。狌狌老板为了招揽生意，命人把这琉璃球摆在酒肆正中，但凡客人都可以去摸一摸、试一试。 现下，那围在琉璃球旁的人，已有不少摸过了那琉璃球，有的映出了亮闪闪的金银珠宝，有的映出了含情脉脉的心上人。 这时，旁边几个熟客开始起哄，怂恿着盛老板也去摸上一摸。 盛老板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也不拒绝，袖子一卷，就把手盖了上去。 顷刻间，那琉璃球里，端端正正的映出一只白耳猿猴，正捧着酒坛咕咚咕咚喝酒呢。 周围的人都看得呆了，纷纷议论这是什么奇怪的欲念。 本就已经醉醺醺的盛老板，自己先心虚了起来，抓耳挠腮的着急，一时失去了自制力，竟然当场变回一只白耳猿猴，躺在了地上。 这一下，有人惊叫起来：“妖怪！妖怪！”一时间，众人推搡拥挤，尖叫连连，十分混乱。 从忆有些头大，却又不能丢开不惯。他清啸两声，右手高举正南侯独有的御赐腰牌，朗声道：“正南侯在此，大家稍安勿躁！” 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临安城内的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这斩妖除魔的正南侯。如今见到这独一无二皇家捉妖师，大家心里都安定不少，场面顿时就清净了。 从忆心道：“若是揭破了这盛老板的身份，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还会让人联想，这城内是否还有其他潜藏的妖怪。不行，还是得编个说辞。” 于是从忆镇定的笑道：“各位放心，本侯与盛老板相识多年，确信盛老板乃是人，而非妖。他如今这幅模样，乃是在演一套最新的……呃，西洋戏法。只不过这戏法过于逼真，怕是吓着各位了。” 周围人听正南侯这么一说，哪里还敢怀疑别的，纷纷拍手大笑，只说这盛老板也太爱玩闹了。 从忆摇摇头，又道：“盛老板就这么躺在这里，也太失体面。本侯现下就命人把他送回府上，不可再伤了风化。”从忆就这么顺水推舟的唤了人来，把这狌狌送上马车，自己骑马在旁边押着，一路到了鸣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