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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顾长夏给徐家四人在B市一个出名的五星级酒店订了两间贵宾套房,价格不菲,但他也不差这一点钱,而且这钱是必须出的。酒店离徐青家不远,方便他们走动。

    因为飞机晚点了一个小时,等四人都在大堂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顾长夏就不得不告辞离开去应酬了。

    他先跟徐家四人再三道歉,保证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一定请他们吃年夜饭,又低头嘱咐徐青:“围巾不许脱,听到没有?”

    “好啦好啦。”徐青撇撇嘴,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少喝点酒,早点回家。”

    徐青的大胆举动搞得顾长夏有些赧然,他急忙退开一步:“叔叔阿姨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嘛,这有什么。”徐青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像是要证明真的没关系一样,她抓着顾长夏的小臂又亲了他一口,“你是我男朋友,家长盖章的,正大光明。”

    顾长夏给她抓着不好挣开,正偏头去躲,听到这句话又下意识眼睛亮亮地转回头来:“家长盖章?”

    徐青凑到他耳朵边悄悄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妈同意了哦。”

    从多方情报来看,搞定张文雅万里长征就完成了一半,顾长夏显然很受鼓舞,他伸手摸了摸徐青的头发,又朝抱着手臂靠在酒店大堂的柱子上看着这边的徐寒点点头,这才匆匆离开。

    徐卫国受不了这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跟宝贝女儿卿卿我我,先一步给张文雅拽走坐电梯去了。徐寒倒是没走,他没型没款地靠在边上等徐青,活像古代那种骑马倚斜桥的风流浪子,赵采漪在他旁边挽着他的胳膊对徐青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还从来没见你围过围巾呢,大冬天穿这么多。”徐青朝兄嫂走过去,等她一靠近,徐寒就笑话她,“这么听男朋友话?”

    赵采漪也是唯恐天下不乱,在旁边给丈夫捧哏,逗徐青道:“哎哟哎哟,好甜蜜。”

    “你给我闭嘴,笑面虎。漪姐你也是,别惯着他嘴欠。”徐青受不了地拍了徐寒另一只胳膊一巴掌,一边跟着兄嫂往他们的酒店房间走,一边打探情报,“来,说说,刚刚车上爸说什么了?”

    徐寒想想也觉得好笑:“哦,爸以为小顾是靠潜规则你才成了你男朋友的,把他臭骂了一顿。”

    徐青瞪圆了眼睛:“什么?!”

    她撸起袖子一副要跟老爹切磋的怒发冲冠表情:“这个老头,看我不把他打趴下!”

    “得了吧,就你这身花架子,还想把他打趴下?在外面或许够看,但你是早就打不过我和爸的了。”徐寒一把拉住她,“急什么,话还没说完呢。我跟他解释清楚了,是你追的他,不是他潜规则的你。”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也有天天练武的好不好,还三不五时去学一点别的东西,比你们这些只知道棍术的家伙懂得多。”徐青虽然知道徐寒说的是事实,但还是不肯服软,“反正不管怎样,老头想欺负阿夏,就是不行。”

    等四人都安顿下来后,徐青打电话给孙绵让她来酒店这边把人接上,大家一起找地方吃晚饭。

    孙绵早早就待着机,只要徐青一个电话随时可以出发,但从她家开过来还有半小时时间,一家人便聚在徐卫国和张文雅的房间里讲话。

    徐青也不跟徐卫国绕弯子,反正张文雅都答应了,她有最强后盾她怕什么:“爸,怎么样?”

    徐卫国装聋作哑:“什么怎么样?”

    徐青“嘶”了一声,给她爸从下飞机以来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搞得搓火:“我男朋友,你未来女婿,笑面虎未来妹夫!你就说,怎么样吧!”

    刚刚被张文雅拽着上楼的时候徐卫国就听老婆做了一番分析,其实多少还是认可了女儿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挑选丈夫,但多少有点不高兴,那是一种自家辛辛苦苦拉扯大的白菜给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猪拱了的微妙不爽,段时间内是怎么都不可能消除的:“哼,小白脸娘娘腔,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你回L城来我有一大帮气吞山河武定四海的好男儿让你随意挑选,哪个不比他强?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

    徐青本来就听不得别人说顾长夏不好,反复旁敲侧击徐卫国都没有好话,在她看来顾长夏已经够给自家人面子了,结果徐卫国说到现在还是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子,跟她爸一脉相承的暴脾气上头,一拍桌子:“他哪里娘娘腔,哪里小白脸?长得好看的都是娘娘腔小白脸,那你儿子首当其冲!”

    徐寒站在旁边也躺枪,冷不丁给妹妹一指头指着鼻子做示范无辜死了,但又不想在这种时候加入这俩父女的战争,只好摸摸鼻子忍了。

    徐青继续拍桌子:“什么气吞山河武定四海的好男儿,浑身是毛一身汗臭、三天洗一次澡的就叫有男子气概,就算气吞山河武定四海了?那我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

    徐青不跟她爸废话,反正徐卫国就会发脾气,嘴皮子不是很溜,她这一连串说下来料他半小时之内都想不好反驳的句子,直接一锤定音:“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妈已经同意了,哥也不反对。我就要跟他结婚,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不接受最多以后我不回家过年。”

    不回家过年这招对徐卫国屡试不爽,但他又实在是气愤女儿为了一个野男人连不回家过年的话都说出来了,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正要以同等的怒吼回敬回去,徐寒和张文雅立刻上前一人一个把徐青和徐卫国拉开了。

    徐卫国虽然很听张文雅的话,但是他真的发起脾气冲昏头脑听不进人劝的时候,张文雅一个文弱女子肯定是拉不住他的。所以张文雅把徐青拉到了酒店外的走廊上,把徐寒和徐卫国留在房间里。赵采漪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应该呆在哪,最后决定还是跟女人们待在一起比较合适,就跟着徐青和张文雅一起出去。

    “妈!你看那老头,死犟死犟的,阿夏哪里不好,哪里对他还不够尊敬吗?就是死活说不听。”徐青气死了,在走廊里像个发怒的小兽一样走来走去。

    张文雅叹口气,摸摸女儿的脑门:“你爸就那样,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吗。给他点时间,态度也不是一下就能转变过来的呀。这不是有妈在呢嘛,妈答应你的事肯定能做成。”

    徐青这边本来就是被动发火,给张文雅劝了两句就平息了,真正过不去这个坎的是徐卫国。

    徐卫国气得直拍床:“小丫头片子,真是女生外向,这才多久,那么护着那个小白脸,敢跟我呛声!”

    她小时候跟你吵架就敢直呼你大名,现在自立这么多年,有什么不敢的。

    徐寒在心里吐槽了一下,面上不显,只是问他爸:“您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顾?”

    也许是儿子的声音平静拉回了徐卫国的理智,他稍稍冷静下来想想,好像又有点说不出细节,梗着脖子道:“长那么好看多招女人喜欢,出轨怎么办?看起来瘦鸡一样,又不会打架,文文弱弱的,就会赚两个臭钱,要他有什么用?”

    徐家五口人,徐寒是个长袖善舞的笑面虎;张文雅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稳泰山;徐青早早外出打拼什么没有见过,虽然不圆滑但也很会做事;哪怕是天真泼辣的赵采漪从小跟徐寒一起长大也学了他三分腹黑。只有徐卫国看上去像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其实被这么多人精护着劝着,反而越活越像个小孩。

    徐寒都听笑了,耐着性子给这老小孩细细分析:“长得好看是一定长得好看的,不好看阿青最初就不会看上人家;长得好看也不一定都给外面的女人勾走啊,我也长得好看,我妈也长得好看,我们不都挺专一的嘛。”

    “而且,人家小顾也不是很瘦弱,虽然不练武,身材在普通人里还是可以的。要是阿青真找一个浑身肌肉的大汉回家,你又怕她打不过被家暴。起码不用担心阿青会被小顾家暴吧。”

    “我看小顾挺好的。你也注意到了吧,刚刚在机场的时候,小顾本来在跟你说话,看我敲了阿青后脑勺一下,他丢下你就凑过来把阿青拉到身后,那护的哟,可紧了;车上你问他是怎么认识阿青的,我简略地说了一下,从你那个角度看不到,其实他一听就笑,笑得挺温柔的,一看就是喜欢阿青喜欢得不得了。”

    “会赚钱是好事啊,这个社会上没有钱你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阿青虽然赚的钱挺多,但你也不希望她找个吃软饭的回家养着吧?小顾赚得比阿青多,跟阿青在一个圈子但比阿青认识的人脉广,以后她要是脾气上来做了什么事情,他多少也能罩着些。”

    徐寒一条一条说完,徐卫国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

    徐寒知道奏效了,打出最后一棒子的同时也不忘给个甜枣:“而且你也不希望阿青为了这事又跟家里闹翻吧?也没让你非要多喜欢人家小顾,起码别给人家脸色看,不然阿青夹在中间难做。”

    大年二十九一整天顾长夏都没有顾得上徐家人。

    年底是一整年中最忙的时候,他实在是太忙了,二十八号应酬回家都已经是半夜十二点的事情,二十九号居然还变本加厉。

    徐青知道顾长夏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晚上都是在他家过夜。

    二十九号那天晚上她一直在等顾长夏回家,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一开始打电话他倒是说了他在哪里应酬但是不知道具体结束时间,到后来连打电话也不接了。徐青等到凌晨一点半,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干脆拿着钥匙开车去顾长夏在的饭馆,却没找到人,问了钱源才知道他九点多的时候又陪着客户去了某家卡拉OK。

    徐青到的时候卡拉OK昏暗的走廊里灯光蓝蓝紫紫,包厢里面还有人在不知疲倦的大声唱歌,唱得荒腔走板,简直是在摧残人的耳膜。

    徐青推开钱源说的那间包厢,里面腆着大肚子的老板没注意她,还唱歌唱得起劲,他腿上的陪酒女和旁边一些劝酒的年轻人都诧异地转头来看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徐青没理他们,眼风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没看见顾长夏的影子,想了想往厕所的方向走,果然在厕所门口碰到了扶着门喘气的顾长夏。

    大年二十九还要叫顾长夏亲自做陪的客户显然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在酒桌上就给灌了很多红的白的,后来对方非要来卡拉OK唱歌,他又被迫陪了几杯这里供应的不知道什么鸡尾酒。喝混酒最容易醉也最难受,顾长夏刚刚在厕所里吐得昏天地暗,根本没有力气注意徐青打来的电话。

    “阿夏。”徐青就站在他两步远的地方看他,她的脸给卡拉OK暧昧的灯光染得蓝色紫色红色互相交替,神色晦暗不明。

    顾长夏被酒精熏得一团乱麻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他扶着厕所门呆呆地望着徐青的方向,疑心自己产生了幻觉,:“……青青?”

    徐青看见他把自己搞得那狼狈的样子其实是生气的,但这是工作,他不能躲,他也很难受,不能怪他。徐青正是因为没立场怪罪,反而更加心疼了。

    徐青还从没见过顾长夏喝得如此醉的样子。他大概一动不动盯着徐青看了有30秒钟的时间才确定面前的人不是幻觉,突然高兴地朝她走过去,他翘起尾音大叫了一声,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像小孩子:“青青!”

    徐青见他走得踉踉跄跄的,一副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而且状态很奇怪,吓得赶紧上前两步,将人搂了个满怀。

    徐青把人搂在怀里,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有心疼。她亲亲他刚刚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泛白的脸颊,其实不是真的想兴师问罪,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难过:“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家?”

    “事情……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回家。”顾长夏打了一个嗝,老实解释,“我也想回家的呀。”

    徐青揽着顾长夏的腰带着他走:“所以我来接你了。我们现在回家。”

    说话的这阵功夫,顾长夏好像稍微从上头的酒劲里拉回一丝理智,声音变得正常了一点:“不行,青青,事情还没办完……”

    “没有什么事情没办完的。”徐青不跟他废话,拉着他往包厢走,“天王老子来也不能阻止我把你接回家。”

    她问清楚顾长夏陪的这个客户叫什么名字,让顾长夏站在包厢门口别动,自己推开了房门。顾长夏头疼得要命,胃也一阵阵痉挛的抽痛,能站稳就算拼尽全力了,徐青要干什么他不知道,也拦不住,只好无奈地老实在走廊里等她。

    徐青走进去,那位腆着肚子的老板一首歌正好唱完,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皮笑肉不笑道:“孟老板,您好。”

    孟老板看见一个漂亮女人迈着大步从门口走进来,不免眼睛一亮:“哟,哪里来的漂亮妹妹?”

    徐青面色不动:“您好,我是顾长夏的爱人,我叫徐青。”

    孟老板显得很意外,噢噢两声:“顾总结婚啦?”

    徐青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今天太晚了,顾长夏身体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家了。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谅解,您随便玩,随便点,希望您玩的开心,费用记在他账上就好。”

    孟老板本来没打算答应:“顾总还没喝两杯就不行啦?不会吧?小徐啊,你也别太紧张。男人嘛,喝两杯而已,吐完就好啦,还能接着喝的……”

    徐青懒得跟他周旋,也不听他东拉西扯狗屁不通的车轱辘话,好像已经得到许可似的丢下一句:“谢谢您的体谅,真是抱歉,我就先带他回去了。”转身干脆利落地就出了包厢。

    顾长夏靠在走廊上,累得要睡着,见徐青出来,眼睛睁开一条缝想问,徐青揽着他就走:“没事了,我们回家。”

    徐青走得很快,顾长夏跟得艰难,踉踉跄跄的。她走出去几步低头看见顾长夏紧皱着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知道他头疼,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打横抱起顾长夏。

    这是在外面,给人看到一个大男人被女人抱回家还得了?顾长夏就要挣扎着下来,徐青把外套往他身上一盖,直接把他的脸和整个上半身都罩得严严实实。

    顾长夏这下安静了。他蜷在徐青的怀里,徐青和她的外套似乎把他与外界一切纷扰都隔绝开来。那些恼人的歌声、红灯绿酒、推杯换盏,全都与他无关。他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脸埋进徐青的怀里,任由女人温暖的气息将自己柔柔包裹。

    徐青把顾长夏带回家,顾长夏还想自己脱衣服洗个澡再上床睡觉,结果衣服脱到一半,他就又忍不住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大吐特吐。

    徐青听他吐得胃都要翻过来的声音,心疼的要死。她去厨房煮了一小锅热牛奶放着,拧了一块干净毛巾,蹲在旁边耐心等顾长夏吐完,然后捏着顾长夏的下巴给他擦脸。

    顾长夏吐得没力气说话,他抬头闭着眼,感受徐青拿温柔的热毛巾擦过他面上呕吐的污秽和冷汗。擦完之后他凑过去抱住徐青,很依赖似的一直抱着。

    顾长夏喝醉了以后变得比以往都要更粘人也更像小孩子,虽然吐过之后以及比徐青刚接到他时清醒了很多,但徐青哄了他一会儿还是不见他撒手,只好将人整个儿抱起来。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徐青本想让顾长夏先睡,明天早上起来再洗澡,结果他死活不肯:“脏,要洗澡。脏不可以上青青的床。”

    顾长夏一像个小孩一样撒娇,徐青就完全拗不过他。她只好把他抱到卧室的凳子上坐着,给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脱掉。

    顾长夏其实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更别说自己洗澡,但他就是还留着一根弦,知道徐青对床有洁癖,所以非洗澡不可。

    两人做爱的时候徐青常常会玩过火,因为抱着昏睡的顾长夏去洗澡的次数逐渐多起来,她干脆在浴室里添置了一个小凳子。徐青把顾长夏抱到凳子上坐着,让他靠着浴室的墙,因为不想把衣服打湿黏黏的贴在身上,自己干脆也把衣服全脱了。

    顾长夏昏沉之际给浴室的墙冰得一激灵,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稍稍抽离出一点。他想睁开一条缝隙看看徐青,徐青怕洗发水进到他眼睛里,干脆拿手掌把他的眼睛盖着。

    “青青。”顾长夏喊她。

    “嗯。”徐青一边给他洗头一边耐心回答,“什么事?”

    “没事,就叫叫你。”顾长夏明显是学她,嘿嘿笑着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叫,“青青!”

    徐青一面心疼,一面又觉得这样的顾长夏太可爱了简直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她凑过去惩罚性地咬了咬顾长夏的唇角,警告他:“可爱超标了!不许撩拨我。”

    这时顾长夏倒是记起来昨天答应给徐青围围巾的奖励了,他也不怎么过脑子,张口就来:“阿夏说要奖励青青一个大的!”

    徐青一路从上洗到下,拨开那隐秘的肉缝给他做清洁,果然听见顾长夏神志混沌的小声呻吟:“呜……”

    她终于把他洗干净,拿浴巾擦干抱到床上,喂完热牛奶,把人搂在怀里:“现在可以睡觉了吧?”

    顾长夏揽着她的腰,整个人清爽又干净,喝了热牛奶胃也没那么痛了,迷迷糊糊应道:“嗯……”声音发到一半就睡着了。

    还奖励我个大的?徐青咬牙切齿。你这个放完火就跑的小混蛋。

    顾长夏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他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抽痛,但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想起下午五点就要接徐家四人去吃年夜饭,他赶紧下床洗漱穿衣,一切收拾停当走进客厅时就看见徐青正在从之前准备好的礼品袋子里往外掏酒。

    “为什么拿出来?”顾长夏不解。他之前就问过,徐卫国像天底下所有的传统武人那样,可以不抽烟,但绝对不能不喝酒。他特意带了两瓶上好的茅台准备今晚年夜饭讨岳父的欢心,结果这会儿徐青却不让带。

    顾长夏昨天都喝断片了,记忆模模糊糊,徐青可没断片,她一想就气得要命:“不许喝酒,这一个月都不可以喝。”

    顾长夏还觉得不妥当:“但是叔叔那边……”

    徐青把酒拿出来往柜子底下一丢,斩钉截铁道:“没什么可是的,我说不能喝就是不能喝,对面是谁也不能喝。”

    为了突出年夜饭的气氛,也能让徐家人更自在,顾长夏没有把年夜饭定在什么高档饭店的包厢里,而是让徐青选了一个合她父母口味的中档饭馆的大厅。

    顾长夏不知道这短短两天里发生了什么,他惊讶地发现最难对付最不待见他的徐卫国居然都开始主动跟他聊两句,不免受宠若惊。

    “小顾,这就是你不对了,吃饭怎么可以不准备酒呢?”徐卫国吃了两口菜,觉得有些不够劲,忍不住抱怨。

    “他准备了酒的,两瓶30年的茅台。”徐青在旁边淡淡地说。

    徐卫国一听眼睛就亮了:“那快拿出来!”

    徐青把剩下的半句话补完:“他准备了,但我没让他带过来。”

    徐卫国的希望刚燃起又破灭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你你,明知道爸爸喜欢喝酒,你故意跟我作对吗?”

    徐青冷哼一声:“阿夏昨晚应酬到凌晨三点,在家里吐了半宿,我是不可能让他再喝酒了。你也不许喝,你喝醉了还是妈妈照顾你,大年三十的谁要照顾酒鬼啊。”

    徐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卫国也不好意思再要酒喝了。

    饭厅里人声鼎沸,不止一家人在吃年夜饭。小孩子的笑闹声、大人的碰杯声,聊天声大笑声筷子的碰撞声,在穹隆高耸的大厅内融合成一体,来回碰撞,回荡。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虽然没有喝酒,但也许是被这温暖热闹的气氛醺醉了,也许是家人都在身边让徐卫国感到放松,他也像喝醉了一样忍不住敲着桌子感叹:“我本来是想让阿青回L城结婚的。L城多好啊,我认识的年轻好小伙多,个个身强体健,找一个老实憨厚肯吃苦的,直接入赘到我家来,有我压着他也不敢对阿青不好。阿青,你说,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小子!”

    徐青听着套理论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她夹了一筷子花生嚼吧嚼吧,嗤一声不搭她爸的腔。

    徐卫国又转向顾长夏:“小子,我不常听阿青提起你。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徐青听她爸这么问,身上皮一紧,刚想悄悄提醒顾长夏别说实话,还是晚了一步,顾长夏对徐卫国有问必答:“半年多。”

    “半年多?!”徐卫国果然炸了,“半年多就在这里谈婚论嫁,你们当是过家家酒吗?你们有什么感情基础,你们互相了解吗就结婚?别刚结婚没几年又离了,你是男人你无所谓,我们家阿青的青春可不是拿来给你浪费的!”

    徐青嘬着牙花子想怎么圆场,顾长夏却知道这其实是个好机会,对徐卫国这种人,长篇大论和怀柔政策是没有用的,只会被他看不起。他必须要斩钉截铁地做出正面的回应,言简意赅地、按照徐卫国喜欢的那种所谓“充满男人气概”的方式回答:“叔叔!”

    顾长夏这一喊,徐卫国停下话看向他,徐寒、张文雅、赵采漪,甚至徐青,桌上所有人都看向他,等着他说话。

    顾长夏坐得很直,面色郑重:“我知道现在做什么保证您都不会轻易相信。但我是真心喜欢青青的,我这辈子都会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最好。希望您可以把她放心地交给我。”

    徐卫国脑子里闪过一百个痛骂顾长夏痴心妄想的句子,随便哪句话开头都能把这不长眼的小白脸骂的狗血淋头。徐卫国就要把狗血泼在顾长夏身上了,不知为何突然卡了一下,两秒钟后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叫她什么?”

    “?”顾长夏十分困惑,“……青青?”

    徐卫国抓着这一个称呼问:“谁让你这么叫的?你自己叫的?你听别人这么叫她的?”

    顾长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回答:“是徐青让我这么叫的。她让我叫她青青,说只有我一个人能叫。”

    徐卫国突然就想起徐青七岁的时候。

    扎着一对冲天揪的小姑娘刚刚在院子里扎完马步,也不知道扎马步的时候在胡思乱想什么,时间一到就兴冲冲地跑进来:“爸爸爸爸!”

    “小姑娘,过来。”徐卫国那时候还年轻,一把将她抱起来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跑那么快干嘛?”

    那时候徐寒就坐在桌边端着个陶瓷碗吃粥,张文雅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对着阳光缝衣服。徐青骑在徐卫国肩上,童稚的声音脆生生:“我刚刚在想,爸爸叫我阿青,妈妈叫我阿青,哥哥叫我阿青,连漪姐也叫我阿青!”

    徐卫国搞不清小孩的脑回路,跟着问:“然后呢?”

    徐青不着边际的继续说:“那有人叫毛毛,有人叫花花,有人叫星星,为什么大家都叫我阿青?”

    张文雅笑着回过头来看她:“阿青多好听,阿青不好吗?”

    “好的呀,因为哥哥是阿寒,所以我是阿青。”因为徐卫国留着板寸抓不住头发,徐青只好抱着她爸的脑袋。她把下巴搁在徐卫国的头顶,感觉那钢针一般的发丝粗粗硬硬像仙人掌,于是咯咯地笑起来,“我决定,以后如果有一个人非常特别的话,比爸爸、妈妈、哥哥还要特别,我就让他叫我青青,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叫我青青!”

    十岁的徐寒平常很疼妹妹,此时听到妹妹居然还幻想有将来比自己更特别的人,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不用等到那个人,我以后都可以叫你青青。”

    徐青使劲摇头,在徐卫国的肩膀上晃来晃去表示抗议:“不可以!这是徐青国王的命令:全天下,只有我授权的唯一一个人可以叫我‘青青’。就像大家只能管真正的村长叫村长、管真正的班长叫班长一样,是一个殊荣!”

    一晃二十年过去,那个坐在他肩膀上咯咯大笑的小姑娘啊,如今已经这么大啦。

    徐卫国突然感到自己的反对都像笑话一样。那个对阿青来说最特别的人,比爸爸、妈妈、哥哥还要更特别的人,如果她觉得已经出现了的话,如果她授予她殊荣的话,他又反对个什么劲呢?

    于是顾长夏讨家长欢心的万里长征就用一种让他搞不清原由的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结束了。年夜饭的后半段,徐卫国虽然也没对他多热情,但顾长夏明显能感觉得到,他似乎把他划过了界,真正划进了属于家人的这一边。

    虽然是大年三十,但人在异乡也没什么好守夜的,一顿饭从下午五点半吃到晚上八点半,也差不多该散了。

    因为这家饭店生意火爆,车停得有点远,所以徐青和顾长夏让徐卫国等人在范店门口等等,他们去取车。

    徐青走得比顾长夏早,顾长夏看到徐寒似乎也跟了上来,便稍微放慢脚步,听他要对他说什么。

    “我这个妹妹,离家太早,懂事太早,又是武人出身,比别的女孩都坚强。”这是徐寒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与顾长夏说话,也是顾长夏第一次见他完全不带一丝笑意的说话,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饭店里面逃逸出来的暖黄灯光照得有点沉晦,“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B市闯荡,18岁的小姑娘,没有文凭也不懂得社会的险恶,离家出走没有经济来源,到处打工,还是穷得没地方住。那次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哭着给我打电话,求我借点钱给她。我在这边听电话,心里想啊,我得去把她接回来,接到自己身边来,谁也不能伤害她。但我没有。我只是给她寄了钱,她不想回家,我也由得她。

    “她20岁那年,好不容易有稳定一点的工作了,我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结果一个小混混见她漂亮,人又豪爽,非要纠缠她。她不想惹麻烦,但对方实在太过分,她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动手,不知道轻重,把人家打进了医院,拿不出医药费赔偿。那天晚上她也是给我打电话。在外面闯荡两年了,知道不能哭,就是声音有点抖。我又想接她回来了。不就是不想继承武馆、不想呆在L城一辈子吗?她先回来,跟家里修复好关系,这样在外面也算有个依靠。我问她想回家吗,她咬着牙说不想。我不知道她是赌那一口气还是真的不想,她是不想,我就不逼她,于是又给她寄钱,又一次只是寄钱。

    “她不回家那三年,每回过年我父母都在家里哭,又是气她,又是担心,逼着我把她抓回家来,但我一次也没有听。后来她终于出人头地了,回来了,以为可以扬眉吐气大摇大摆进家门,我爸却把她堵在门口痛骂。她气得转身又要走,我把她拉进来,刚刚还那么生气的小姑娘,一跨进家门槛,突然抱着我嚎啕大哭。”

    徐寒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用鹰一样的目光盯着顾长夏。顾长夏的眼眶红了,他只恨自己认识徐青太晚了,光是听徐寒轻描淡写的概括,他就心疼得要命。

    “那是我的妹妹。”徐寒突然又说,“她不想一辈子困在L城,哪怕她离家出走我也支持她出去闯荡;她不想继承武馆不想被责任捆绑,所以家里的武馆、家里父母的赡养都由我来替她扛;她希望她喜欢的男人能被家里认同,我就劝着我的父母认同;她想跟你结婚,我就让她跟你结婚。”

    “顾长夏,我把我最最宝贝的妹妹交给你了。我对你的要求只有这一个: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接到阿青哭着打给我的电话。”徐寒停下脚步面对顾长夏,身上的气场全开,是武人的居高临下,“你要是让她难过的话,无论多少年过去,无论你多有钱,无论你多成功,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一定能让你后悔。”

    顾长夏转身面对徐寒那冷凝的气场,接受他那沉着又尖锐的目光对他进行胁迫。他在这种充满威压的气场中分毫不退,想要做出保证,又觉得保证过分轻浮。

    于是他回了一个字,一个简单的音节,落地有声:“好。”

    徐青在车边等了半天也不见顾长夏来,往回走了一小段,看见自家那只笑面虎跟顾长夏面对面站着,那压迫感简直像随时要把他掼在地上一样,她赶紧跑过去挤进他们中间。

    “怎么这么久。”她先向顾长夏抱怨,又看向她哥,“你也跟过来干嘛?”

    “你男朋友,我挺喜欢的。”徐寒冷不丁说了一句,徐青刚刚戒备地瞪他,他突然伸手使劲搓了搓妹妹的发顶,“行啊,找男人的眼光不错。”

    徐寒顺手拿过徐青手上的车钥匙,不容置喙地撂下一句:“路熟了,我开车送爸妈回酒店,车借我两天。你俩直接回家吧,拜拜。”也不等徐青的回答,他指尖甩着钥匙,三两步就上了车。

    “干嘛啊,笑面虎,神经兮兮的。”徐青嘟哝了一句,突然被旁边一直沉默的顾长夏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她被顾长夏在大庭广众下如此黏人的罕见景象吓了一跳,动了动脑袋想转头看他又扭不过去,担心道:“阿夏,怎么啦?笑面虎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顾长夏埋在她的肩窝里摇摇头,一点湿润的吐息在她的颈边,声音嗡嗡的:“青青。”

    徐青拍拍他搂在自己锁骨前的手臂,笑着应:“嗯?”

    “青青,青青。”

    “嗯嗯。”

    “青青,青青,青青。”

    “干什么呀,粘人精。”

    “我爱你。”

    “哎,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