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肖恩借着月光看着罗伊，他看到罗伊满脸泪水。 想到刚刚在入睡后，被罗伊的哭泣惊醒，哭声也惊醒了其他人，甚至他听到其他囚房的咒骂声，肖恩原本并不想理会，只是哭声太凄惨，太扰人。 直到雷克斯催促：“肖恩，去看看。” 肖恩烦躁地翻上罗伊的床，他跨坐在罗伊身上，他看着罗伊被困在梦境中无法醒来，看着罗伊痛苦地挣扎，他突然不是很想叫醒罗伊了。 他不是很喜欢罗伊，他讨厌不遵守规矩的人，他讨厌罗伊进了斗场还自以为是的刺头模样，还有一点高高在上的姿态，毕竟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刺头葬送于自以为是。 简直蠢透了。 他还知道罗伊很讨厌别人接触，可是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在乎罗伊的想法。 他想看看罗伊为自己的高高在上付出代价，那一定很好看，就像之前来这里的人一样，反正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尽管罗伊很耻辱地向他寻求帮助，他也觉得对方不会撑过三天，他还和凯尔打赌罗伊会坚持多久。 凯尔说罗伊看着就是菜鸡，肯定活不过一个礼拜，比他赌的还要久一点。 每次囚房来新的人，肖恩是很乐意带对方参观的，毕竟他从来没有从斗场出去过，他观察每一个新来的人，每次都会观察到一些特别的东西，把这作为他无聊的日子的一个趣头也挺好的，虽然死得很快就是了。 罗伊被他晃醒了，他听着罗伊那更抑制不住的哭声便越加烦躁，尽管罗伊很努力忍住了。 直到雷克斯踢了踢床板，肖恩这才不情愿地用双手捂住罗伊的嘴巴，直至罗伊平息，他看到罗伊避开他的视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触动了一下。 可是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对罗伊的噩梦不感兴趣，对罗伊的哭泣也不感兴趣，他只希望罗伊死前能跟他多讲讲大海的事。 他直接翻下床继续睡觉。 罗伊听着室内的呼吸渐平，他无法入睡也不敢入睡，他害怕再次被拖入噩梦中，流亡的六年，他无时无刻地被记忆折磨，梦中他一次一次看着那人被火焰吞噬。 他想，这一定是神明的惩罚，惩罚他暂时忘记痛苦和回忆，在舞群中翩翩起舞，这次梦中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即将触碰到那人时戛然而止，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远离火焰，逃离人群，无奈，痛苦，悔恨一时涌了上来。 罗伊一遍一遍地回忆当时所有的细节，自虐一般的把自己的心剖了一遍又一遍。 他看着光线悄悄溜进囚房，一圈一圈地爬上天花板，听到一声尖利的哨声，他赤红着眼睛下床，等待第二声哨声。 肖恩说过，和晚上一样，早上也会有两声哨声，第一声准备，第二声巡查。 第二声响起后，他和肖恩他们站成一排等着狱管和狱犬的巡查。 待清点人数后，狱管补充：“第一长廊第二百四十九囚房，雷克斯，十点格斗场。” 罗伊疲惫地看向肖恩，肖恩并不理会他，没有解说。 他看着肖恩他们三人结伴直接走出囚房，囚房再次剩下他一人，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六年前发生的事以及六年不断地奔波流亡，每一天他活在仇恨，悔恨中，这让他忘记了如何和人更好地沟通，他并不想惹肖恩他们不快。 罗伊看到小窗户外已经有观众陆陆入席，这让他没法无动于衷，他思考片刻后，握紧拳头走出囚房。 他开始奔跑，远远地看到凯尔将胳膊搭上肖恩的肩上。 接着，他放慢脚步，默默地跟在肖恩他们后面，肖恩转过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和凯尔聊天。 罗伊跟着他们去了训练场，只见十几个狱管推着小车开始给奴隶发放食物。 肖恩并未食言，肖恩似乎拿什么东西和狱管兑换，肖恩拿了两个饼子和两块肉，分给罗伊一半。 罗伊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肉似乎只是被简单地烤了一下，尽管如此，罗伊仍是吞了吞口水。 不到一会，狱管离开场内，已经吃完的人开始操起武器训练，这里肌肉相搏，武器交接，汗水淋漓。 肖恩让罗伊去找一件擅长的武器，罗伊没有找到顺手的武器，他盯着场内目不转睛，他看到凯尔面对一群人，抬起锤子迅速挥过人群，反应慢的摔倒在地，反应快的跳了起来。 一群人不畏惧凯尔壮硕的身躯，同时拿着武器挥向凯尔，凯尔迅速用锤子横放胸前抵制攻击，几人竟一时没压制住凯尔。 几人见没压制住，其中一人放弃进攻转为绕过后方突袭，凯尔瞬间放弃抵制，迅速滚动，与几人紧张对峙。 整个过程发出巨大的清脆武器交接声，看得罗伊大喘气。 罗伊视线一转，看到雷克斯从兵器库那里抽出一把长剑，立于胸前，已经有许多人开始磨拳擦掌，准备与雷克斯对战，只见雷克斯摇摇头拒绝。 雷克斯似乎在为上斗场做准备，用手提了提剑，之后仔细擦拭剑。 “还没找到吗？”罗伊听到肖恩问。 罗伊摇摇头，他几乎没用过武器，也不知道什么顺手。 “那你先看看别人。” 罗伊点点头，每个人的武器并不一样，作战方式也不同，令罗伊目不暇接。 没一会场内传来一声特殊的叫声，浑厚悠长，罗伊看到几个人已经停下战斗，往场外走。 “这时报时鸟，每一个小时就会叫一次，同时也提醒有斗场的人该作准备了。”肖恩抬头示意罗伊往外走。 罗伊这才反应过来，是轮到雷克斯上场了。 他们爬上旋转楼梯，走进铁廊，罗伊发现场内不和凯尔那次一样，这里坐满了人，甚至那些贵族熙熙攘攘挤作一团也未发出怨言，铁廊也很是拥挤，罗伊不得不与肖恩紧贴着身，这让他很不舒服，场内的喧哗声冲破了天，所有人都在疯狂呐喊。 “啧，每次到雷克斯上场，人就格外多。”凯尔跟着他们也来了铁廊，“对，罗伊，雷克斯斗过了五百场。” “雷克斯和我一样是困兽，困兽一般要经历三个斗场，前五百场是斗兽场，只与那些毒蛇猛兽斗，来看的基本都是小贵族和平民，观众可以下赌注，赌赢的可以赢点钱，还可以将败者的肉提回去，由于那些猛兽杀伤力巨大，能熬过五百场斗兽场的奴隶，困兽，囚犯较少。” “第二个斗场便是格斗场，需要斗四百九十九场，有四百场困兽会和同样熬过五百场的困兽斗，也会和那些贵族带来的奴隶斗，也是需要杀死才能结束斗场，所有困兽都想活下去，因此格斗场格外激烈凶残，贵族最喜欢看的便是这些困兽互相撕咬。” “剩下的九十九场便是困兽和骑士斗了。” 罗伊震惊地抬头问：“骑士？那不是贵族吗？” 肖恩讽刺地笑了笑：“对，骑士，你没听错，由于骑士身份高贵，斗场会点到为止，和骑士的格斗场只有两种结果，骑士抬手示意结束，或者是困兽死掉。” “最后一场便是乱斗场，听说乱斗场会聚集二十个熬过九百九十九场的困兽，奴隶，骑士，野兽，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就是胜者，那简直是怪物的聚会，听说很久才会有这么一次乱斗场，那个时候连国王都会来看。” 罗伊听肖恩解释完久久不能平静，他现在彻底明白了凯尔说的没有困兽可以斗过一千场。 这是何等的难度，这简直人间炼狱。 “喂，吓傻了？”凯尔大力拍了拍肖恩的背部，“你又不会上格斗场和乱斗场，接受洗礼的奴隶和囚犯只会上斗兽场，像格斗场和乱斗场只有——” 凯尔突然放声大笑，笑中带着嘲讽：“喂，罗伊，我们没有资格上的，与其说格斗场和乱斗场，不如说是困兽和贵族之间的博弈，困兽永远是困兽，困兽永远是奴隶，想赢过贵族？” “哧，异想天开。”肖恩慢慢补充。 罗伊看着肖恩一手撑在下巴上，面无表情地远远望着场内，微风吹起了肖恩的红发丝，那波澜不惊的眼睛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平静，罗伊头皮瞬间发麻。 那并不是平静，而是早已知道结局的淡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不知道可以斗几场，唯一能知道的便是困兽终其一生无法逃脱斗场。 太令人绝望了。 罗伊已经无法动弹，他似乎看到了肖恩雷克斯那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尽头，他想起了肖恩天真地问他大海是什么样，想起了肖恩说没有资格仰望天空，只有拼尽全力遥望大海。 是啊，困兽处于斗场，仰望天空，无异于仰望特权，仰望阶级，仰望死亡，同样沐浴在阳光下，却没有资格活着。 拼尽全力遥望大海，把大海当作虚无飘渺的梦想，越接近大海，离斗场就会越远，在看到大海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彻底地脱离了斗场。 可是肖恩说过没有人看过大海。 自己见怪不怪的东西确是罗伊他们终其一生无法触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