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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点吃。”渠锦堂拿布巾小心抹掉常乐下巴颏的粥水,重新端起碗,舀了勺粥,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再来点?”

    常乐没什么精神气地摇头。

    渠锦堂把枕头垫到他腰后,往碗里看,院里的燕儿都比他吃得多:“还有什么想吃的?给你弄碗醪糟鸡蛋?”

    常乐病了这些日子,是渠锦堂鞍前马后的照顾,本来连灶都不知道怎么使的少爷,熏了一脸黑,也学会拉风箱了,天不亮下厨,等天泛白,炊烟已经把米香带进了房。

    他不是榆木疙瘩,心里攒了多少东西,碰上这样的渠锦堂,也都硬不起来了:“不要了。”常乐欲言又止,仿佛存了念想,忍不住伸出一段舌头尖,“想……想吃北街马家的油炸糕。”

    渠锦堂意乱情迷地盯着那截小舌头,心里已经盘算起从这儿到北街的路,一瞬间跨过半个城,嘴上还留意:“你病刚好,得吃清淡的……”说归说,到底下床套鞋,又去穿袄子,“好好躺着……”

    常乐知道他不会拒绝,从他喝下他第一口喂来的粥,黑灰的脸上藏不住的亮,他就知道,他向渠锦堂要什么,渠锦堂也能给他:“我去去就回。”

    渠锦堂前脚出去没多久,常乐披了衣衫到前店:“掌柜的!”伙计几天没见他,只听他大病了一场,这会儿乍一见,本就巴掌大的窄脸盘,比之前又小一圈,一副迎风扶柳的样子,忙放下活搀他,“您怎么出来啦,我扶您回后屋歇着去!”

    他拂开伙计的手,靠在门边:“给我套辆车,我出去一趟。”

    “出去?!”那哪儿行啊,要是让少东家知道,又要闹,“您这身子……”

    再看常乐,脸还是煞白的脸,可眼神,那股子神采,还是他们的掌柜:“去吧。我出去的事儿,有你一个知道就成,别跟别人说。”

    “嗳,掌柜的……可……可要是东家问起来……”伙计为难地看着他。

    常乐心里咯噔一下,他嘴里的别人,指的正是渠锦堂,最终他什么也没交代,只像个没定数的保证,留下句打烊前一定回来。

    裴幼卿没想到,常乐这会儿找来:“你怎么来啦?”他给他让门,瞧见他苍白的侧脸,“病了?你的脸色……”

    常乐不讲这段,只说:“已经好了。”

    知他不想讲,热情招呼他:“来,快进来。”

    桌上打着收拾好的行李,常乐问:“裴大哥,你要走了?”

    “在甫阳的事儿打点的差不多,该回了。”裴幼卿给常乐看茶,“还好上回在宝箧楼你走得早……”他笑吟吟的朝他歪脑袋,眼里都是话,“你把红菱那屋弄成那样,小丫头片子找不着你,逮住我撒气,嚷嚷着要把陪你渡夜的姑娘找出来……”

    常乐杏子一样圆的眼睛颤了颤,惊愕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快到裴幼卿都没捉住,那是他的羞耻,那个所有东西都在眼前摇晃,如御风浪的夜晚,他高高抬起的腰杆,屁股里湿滑溜溜地进出渠锦堂的子孙根,颠得魂都要从天灵,一阵烟的散了……

    裴幼卿告诉他:“我去你店里找过你几次,伙计都说你不在……”还碰上渠锦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送客,“你们家那位大少爷……”他罢罢手,旧事重提,“在他底下做活,不容易啊……”

    这话本没什么,常乐听了却说:“少爷他不是难相处的人,跟他处久了,斗上的伙计都认他……”

    裴幼卿笑笑看着他:“你要是在我那儿做事,也这么护着我就好了。”

    常乐底下头,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替渠锦堂说话:“裴大哥……”他今儿来是下了决心,“你上回说的,在关外开店,还算数吗?”

    裴幼卿停下来,认真把他看:“你当真?真的肯来帮我?”他怕他是一时的想法,虽然自己不介意做他的退路,还是要问一问,“放下你那个少爷跟我走?”

    常乐攥着手,声音小的,像是说给自己听:“柜上的事少爷已经在做了,店里还有宋先生帮他,没多久……他就能上手……”

    裴幼卿问他的时候,常乐犹豫了,他也分不清裴大哥嘴里说的那个「真的」是在问,他真的愿意走?还是真的放下了?他只知道发生了那事儿,他非走不可。

    留下,就是往老东家脸上抹黑,渠家,绝容不下一个伺候自己少主子,伺候到床上去的大柜。

    裴幼卿才不给他考虑的机会,摁着常乐的手:“你就是悔了,我也不放人了。”快刀斩乱麻,做大哥的袒护他,为常乐做主,“要是怕说不出口,我替你上渠家,向他们赔罪去。”

    “我自己去!”常乐横下心,“东家照顾我一场,该我去的……”况且……当着老爷的面,少爷也没法说什么了……

    “那好!”事情定了,裴幼卿放开常乐的手,“正好我下午还要去一趟邻县,大概个把天,你把店里的事儿结一结,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走。”

    渠锦堂揣着油包往茂兴号回,时不时掂掂手里的点心,油炸糕、胡麻饼、蓼花糖,嘴巴,旁若无人的往两边咧上去。

    店家给他打包,二十多红光满面的小伙,有什么高兴的都写在脸上:“后生,成家了吧?”

    渠锦堂眨着眼,脸上后知后觉红成一片:“成了!”他讲话大声,有股子欢喜的底气,一看就是刚成亲的新官人,“来给他买!病了,嘴里没味儿,就想吃口油炸糕。”

    店家的老婆子挑了帘子出来,手里刚出锅的炸糕,外皮金黄,冒着迷人的烟气儿:“哎呦,那你们的感情可好,掌柜的,给他包点热的。”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哪见过这么俊的汉子,老板娘夸他,“哪家的闺女这么好命,嫁给你,可真享了大福了!”

    渠锦堂甜滋滋地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常乐享福的日子才起头,他跟了他,往后他就要让他的日子,比炸糕里烫嘴的豆沙馅还香甜。

    离店不到三十步,拐过弯,一辆车挡在他前头,裴幼卿从车上下来,渠锦堂下意识地躲到墙角后头,跟他一起下车的,居然是常乐。

    “裴大哥,就送到这儿吧。”

    渠锦堂死死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真不用我送你进去?”裴幼卿往茂兴号里看,渠锦堂不在,“那你自己回吧,我跟你说真的,要是渠家那边不放人,你尽管让人来找我,我替你跟他们说……”

    逆风,渠锦堂竖着耳朵,断断续续听见,放人,走,在奉天……

    他要走!他要跟这个姓裴的去关外!!!

    “渠锦堂那头……”裴幼卿还是不放心,生怕那位骄纵跋扈惯了的少爷,再刁难常乐,“他要是难为你,也有我呢。”

    渠锦堂的名字在常乐心里酸涩的过了遍,该有个了断了,他努力抬起笑脸:“裴大哥,你放心办你的事儿去吧。等你回来,我跟你走。”

    大正午,车轱辘在地上带出两道晒干的尘土,几枚被碾碎的炸糕,枣棕色的豆沙,烂掉的心一样呕了一地。

    有人经过,遗憾地讲:“可惜啊,这样糟蹋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