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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直 救险境以身涉险 辨忠奸是非难忠

    风衍是被马车剧烈的摇晃惊醒的。

    “砚之?”风衍觉得口中有一股药味儿,动了动发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只是还没有内力,于是朗声唤道,“钟砚之!”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车外似乎是喧闹异常,夹杂铿锵剑鸣,竟是打斗之声。

    马车猛地停了,风衍一头栽在车厢,帘子一动,钟砚之急匆匆谈进半个身子,将一把钥匙和一瓶药丸塞进他怀里,简短道,“解药,自己吃了。我去助战!”

    风衍警觉地探头去望,却被镣铐牵制,忙开了锁,硬撑着发软的手脚掀开车帘,只听稀疏的林间风声呼啸,十余黑衣人正追击围攻一个瘦高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滞重,当是受了伤,渐渐抵挡不住。

    风衍神色一凛。

    距离虽远,他却没有看得明白,那负伤之人正是风卓!

    他来不及想风卓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却只见一道人影轻飘飘掠入阵中,手腕一捉一放,四两拨千斤地讲风卓背后袭来的一人推出去,团团包围立刻开了一个缺口。

    “走!”钟砚之与陈松算是师出同门,但剑术却以轻灵见长,此刻见包围打开,脚尖轻点带着风卓凌空越出!

    “何人!”黑衣人中为首的一人断喝一声,腾空追来,钟砚之仗着自己轻功卓绝,硬是在空中腰肢一转,借力将受伤的风卓向风衍马车的方向一甩,凌空与那黑衣人对上一掌。

    风衍攥着那药瓶,微微眯起眼睛。他早知道钟砚之轻身功夫了得,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速战速决,故而第一次见到他动用内力。那追上来的黑衣人大约是那追兵的首领,功夫了得,这一掌二人俱是袍袖鼓起,不分伯仲。

    落地瞬间钟砚之退后半步,手腕一转,竟是从袖中掷出一枚匕首,提剑横扫黑衣人的下盘。

    “拦住他!”不用那人下令,黑衣人已经从两翼袭向风卓。

    钟砚之一剑已递到黑衣人首领跟前,黑衣人提刀格挡,却挡了个空,钟砚之早已虚晃一招,纸鸢似的朝风卓的方向飘去。

    其余的黑衣人明显不如首领武艺精湛,风卓先前被刀阵围攻故而难以脱身,如今有了钟砚之助力,二人快速脱身,进了马车。

    “哥?”风卓惊讶,“你和钟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风衍顾不得服解药,拉过风卓的腕子把脉,“内伤不重,体力透支,出什么事了?”

    风卓身上多处渗血,握着剑的虎口已经开裂,他喘息道,“我奔出京城不久,为护着……引追兵至此。哥,穆尚真谋反,主子被擒,不日便要——”

    “我们行至此处,想不到竟遇见他们追杀风卓,来不及求援了。你们先脱身,不要耽搁。骑马比驾车快,风卓你和风衍共乘一骑,快走!”钟砚之快速地说,“这是我们公子的传讯烟花,用不用随你。”

    “等等,你们公子?陈松?我们现在不是在大梁腹地了吗?”风衍虽早就猜到陈国的不臣之心,却仍是惊愕,“陈松已经攻陷北境,长驱直入了吗?”

    “稍后再问!带你弟弟快走,我来断后!药怎么不吃?”钟砚之快速卸掉车厢,一见风衍还攥着药瓶,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怕我给你的药有毒?”

    “不——唔!”风衍想要解释,钟砚之却夺过解药,倒入自己口中,板着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

    舌尖撬开牙关,药丸被渡入口中。钟砚之一直把药送入风衍的喉中,才退出来,宛如一个缠绵的吻。

    “你走吧。”钟砚之的手抚过他的脸颊,转身就走。黑衣人已经追到车前,钟砚之仗剑迎上,寒光如雪,悍然拦在车前。

    风卓忍着伤痛把哥哥扶上马,驰骋而去。

    “回去……”风衍心底发冷,手心冒汗,解药慢慢起效,他只觉得四肢百骸涌上久违的力气,“小卓!我们回去!”

    “哥,钟先生状态比我们都好,那黑衣人除了首领之外皆不难对付,他作此安排正是妥当。”风卓的声音有些沙哑,“哥,不是你教我的吗,出任务不能感情用事。主子现在落在穆贼手里,三日后便要处刑,我们得想办法去救他。而且……”风卓的声音在寒风中低沉了些,“主子最难的时候陈国却在暗中动作,若不是陈松冷血无情,主子明明可以调北境守军勤王!”

    “小卓,凭你我二人,如何能救出殿下?此事需得从长计议。”风衍压下舌根的血腥味,心里暗暗觉得不对,“回去,一码归一码,陈松无情,可钟砚之刚刚若不救你,我也不会知道。听哥哥的话,回去!”

    风卓眼眶发红,他护送刘温出城后独自引开追兵,一路奔逃至此已是极限,只有钟砚之出手相救。他一咬牙,策马回程。

    风衍默默运功,久违的内力理顺静脉,他反手在马背上一拍,当先朝来路飞掠过去。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黑衣人的尸首,风衍眼看着钟砚之倒提着剑,割开一个黑衣人的喉咙,然后疾退几步,狼狈避开递至面前的一掌,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杀了他!去追风卓!”为首的黑衣人挥刀劈下,原本咯血虚弱的钟砚之却身形一晃,仰面避开这力逾千钧的一刀,剑刃划向首领侧。首领匆匆收剑抵挡,钟砚之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过身来,忽地就到了他身后。

    嗤——

    那黑衣人首领不敢置信地睁圆了双目,在钟砚之收剑瞬间滑落在地。周围残余的黑衣人畏惧着不敢上前。

    钟砚之薅着首领的头发,猝然发力,一剑割下了他的脑袋,寒声道,“我不是梁人,不掺和你们主子的事。但要是当了我的路,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脖子有多硬!”

    黑衣人还在迟疑,却听一人朗声道,“废话少说,我来助你!”正是风衍。

    风衍提着风卓的剑,几步便至跟前,剑势方起就刺伤了两个黑衣人,悍然挡在钟砚之跟前。其余的黑衣人本就萌生退意,见风衍剑气凛然,再不敢托大,拾了那首领的脑袋便四散开去。

    风衍收了剑,去探钟砚之的脉门,“你怎么样?”

    钟砚之愣了一下,方才的杀意烟消云散,竟任凭自己脉门被握在手里探查,“你怎么……呃!”

    风卓策马赶到,正看见钟砚之面色苍白,软倒在风衍怀里,胸前是一大片血迹,骇然道,“钟先生!”

    “你藏什么藏,刚刚给我喂药的时候,你嘴里一股血腥味,打量我看不出来你受伤?”风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钟砚之皮肤潮湿冰冷,只是这瞬息功夫就已经痛得微微蜷缩起来。风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低声叱道,“经脉残损,内力衰竭,不行!风卓,把砚之的传信烟花放了!”

    风卓再不敢犹豫,燃起烟花,随后接过自己的佩剑,警惕地望向四周。

    “你怎么不走……无碍……我不会死的。”钟砚之嘴角溢出血迹,虚弱地闭目喘息片刻,勉强道,“以前……的伤,经脉受了损,不能妄动内力。偶尔为之,呃……没有性命之忧的。”

    风衍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没见钟砚之动过内息,平时任务多是靠轻灵的身法和精湛的剑术应付,少有今天这样与人硬碰硬的情况。

    他当即寒了脸,“对敌中一招破绽都可能万劫不复,你……再说你就不知道疼吗?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妥,他们本就立场不同,如何能要求钟砚之无所隐瞒?风衍担忧地用内息将钟砚之的内伤缓缓调理,叹息道,“你硬撑着吓走了他们,若这些黑衣人是心狠手辣的死士呢?若是你重伤后遇见别的危险呢?贸然出手,你真是……”

    风衍的声音顿住了,他看见钟砚之布满冷汗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这是许多天来他第一次露出如此释然的表情。

    “他是你的弟弟。”钟砚之轻咳了一声,目光柔软,“阿衍,我不想你难过。”

    风衍沉默了片刻,小心地把人抱起来,往马车卸下的车厢去,“我替你疗伤,你收走我的蛊囊和暗器呢?”

    “你身上这件衣服,夹袄左边的暗袋里。”钟砚之道,他的瞳仁里映着天上炸开的烟花,把头轻轻靠在风衍怀里,“马车的包裹里有药,纸包的给我吃三丸。你和……让公子……救你们王爷,放心……”

    “傻子,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我身上,万一我发现了要用来伤你呢?你……砚之?”风衍见他越发无力的缩在自己胸口,眼皮渐渐坠下去,急道,“别睡,砚之!你不要睡!”

    “我没事……唔。”钟砚之勉强打起精神,被风衍放在车厢的软垫上,经脉的损伤使他哆嗦起来,“我不傻的,我不会死,不会死的。阿衍,你回来找我,我真的……”

    风衍焦急的声音没能再牵扯住他,钟砚之闭上眼睛,安静地昏睡过去。

    陈松的人来的很快。大约是受过吩咐,并不过问事情缘由,直接请了风衍风卓兄弟上马,又来搬动昏睡的钟砚之。风衍谢绝了帮手,自己搂着钟砚之策马而行。

    主帐内,陈松亲自替钟砚之运功疗伤,事毕后挥退左右,叹道,“砚之……从前被折磨太过,经脉承受不住内力,故而常年将气海封闭。你们也不必担心,他动用内力不是第一次了,这伤势虽然严重,依例救治也会渐渐恢复。”

    “世子,我们王爷……”风卓开口,却见陈松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多谢二位带回砚之,军中多有不便,招待不周了。”陈松若无其事地继续不相干地寒暄,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

    “我是墨声,公子得了消息便去往梁京了,你们若要设法营救齐王,可直接去寻他。”那“陈松”朝风衍风卓二人眨眨眼,将一只小巧的锦囊递至二人手边,继续在桌上写道,“军中有陛下眼线,无事速离。”

    风衍不动声色地收了锦囊,点了点头道,“世子事务繁忙,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叨扰了。”

    风氏兄弟离去后,假扮陈松的墨声默默叹了口气,一转头却对上了钟砚之睁开的眼睛。

    “进步还挺大。”钟砚之看着紧张起来的墨声,面色苍白地笑了笑,安静地望着帐外,轻轻地说,“世子真是,比我还要任性啊。”

    大殿之上,人心惶惶。

    “那日去别庄,是洛尚书亲自审得的口供,怎么现在反而反口了呢?”兵部侍郎窦仲闻是穆家旧部出身,此时正与洛严成对峙之势,“怎么,征西将军身为成帝血脉,如今证据确凿,这也能反悔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成帝血脉。”洛严直挺挺站在殿中,嘲讽地瞥了一眼窦仲闻,“买通几个年老珠黄的宫娥有什么难?若是成帝真的认同这个所谓的子嗣,会放他在外面这么多年不认?我看窦侍郎才是摇摆不定,等不及要向新主子讨个首辅做了吧!”

    “你——”窦仲闻想不到洛严身为尚书,竟在此时耍起无赖来,硬是要对穆尚真的皇子身份视而不见,气急道,“你洛严一个贪墨万两的巨蠹,也有脸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在陛下被逆贼刘昭所害,你这个同党大约是死鸭子嘴硬吧!若是张丞相在此,也必定要拥护仁义的新君!”

    洛严保养得当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张至那个死脑筋,若是他在,吐沫星子不喷死你。摄政王的得失轮不到你来评判,倒是这大好的江山不能随着个出身不明的叛逆改姓穆。臣洛严德行有亏,却也不想做两姓家奴。臣继先帝在位便沐浴皇恩,今日便一并还了。”

    他说话并不如何抑扬顿挫,甚至还带了点阴阳怪气。这人一向贪图享乐,并非直谏之臣,所以谁都没有意识到洛严的意思。

    只有贺岚站在群臣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砰!

    洛严忽地动了,他猝然发力,一头撞在殿内的柱子上,他是如此决绝,以致于连披坚执锐的兵士和侍卫都来不及阻拦。

    “洛大人!

    “洛尚书!””

    最初的惊呼和慌乱之后,殿中一片寂静。穆尚真原本做好了拦着那些酸儒殉国的准备,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反抗叛逆、触柱而死的,竟然是油滑世故的洛严。

    窦仲闻呆立一旁,白了脸色。

    “洛大人悲痛过度,追随先帝去了。”

    穆尚真忽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开口之人。

    是贺岚。

    贺岚越众而出,脸上肃穆而悲伤。他的瞳色天生比别人浅淡些,这时候显得既脆弱,又坚毅。

    “敢问征西将军,你当真是成帝托由宝阳长公主抚养的皇室子嗣吗?”贺岚就用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尚真。

    “是。”穆尚真喉中干涩,他抬手制止了想要替他说话的文臣,垂眼看着贺岚,“父皇将我托付给姑母,我也是及冠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贺岚恭敬地收回目光,倾身下拜,“臣贺岚,愿奉将军为明主,还望将军以社稷为重,早日登基为帝。”

    贺岚膝盖弯下去的时候,穆尚真仿佛听见摧金断玉之声,就仿佛贺岚身体里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折断了一样。穆尚真万万没有料到,当先跪倒在他跟前的人会是贺岚。

    观望中按捺不住的朝臣纷纷随之下拜,有义愤填膺者还不及喧闹,便被征西军兵士请出大殿,须臾之间殿内已空寂无声,唯有贺岚为首的群臣跪在地面。

    血迹拭去,可是腥气还残留在所有人的鼻尖。

    宿雪压断了残梅,洛向安扔下手中的棋子,推开服侍的小厮下地穿鞋。

    “洛公子,我们公子说——”

    “备轿吧,我得回府去坐镇。”洛向安平静地吩咐,“不必等你们公子了,他明白的。”

    张钰回到空空荡荡的张府,听了洛向安的留话,只是默默斟了一杯茶。

    “想不到洛大人平日那副做派,国难当头倒是硬气。”贴身小厮感叹,“公子,你说穆……会不会怪罪洛氏啊?”

    “洛大人是能臣,但不是纯臣。这跟他忠君与否并无矛盾。”张钰凝望着院中的残雪,幽幽一叹,“更何况穆尚真极好虚名,杀摄政王尚需先污其名,洛大人结党贪墨,他若不死,只怕要被抄家。他这一死,反而让穆尚真不敢动手,否则便成了迫害异己。”

    “洛家嫡庶子弟众多,恐怕向安要费一番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