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少年已知愁滋味
祝容带谢舒潼去了镇上的诊所。 坐在三轮车上，谢舒潼还觉得她小题大做，祝容耐心解释， “海里细菌多，必须要消毒。” “哦……”谢舒潼静默一会，她想着自己是不是给祝容添麻烦了，这么热的天还要跑来跑去。 祝容偏头看看她，忽然笑了。 谢舒潼愣了愣：“你笑什么。” 祝容马上收敛了笑意，嘴唇抿着，低声说：“……你晒黑了。” “怎么可能？我就待了半个……”谢舒潼边说边掏出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看到自己的脸，话说一半卡壳了。 谢舒潼脸上的皮肤泛着一种暗红色，她呲起牙，这种肤色倒是衬得牙更白了，她抬手放在脸边对比了一下，看来俗语说的一白遮百丑不是没有道理，她脸瘦，肤色又暗了几分，常年在谢家养出的贵气就减弱许多，看起来有些呆笨，但这样似乎更富有亲和力。 “……” 祝容又笑出了声，谢舒潼瞪她一眼：“我都没有帽子戴。” “很可爱……” 谢舒潼本来还想再责怪祝容几句，可听到这三个字，刚想好的话全都忘了个干净，面颊颜色又红了一些。 镇上的诊所只有一个年迈的白胡子医生在值班，长椅上坐着五六个候诊的老年人，谢舒潼跳着坐在椅子的边缘，祝容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口，谢舒潼低头看着祝容漆黑的发，想起了刚才那双噙泪的眼眸。 祝容在她心里的形象慢慢多了几分真实感，她本以为那些脆弱的情绪不会出现在祝容脸上。 候诊的老人基本是来拿药做复查的，没等多久就轮到谢舒潼了，她单脚跳着进了诊室，她的伤口好处理，医生用棉签沾着碘酒不由分说就往那层结痂的血上擦，谢舒潼腿一抖，低吟出声。 祝容在旁边提醒医生：“您轻一点。” 老医生眼皮都没抬一下：“忍一忍啊，马上就好了，哎哟……这么长一道，很容易留疤。” 他自说自话，手上的力道一点没减，谢舒潼咬紧牙关，脑门憋出一层汗，伤口露出了颜色稍浅的血肉，老医生在上面贴了一块纱布， “注意别碰水，伤口不深，过几天就没事了。” 谢舒潼都快哭了，亮晶晶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还好老医生的手法熟练，疼也就疼一会，她道了谢，从板凳上站起来，祝容伸出手扶着她，轻声说， “慢点……” 从诊所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太阳往西沉，站在台阶上，一眼望到天边，慢慢仰起头，天空的颜色越发浅淡，谢舒潼深吸口气，是海水的味道。 “晚上在这附近的旅社住吧。”祝容低头看着谢舒潼的腿，抿了抿唇，“我等会回去取一下东西。” 谢舒潼点点头：“那我在海边等你。” 祝容皱眉：“你还要去海边？” “想看看日落……”谢舒潼对她露出宽慰的笑脸，“我不会乱跑的。” 祝容沉默着和她对视了几秒，说：“好。” 两人又坐着摩托三轮往村里赶，开到半路谢舒潼下了车，她朝祝容挥了挥手，转过身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她一脚深一脚浅，走得很慢，摩托车司机重新启动了车，祝容望着谢舒潼的背影，眼里映着夕阳的颜色，她一直注视着她，直到看不见为止。 海的远处晕染着殷红的霞光，谢舒潼踩在细软的沙滩上，她一步步靠近翻卷的海浪，在空无一人的海岸边坐了下来，沙子是热的，她拿出手机，把飞行模式取消，拨通了谢翔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但没人先开口说话。 谢舒潼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似的问， “您想好了吗？” 谢翔厚重阴沉的声音透过听筒，听起来有些失真：“你威胁我。”他咬牙切齿，威胁两个字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出来。 谢舒潼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谢翔大声笑道，“谢舒潼，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正义啊？念在我们还有父女关系，我给你个忠告，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这么做我才会后悔。”谢舒潼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您还记得小妍么。” 谢翔静默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她现在在哪？”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谢翔突然怒声吼叫，他甚至喊破了音，谢舒潼有些吓到了，她怔愣片刻，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哪？”她尽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其实心缩成一团。 “……你，你听我说，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不是你能管的，而且你掌握的证据也不足以定任何人的罪，你要为自己想想，舒潼……”谢翔的态度陡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急促地说，“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也保不住你啊……” 谢舒潼捕捉到了重点：“他们？” “你要想清楚……舒潼，你也许能救得了几个人，但是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引火烧身，你会害了自己的！” “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谢舒潼淡淡地笑了，她望着远处浮沉的夕阳，压低的声音里泛着哽咽，“明知道自己的爸爸做了这种龌龊可怕的事，您要我什么都不做，若无其事的当一个旁观者么。” “那跟犯罪又有什么区别？”谢舒潼的眼圈因为愤怒泛红，“你们欺骗那些女孩子，甚至给她们下药，强迫她们来满足自己恶心的欲望，然后又想用钱堵住她们的嘴，自认为天衣无缝，就算没有我，你们也迟早会受到报应。” 谢翔没再说话，有那么几秒钟，谢舒潼祈求着，希望父亲能够表现出悔意，哪怕是一丝一毫。 可是，谢翔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扔下一句话。 “就凭你？呵呵……愚蠢。” 谢舒潼的心一沉，她扬起手臂，把手机远远扔进了翻滚的海浪里。 手机轻飘飘地被卷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谢舒潼大口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着，不管她怎么做，在谢翔眼里仿佛就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在扮演家家酒，她不甘心，为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的伤害别人，直到现在还振振有词。 祝容回到海边找谢舒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沿海公路上的路灯只能提供微弱的光线，她往沙滩上走，看到谢舒潼正仰面躺在离海潮很近的地方，像是睡着了。 “潼潼，涨潮的速度有多快，你知道吗？” 祝容来到她身边蹲下，俯视着谢舒潼的脸， “如果你真的睡着了，被淹没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谢舒潼睁开眼，眼前是祝容熟悉的轮廓，她抬起手碰了碰她的鼻尖，祝容怔了怔，没来得及躲，谢舒潼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带着海水的味道。 脸上似乎沾了沙粒，祝容抬手摸了一下，无奈道， “玩够了没有？起来吧。” 谢舒潼望着她笑得灿烂，另一只手也举起来，湿乎乎的蹭在祝容脸上，祝容转头避开，顺手也捻了潮湿的沙粒抹到谢舒潼脸边。 谢舒潼没想到她会反击，愣了一下猛地坐起身来， “你干嘛？” 祝容看到她呆愣的样子觉得好笑，“你说我在干嘛。”说着，大拇指直直擦过谢舒潼的脸颊，像是画猫胡子一样蹭了三下。 沙粒的粘滞力并不强，只留下了不规则的形状，祝容又笑了，她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眸光闪闪，嘴角的弧度向上扩大着，连海风吹到她脸上都不自觉变温柔，只是微微带起她垂落在脸边的发丝。 谢舒潼看呆了。 真到了这种时刻，她的心跳反而异常平稳。 祝容被谢舒潼眼里滚热的情绪烫到了，她止住了笑，有些不自然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站起身，低声说， “我们该走了……” 谢舒潼仰头看了她一会，也跟着站起来，祝容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心底警铃大作，祝容想逃跑，却脚底生根，只能定在原地，她明明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留在这里，她骗过她，利用过她，面对她单纯的反应，她不留一丝怜惜。 可是，逃不掉，不管谢舒潼要说什么，祝容发觉自己是如此渴望得到她的宣判。 “祝容……” 谢舒潼坦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可以喜欢我吗。” 祝容全身的感官都严阵以待，听到这句话，她的肩膀稍微垮了下去，心被无形的力量来回拉扯。 “利用我吧，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只要你也喜欢我。” 涨潮了，海风呼啸着，两人的脚腕被一波波袭来的海水打湿。 谢舒潼直直地看着祝容，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离开你了。” 祝容没有躲开她的眼睛，谢舒潼忽然发现，其实祝容的眼睛不是漩涡，在这一刻，那双眼澄澈无比，她看到了倒映在里面的自己。 祝容向她靠近过来，身上的香气被风吹淡，但谢舒潼能感觉到她呼吸的热度。 她在谢舒潼的脸颊印下一吻，没有欲望，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从远处看，只能分辨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她们在拍打着海浪的沙滩上拥抱，像能够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