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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霓虹灯,香水味,垃圾桶,胎盘,血。

    我就这样出生。

    我的生母对卸下一个负担感到非常高兴,几乎是要欢呼了。然而她没高兴多久,就开始烦恼于自己要养这么一个天大的累赘。

    她蹲到墙角下,点起一根捡来的红双喜,边抽烟边看着蜷缩在血液里的婴儿,平静地呢喃:“我抽完这根烟,你还没死,我就要你。”

    我不过一个婴儿,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全身都冷,血液快要凝固了。我无法睁开紧闭着的眼睛,只能徒劳地发出猫一样的细弱哭声,凄惨地祈求救赎。

    但她不理会我,仍抽着烟,隔着烟雾看老鼠往我身上探。

    老鼠刚吃腻了泔水,没想到立马就碰见味这么冲的东西——要知道它上一次闻到这味,还是在一场杀人案上。

    我讨厌这唧唧声,于是更大声地哭,但还是没人理会我。而老鼠的舌头已经舔上我的小腿,大胆地品尝着上面的腥血了。

    对一个婴儿来说,绝望是一个很复杂的词,然而现在,它却是和我最亲近的。

    婴儿的啼哭渐渐微弱,几乎消去,甚至还没老鼠的得意声大。

    她也吸得越发烦躁,烟便短得更快了。最后,它燃尽了。

    而我,还活着。

    她痛恨地盯了我一会,然后把烟头扔到我身上,便扶着墙、带着一下体的血,去求助了。

    然而也不需要她开口,路人一见她满下身的血,立即被吓得魂不守舍,慌忙地给她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我命很大,护士把奄奄一息的婴儿抱起时,我还有一口气。莫大的求生欲支持着我,让我能撑到医院。

    母亲也去了医院。她安分地做了检查,处理好产后的身体,又在病床上呆了几天,就抱着康复的我走了。

    一路上,她不停打我屁股,我忙着哭,只隐约地听见她骂什么“乱收费”、“破产”、“累赘”之类的话。横竖我也是听不懂的,于是放心大胆地哭。

    之后,她来回奔波,托隐秘的关系给我办了身份证和户口。那段时间她很忙,我连口奶都不能按时吃,常常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们家对面是个年轻的男人,大概是被我哭怕了,他竟然特意找我母亲询问。

    她倒是很大方,直接说自己要给这个小杂种办身份证和户口,没时间照顾,就随他哭。

    年轻人眉头蹙起,显然非常不赞同她的放养做法。

    但是,她又说:“我就一个姑娘家,未婚,没老公,你还想要我怎么办?你给我钱来养吗?我没弄死他就不错了。你有病没病,屁都不懂还乱管别人?”

    年轻人无言以对,他看着正抱着脚吃的我良久,痛下决心似的,咬着牙说:“我帮你照顾。”

    说完,他立马就找到了轴心似的,坚定地再次说道:“我帮你照顾他。”

    母亲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拍着沙发大笑。

    年轻人的生活也很窘迫,他凭什么养?大言不惭。

    “宫际,你算个什么东西?还帮忙养他?你养得活你自己吗?”她讥讽道。

    宫际自己就是靠打零工和在酒吧、夜总会卖唱混日子的,吃不吃得了饱饭都是问题,还养孩子,笑话。

    他不说话了。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这是个甩开包袱的绝佳机会,母亲又说:“喂奶我自己来,别的你随意,弄不死就行了。”

    宫际喜出望外,连忙抱起我来打量。

    我挺喜欢这个青年,于是朝他笑。

    从此以后,我就过上了在这家吃奶、在那家生活的日子了。

    大概是觉得帮我摆脱黑户、还给我施舍奶水是天大的恩惠,母亲也心安理得地逐渐不管我,把小累赘全丢给宫际了。

    宫际也不是没发觉,但如果把我扔回去给母亲,就相当于给这个年幼的孩子判了死刑。他不忍心,于是照顾了下去,继续当冤大头。

    虽然母亲会给点“抚养费”,但这些全不够,他愈发得起早贪黑,身子也消瘦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正折磨着他,还常常朝他哭,要哄。而他也会真的过来抱我。

    他比我亲爹亲妈还亲。

    所以我刚学会说话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宫际喊“爸爸”。

    宫际感动又尴尬,毕竟他真的不是我爸爸。而母亲,见我一看向她就闭嘴,便叼着烟骂我是小畜生、白眼狼。

    我可不理她,埋头就往宫际怀里钻。

    宫际瘦了很多,硌得我有点痛。

    此时,母亲却怪叫了一声:“你去卖了?”

    卖?

    宫际惊慌地瞪大眼,他连忙低下头,却见自己的衣襟已经被我一把拉下,露出布满吻痕的锁骨和肩。他立即惨白着脸整好衣服。

    母亲倒呵呵笑了几声,说:“卖身嘛,为了活命,这不寒馋。你看我,多坦然。”

    “我没有卖。”宫际却看着我,坚定地说。

    立牌坊的婊子她见多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只阴阳怪气地呵呵笑。

    宫际也没有说话。

    我觉得这个氛围很不好,于是大哭。

    宫际被怀里突然哭闹的孩子弄得茫然无措,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马顺着我这个台阶往下走,匆匆抱着孩子回了屋。

    那天傍晚,他照旧出了门,却是凌晨才回来。

    事后多年,我才迟迟知道,那天他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