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雪夜来客

    “晚上好，埃文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伴随春风般和煦的问候，埃文走进房间，赤脚站在一块柔软的地毯上踌躇，慌乱到连外套都忘记脱掉。

    黯哑朦胧的灯光、轻柔舒缓的音乐、怡人淡雅的香氛……本该是让人放松心情的设计此刻起了反效果，埃文环顾四周，不仅更加焦虑，连手心都溢出汗珠。

    “振作，振作……这种事儿大家都在做，没什么可紧张的……”

    埃文自言自语着，用微颤的手指抵住太阳穴，使劲揉了揉，胀痛让意识清醒了几分，他突然开始后悔一时冲动来到这种地方。大好的星期六，分明可以在家里看看电影睡睡觉，不就是被同事不咸不淡调侃了几句吗，怎么就想不开跑来这里消费？

    埃文越琢磨越纠结，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现在夺门而出会不会显得太失礼。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中途反悔，是否能拿回这项特殊服务的退款。

    正当埃文遭受来自良心的道德谴责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锁上房门，搭在他肩上。埃文被吓得狠狠一哆嗦，进门时那个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很近，就在耳边。

    这次他可以清楚听到，在那几乎堪称完美的男中音里掺杂着一丝不自然的杂质，一种违和感。

    埃文很熟悉这种违和感。每当班车上的司机开口说话，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浑身不自在。明明他的声音平和温柔，语调也分明是愉悦轻快的，但听在耳朵里却很别扭。

    冰冷、机械、毫无情感起伏……那是经过人工雕琢的产物，专属于仿生人的声音特色。

    “外面下雨了是吗？您的衣服都湿了，体温也很低，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些吧。”

    声音的主人很快将室内温度调高，之后又细心地帮埃文脱下外套，放到清洗设备里进行干洗，等到客人离开时，这件旧风衣便会整洁如新。

    自始至终，埃文都像犯错的孩子般深深低着头，过度的紧张和羞愧让他紧闭双眼，身体像筛子一样剧烈颤抖着，根本不敢去看服务自己的仿生人。本该排空的膀胱因紧张迅速积水，尿急让他的心态更加崩溃，落荒而逃的欲望史无前例地强烈。

    “您的身体在发抖，还是很冷吗？需要我给您点一杯热饮吗？”

    “不、不……”埃文张开口挤出细碎的音节，不小心把颤抖的嘴唇咬出血，“我、我只是……”

    “我明白，我了您的资料。这是您第一次来‘伊甸园’休憩，无所适从是正常现象。但请您相信，我们有完备的身份保密程序和各种能让您放松身心的服务，您无需担忧，无需害怕，只需要说出您的欲望，‘伊甸园’就会满足您的一切需求。”

    仿生人0075号的态度很好，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真挚和诚恳。但或许就是因为他的真挚和诚恳，尤其还是在钱色交易的场合，就更加突兀。

    0075像一只不会蛊惑人心的笨拙魅魔，不仅没能营造出让人放纵的梦幻感，反而加重了埃文的羞耻心。然而这场交易花掉了一沓可观的钞票，并且极大可能无法申请退款，埃文跺跺脚，硬着头皮从怀里掏出手机，将亮起的屏幕朝仿生人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来。

    “你、你能变成这个人的样子吗！”

    “您是希望我在性爱期间用光学迷彩改变外貌，对吗？”

    “是的！就变成这个人的模样就可以！一定要一模一样！”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我需要大约10秒时间进行脸部塑形准备。10、9、8、7……”

    埃文忙乱地点点头，开始跟着0075一同在心中倒计时，数字归零的瞬间，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余光向上斜视，视线坠入了一片耀眼光海之中。

    逆着光，埃文看见梦中情人在笑，不是对着那些胸大无脑的啦啦队辣妹，不是对着那些狐朋狗友，而是埃文，只有他，他的眼里只有他！哪怕明知是一场由光效和现代科学营造的陷阱，埃文亦奋不顾身，一脚踏入美梦的牢笼中。

    “您还满意吗？”

    仿生人特有的机械化音线将埃文拉回现实，变身后的0075静静看着埃文，等候下一步指令。

    埃文木讷地点头，说：“头发的颜色可以再鲜艳些吗？就那种，被阳光照耀的感觉。我最喜欢他站在阳光下的样子，橘棕色的头发会像火焰般耀眼……”

    “好的。”

    0075点头的下一秒，他的头发骤然艳丽了几分，几乎要把埃文的眼睛灼伤。

    “还有还有，把雀斑也去掉吧，他一直很烦恼脸上的雀斑，说很土气，像没见识的乡下人。”

    “好的。”

    埃文一连提了好多需求，任何细枝末节都没落下。0075很耐心，将他的梦中情人完美呈现出来。诞生于伊甸园的奇迹侵入埃文的感官，他凝视着暗恋的男孩，不再紧张，甚至不再言语，全身心沉浸在爱人的注视下。

    正如伊甸园的广告词一样，在这里，人们将忘却一切困苦与烦恼，尽享人间至福。

    “请问。”0075的声音将埃文扯回现实，“埃文先生想要哪种类型的服务？据统计，最近比较受欢迎的有强制模式，粗暴模式，放置模式。”

    埃文短暂楞了一下，生疏的性知识让他的头皮阵阵发麻，过了几秒才嗫嚅道：“有没有比较正常的那种……”

    0075打量了埃文几秒：“有恋人模式，我觉得很适合您。”

    “就这个！没错，就要恋人模式！”埃文忙不迭地点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嘿嘿，恋人，嘿嘿……”

    “没问题。”0075笑着点头，“您希望我在上还是在下？”

    “在上！”埃文立刻回答，兴奋让他憋得满脸通红，说话都不太利索，“请、请你来干、干、干……”

    “明白了，您希望我在性爱中做进攻方，没有问题。”

    不管0075继续说什么，埃文都已经听不到了。他紧盯着仿生人模拟出来的脸庞，想到拥有这副容貌的人马上就要把自己压在床上，说着甜言蜜语，用性器贯穿自己，浑身就像着了火一样滚烫，裤裆里的玩意儿也没出息地硬了起来。

    刚进门时的后悔和耻辱和后悔一扫而光，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剥干净扔到床上，和喜爱多年却又怯于告白的男人纵情狂欢。

    很可惜，不管作为客人的埃文多么迫不及待，事前程序都要继续，这是行业规矩。仿生人虽然拥有普通人类的外貌，但归根结底是制作出来服务人类的工具、机器，无法理解人类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机器不懂人心，没有人心，也永远、永远无法拥有人心。他们无血无肉，无魂无魄，人造皮肤下面是金属电缆和机油。造物主若在天有眼，必定会因为人类的背德落泪，降下神罚。

    但科学已经证明过，天上没有神明居住，人是生物进化而来的产物。也正因如此，人类的科技才能蓬勃发展，埃文才有机会站在这家名为伊甸园的性爱会所里，花钱就可以和一个能模拟心上人模样的仿生人做爱圆梦。

    0075不顾客人的激增的肾上腺素，按部就班继续自己的记录工作：“那么埃文先生，请问进行过程中，您希望我如何称呼您？”

    “额，不要用敬语，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哦对了，也可以叫我宝贝、亲爱的……唉，别问我，你自己看着办！”

    “好的，埃文。”

    0075裂嘴笑，他的光学迷彩无懈可击，几乎说得上惟妙惟肖。尤其笑起来时阳光帅气，真和埃文心爱的男人一模一样。

    不过如果事前调查能短点就更好了，一板一眼的，煞风景！埃文想。

    “很好，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问题。埃文，你是第一次和男人性交吗？”

    空气尴尬地沉默了。埃文欲言又止，喉咙里像堵着一团风滚草。几秒钟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他再次垂下头，默认了自己是一个毫无经验的26岁处男的可悲事实。

    对了，还是个豆芽菜四眼仔，没有爱好没有特长。公司业绩月月中下游，房贷车贷要还到60岁，高中体测时因为体力耗尽不慎摔了个狗吃屎，还好巧不巧被摄影部抓拍到永远挂在了耻辱柱上。毕业这么多年了，高中同学聚会时还会被人调侃嘲笑。

    人生走马灯在埃文眼前呼啸而过，他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挖个坟把自己埋了。

    操，真的太可悲了。这种人生，不要也罢！

    不过，那个人不一样……埃文喜欢的那个红发男人。没错，凯尔，凯尔从来不嘲笑埃文。凯尔就像太阳，拯救了埃文，照亮了埃文灰暗的人生。就算为了得到心上人的青睐，他也想再试着努把力，争取所爱，改变胆怯的性格，首先就从破处开始。

    深吸了几口气，埃文逼迫自己鼓起勇气，骤然仰起头，发狠般凝视着0075的眼睛，颇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我没有任何性经验！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但如果能和凯尔你上床，让我现在就死掉我也心甘情愿！”

    “请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埃文，和你做爱是我的荣幸。”0075走上来抱住埃文，凑在他耳边柔声低语，恋人模式成功启动了。

    “唔……”

    “我会好好疼爱你，放心把身心都交给我吧，我会还你一个完美的夜晚。”

    埃文不知道凯尔会不会说这种体贴暖心话，他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乱得像抹了浆糊，除了想办法用颤抖的手指解开纽扣（然而这部分最终也由0075代劳了），再没有余暇去思考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