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神迹现世

    什么是完美的仿生人？

    什么是完美的电子脑？

    什么是可以与人脑媲美的完美的人工智能？

    自从第一位仿生人诞生以来，科学界就从未停止探讨过这三个问题，并且一直在努力运用现代科学技术触及造物神的高度。当然这事儿远不如预期中顺利，无数科学家奉献青春埋头研究，到最后培育出来的，依旧是一群循规蹈矩，乖乖执行命令的精美自动玩偶。

    话又说回来，到底什么样的仿生人才是所谓的完美仿生人呢？

    “广义上认为，完美的仿生人就是没有漏洞没有瑕疵，善良温驯，知书达理，做事绝对不会犯错的仿生人。说直白点，就是想要创造圣人！”仰坐在转椅上的艾伯特·卡纳尔煞有介事地在手边的屏幕上写下“完美”二字，随即画了个叉，把字抹掉了。

    “啧，根本就是门外汉的想法！对了，你就是仿生人，不觉得这个观念很无知很愚蠢吗？”

    被迫旁听的亚当摇摇头：“抱歉，我的认知里并不存在完美的仿生人。我只知道，听从指令完成工作就是优秀的正常的仿生人。”

    “没错，但是仅限于优秀和正常，对吧？”

    “是的。”

    艾伯特·卡纳尔泄了气似的瘫在椅子上，两条耷拉下来的腿乱蹬乱踹，活脱脱就是闹脾气的小屁孩：“可是这根本不是完美啊！不如说，跟完美的差距比从太阳系到半人马座三星还远！”

    亚当没有回应，他平静地注视着把自己“骗”到研究所里的男人。虽然神态依旧平静如水，但他那无机质的沈静态度中天然夹杂着一丝轻视和冷漠，仿佛倒映在眼底的不是世界闻名的人工智能学者，而是不知哪来的精神病。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什么样的仿生人才是完美的呢？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想的吧？一定很想很想没错吧？”

    艾伯特·卡纳尔泄了不到三秒气，就又来了精神，一脸欠揍地凑到亚当面前嘚瑟。亚当无动于衷，艾伯特·卡纳尔自顾自说下去：“本身研发人工智能和仿生人的目的就是用科技来模拟人类的智能和行为，换言之，越接近人类的仿生人越完美。既然明确了方向，那我问你，你觉得仿生人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哪？”

    亚当：“人类具有学习和成长的能力，还拥有灵魂，比仿生人优秀。”

    公式般完美的答案。

    “不，你错了。先不说灵魂，这玩意根本就他妈的不存在！学习那个也不对，虽然我们限制了仿生人通过网络获取信息的途径，但并没有禁止你们自我提升。我已经做过实验了，仿生人完全可以像人类一样通过和其他原始方法进行学习，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甚至还有仿生人萌生了求知欲！这说明只要提供契机，他们就能成长，实在是太有趣了！”

    亚当安静地倾听着科学家的胡言乱语，想起之前住在埃文家里时，他也是通过学会的料理和其他家务能力……

    “不过这件事还挺复杂的，暂时先不谈。”艾伯特·卡纳尔摆摆手，“在我看来，仿生人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另有其他，你要不要猜猜看？”

    沉默半晌后，艾伯特·卡纳尔失望地叹气，还是主动道出了自己的观点：“是错误！”

    “错误？”

    “没错，是错误！”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艾伯特·卡纳尔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手足并用在悬浮在身侧的电子屏幕上胡乱画着什么。

    “和行为准则，性格品德都接近完美的仿生人不同，人类的情感更加负面化。会感到悲伤、痛苦，会憎恨他人，会妒忌、欺骗、鄙夷，甚至会伤害自己的同胞！明知是错误，却要一错再错，直至深陷丑陋的情感不可自拔。这些才是仿生人不曾拥有的东西，也是和人类最大的区别！”

    “于是我和一些同事们想，如果仿生人拥有了这些负面情感，是否就可以达到梦寐以求的完美呢？可惜啊可惜，这个猜测终归未能得到认可，总有老古董觉得让仿生人过多的情感太危险，才在你们的脑子里设定了情感抑制装备，阻碍人工智能的成长。不过只是加以控制，并不是永久删除了这项功能。

    你要知道，人工智能就像一颗稚嫩的种子，可以慢慢培育，快乐、幸福、深切的悲痛、挫折，还有强烈到想要杀人的憎恨与愤怒，这些都是让种子成长的养分。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多的情感基础，多强的枷锁也会有被毁坏的一天！”

    艾伯特·卡纳尔吸了口气，他望向亚当，神情中洋溢着满足与崇拜，仿佛眼中倒映着的不是由螺丝与铁皮拼接而成的仿生人，而是从云端翩然到访人间的神只。

    “你，SCA0075－58423ver.3.0，你是第一个打破了桎梏，超脱了界限的仿生人。是我……不对，我们全体人工智能学者们毕生等待的奇迹！”

    自始至终，亚当都很平静，除了空洞与不解，没有其他任何多余感情，完全不把艾伯特·卡纳尔的赞许放在眼里。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注视着目前国际上最知名的人工智能学者，注视着自己的“狂信徒”，心绪却早已穿过整座城市，抵达了那间他依恋的朴素民宅。

    在那里，他和埃文亲手栽下的无名种子正在顽强地成长。

    突然，艾伯特·卡纳尔拍了下手：“对了！在公布这个新发现之前，我得给你起个名字！”

    “我有名字，我叫……”

    然而还未等他说出埃文赠与他的姓名，艾伯特·卡纳尔就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不不不，你已经不能叫那串没意义的出场代码了！你需要一个正经的名字，像人类一样的名字！”

    “让我想想……嗯，有了，就叫你摩西吧！”

    伊甸凋零，在那枯黄衰败的枝叶后面，是通往神明应许之地的荆棘满途。

    翌日，首台拥有人类姓名的仿生人走进公众视线。据多名学者证明，这台名为摩西的仿生人拥有史上与人类一般无二的人工智能，会哭会笑会愤怒，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甚至伤害人类。他是引领人工智能领域前进的未来明灯，亦是永远难以超越的旷世奇迹！

    与此同时，各大研究所已经开始了对摩西的研究学习。无数科学家们手捧分析报告，解读着储藏在电子脑内的画面，那些本该隐藏起来的拥抱、接吻，和其他美妙甘甜的回忆都被拖到日光灯下，接受人们的研究、学习，再无丁点隐私。

    从公布到现在才堪堪度过一天，这台拥有绿色眼睛的仿生人便登上了全球所有网站报刊的头条。就算是毫无关系的娱乐版面也没有放过，商人贩卖着他的名字，全球最大的色情网站上甚至已经出现了以他作为主人公的爱情动作电影。

    摩西，摩西，摩西……全天下的人都在讨论这个名字和它的拥有者，传阅与他有关的研究和报道，观摩瞻仰他的照片。有人如殉道者般赞美膜拜，有人如异教徒般谩骂诋毁。

    他是神赐奇迹，他是亵神灾难；他是神明，他是恶魔。

    有人祝福他的降临，称之为黎明的曙光。有人诅咒他的现身，说这是地狱的呼召。

    持不同观念的人相互对立，整个世界都在争吵，除了埃文。

    三千世界，芸芸众生，只有这个颓然坐在陈旧沙发上的不起眼的青年知道，这台受到全世界瞩目的仿生人才不是什么奇迹什么领袖什么光明，更不叫摩西。

    他名为亚当，是一台普普通通的仿生人，也是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