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祸起
清明过后,柏琛给留在安城的大石送了封信。信收到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十一二天,容馨也应该已经到达裕州。 但他的信送出去不到五天,大石的信先来了。 “围场春猎,陛下遇刺。裕王救驾立功。刺客服毒。经查太子有疑,已关押宗人府待审。” 第二日又有密使送来新的信件:“已查太子府内有私制龙袍,太子鸣冤。” 隔了几日又有密信。这次说到安城查封了好几家商铺,包括曾被请去柏府做衣裳的盛隆行。说是这些商铺的掌柜伙计都承认他们的老板就是太子。商铺的钱都用来给太子练兵了。 皇帝虽然没有全信,但也勃然大怒。太子不停喊冤,裕王也装模作样为他求情,案子仍未最后判定。 再下一封密信里,大石告诉柏琛,已经按他的吩咐行事,并已办妥。又说乔以泰因与太子过往甚密,已被收监审问。他也只有喊冤,并无招供。 当然没什么可招供了,柏琛想,太子虽然心急,但头脑实在简单,物以类聚,乔以泰也不是个聪明人,他们甚至都未必想过要造反,哪有什么可招供。 不到一日,最后一封密信又来了。信里大石说道,已经查到一个庄子,那里全都是以太子名义养的兵。而庄子里搜出了柏琛与太子的来往信件,证明那些士兵由柏琛训练。而那个庄子,竟也是柏琛名下的庄子。 “速走!”信的最后是大大的两个字。 来不及思考更多,柏琛当即把信一烧,唤了亲信,收拾简单行囊,套上马车。 柏琛把从安城带来的几把龙神弩仿制品和一袋弩箭也丢上马车,又指着容简道:“把他锁解了弄上车。” 李丁丢给他一串钥匙:“属下去去就来。”说着急急冲回房去。 柏琛拿了钥匙正要解开容简手脚的镣铐,看到李丁又风一般冲了出来,手里提了一个小包两把刀。柏琛收了钥匙,右手揽住容简窄瘦的腰肢,左手攀着车辕,一下爬上马车,把容简塞到车里。 李丁急跑几步,也跳上车来,把两把刀丢给柏琛,自己坐在车前面,驾了车往外就走。与此同时,其他的亲信也分别驾了马车或骑马跟着。 刚刚离开那院子,路的尽头就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 柏琛先不管是否针对他们而来,直接带人走了反方向。 城门守卫并没有阻拦,看来还没有正式的拘捕公文。他们出了南坪县城,往荒野的地方一路疾驰。 先前的马蹄声一路尾随,显然正是恰好来围捕他们的人。 离了大道,他们分散开来,各走不同方向。最后紧紧咬着柏琛这辆车不放的只有大约七八人。但在野外道路,单人匹马显然比马车要快。 李丁回头喊道:“侯爷,您来驾车。” 柏琛从车里出来,李丁一边控着缰绳,一边把屁股挪开,把位置让给柏琛。 柏琛接过缰绳。 李丁钻回车里拎了把刀,蹲在马车后头。 追兵离得越来越近,看打扮并不是官府的人。 离得最近的一匹马已经近在咫尺,李丁突然从马车里蹿出去,一刀劈向骑手。骑手来不及躲避,被李丁从右肩直劈到左下腹,顿时惨叫一声,滚下马去。李丁在半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马背上,两腿一夹马腹,往前冲出两步,突然一个急转。 李丁骑的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李丁缰绳一扯,控住马匹。但后头的马却被这个急转阻住,纷纷被惊吓急停,马背上的人被甩下来四个。余下三个控马绕到侧面,才没有摔下来。其中一个绕开的同时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往柏琛的马掷了过去。 匕首扎在马臀侧部,马嘶鸣着发狂地飞奔起来。越跑越痛,越痛越跑。 柏琛被颠了个七荤八素,虽竭力控制,马儿还是慌不择路地乱跑着。 突然,马儿前蹄一歪,前方石块“哗啦啦”滚落,竟是一条深沟。 马儿虽然惊惧中刹了一刹,但前蹄已经踩在边缘,终于还是站不稳,连马带车带人一起滚下沟去。 柏琛反应很快,他只要在马栽倒的一瞬间脚在车辕上猛地蹬了一下,借着这力跃出去,就可以安然无恙。但车里传来容简的惊叫,他在空中又反向用尽全力蹬了一下车架,想缓一缓马车摔下去的冲力。不料那马挣扎间拖得车子扭了个方向,在柏琛腰上狠狠撞了一下。他失去平衡掉了下去,紧接着马车就在他上方拢出一片阴影重重砸落。他只来得及打了个滚,一阵剧痛袭来,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柏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腰间摸索,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紧蹙的眉头,一对受惊的眼。容简跪在他身边,戴着皮套的手停在他腰带上。 柏琛当然知道容简想掏钥匙,他动了动,浑身疼得像是骨头被碾碎成了渣,但他还是咧开嘴笑了:“贱狗什么时候都发骚?” 容简退后几步,跪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浮出愠怒的薄红。 柏琛慢慢感受身体的状况。虽然哪里都疼,但最痛的地方是右腿。他用力撑起上半身,绝望地发现右腿被死死压在车架下,外袍和裤子已经被血浸湿。 他试着动了动腿,钻心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黑。他闭上眼缓了缓,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容简一眼。容简正用牙齿撕扯手上的皮套,但那皮套相当坚韧,腕上的皮质系带还加了小小的铜锁,他一时半会绝不可能咬破。 柏琛看了一会儿,从衣襟内袋摸出一串钥匙,冷静说道:“我帮你解开,你把我的腿弄出来。” 容简看看他手上的钥匙,又看看他的腿,没有动。 “我臂力还在,你若想抢夺,我必定可以在你抢到之前将它丢得远远的,这么个荒野山林,你未必能找到。”柏琛冷静地说道,“我腿伤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对你怎样。” 容简警惕地盯着柏琛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过去,在他身边停下来,先把双手伸过去给他。 平常并不由柏琛来给容简上锁,他也不知道哪一把钥匙对哪一个锁,只好估摸着试。先是开了手上皮套和镣铐的锁,然后容简一边坐下来让他打开脚上的锁,一边咬着手上皮套把它们扯下来。 容简的手很好看,被长期禁锢的指节曲着,慢慢伸展开来,像半支缓慢绽放的莲。他坐在地上把僵硬的手张开又合拢好几次,才把脚上的皮套也扒掉,之后右手伸到后面,把尾巴拔出来丢掉。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可笑难堪的款式。柏琛道:“马车里有个包袱,里面有衣服。” 容简慢慢站起来,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好半天才放开手直起身子。站直以后他不由得晃了一下,忙扶住车子,稳了一下身形。 太久没有站起来走路,他一时竟找不到平衡,摇摇晃晃地扶着车辕,探身到车里找到了柏琛说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件袍子套到身上。 这应该是柏琛的袍子,十分宽大,容简把腰带系紧,上身部分抽出来一些,松松垮垮垂在腰间,以免衣摆拖地。 穿好衣服后,他发现光脚十分不便,又把先前套在脚上的皮套当鞋子穿上,系紧系带,好歹比光脚强一些。 柏琛视线一直紧跟着他,他不确定容简解开桎梏之后会不会一走了之,但也只能赌一赌。 此刻容简站在他旁边盯着他,手上还拿着李丁先前备在车上的一把刀,握刀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两个人视线相接,都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容简先动了,他手腕一转,手里的刀旋了半个圆,架在柏琛脖子上。他没有刻意控制手下的力道,新获自由不太灵活的手也并不能轻松控制。于是刀刃一贴上柏琛颈部,立即入肉半分,血瞬间流了下来。 “一诺千金。”柏琛说道。声音淡淡的,脸上神情也淡淡的。两个人仍互相对视着,视线也像在彼此博弈。柏琛眼神平静而笃定。容简的眼里则盛满了憎恨和挣扎。 他终于还是把刀丢在地上,弯腰去看那压着柏琛腿的车架。柏琛深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还带着血的刀。 车子倾斜着倒在地上,柏琛右边大腿和左边小腿都在车架底下。容简轻轻捏了捏他的左腿,轻声问:“这边能动吗?”他的声音不粗沉,但因为喉咙受过太多折磨而总是沙哑着。 柏琛感受了一下左腿,点头:“可以。” 容简两手抓着柏琛的左腿,小心翼翼地往外拔。柏琛自己也就着容简的动作抽动左腿,慢慢把左腿挪了出来。 剩下右腿。容简站在旁边想了一阵,转头在附近找了块半尺多高的大石块,把它抱过来放在柏琛手边,说道:“我……”迟疑了一下,“我力气不够,一会儿我把车子抬起来,你把石头垫进去。” 柏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目光移到他细瘦的手腕和腰肢上。这一年多来容简一天吃两顿饭,多是稀粥或剩饭浇上菜汤,整个人已经瘦得脱形。 容简两手扶着车架,酝酿了一下,突然暴喝一声,咬着牙猛地用力把车架抬起来。他腕上脖颈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柏琛忍着剧痛,迅速把石块推到右腿旁边。容简看到石块放好了,才放开手,车架压在了石块上。 容简大口喘息着,胸膛急速剧烈地起伏,额上出了一层汗。他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歇了一会儿,才蹲下去看柏琛的右腿。 那条右腿一动也不能动。容简轻轻摸上去,柏琛都疼出一头汗。但还是咬紧牙关,配合着容简把它也从车架下挪出来。 柏琛随身带着些通用的伤药,容简用刀把他裤腿割开,洒上伤药药粉。又削了两根树枝,从衣摆上割下两根布条,给他把右腿包扎固定住。 弄好之后,他把地上的刀捡起来,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柏琛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云焕公主容馨,五月入裕州,遇土匪,遭劫持,下落不明。” 容简猛地回头盯着柏琛,眼里跳动着怀疑和怒意的火苗。柏琛挑眉看着他。 “大夏内乱,我遭人构陷。我答应过你让你胞妹受到善待,然而九皇子裕王心机险恶。我曾经给我的亲信下令,假如裕王有异动,就扮做土匪把你胞妹劫走,以免他被裕王连累,也以免裕王利用你胞妹与云焕勾结。” 容简走了回来:“她在哪里?” “在我的一处秘密山庄。如今我被迫入局,就只能设法把这事解决了,否则他们迟早能找到我那庄子。到时候你胞妹会如何,我可无法保证。” 容简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认命地转头开始砍树。 手里的刀不是柴刀,砍树并不好用。但容简还是用它砍了十几棵与他手腕差不多粗细的小树,再割了一些藤蔓把并排摆放的小树干绑在一块儿。然后他站在柏琛背后,两手从他腋下穿过,箍在他胸膛上,又抱又拖地把他弄到树干做的木排上。 柏琛又叫他把车里的包袱和两把仿制的龙神弩以及那袋弩箭拿出来,让自己拿着。 木排的一头系了藤蔓编制的绳子。容简把绳子搭在自己肩膀上,问:“去哪里?” 柏琛:“去龙门关,能过关就过关。如果有追兵,再考虑其他办法。总之先到南诏国整顿养伤,再慢慢考虑其他。” “哪个方向?” 柏琛思索一阵,道:“往东边走。要小心追兵。” 容简发力,倾斜着身体用力拖动着木排往东边走。道路崎岖,十分难走。柏琛躺在木排上,看着容简的瘦弱肩膀被磨得渗出血迹,但他无动于衷,只是拖着木排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