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空洞
五日后,南坪县,潜逃的柏琛与亲信遇到盗贼,盗贼想抓住柏琛换取悬赏金,混战之后,盗贼和柏琛的人马各有死伤。其中一具尸体浑身赤裸,乳头穿着铜环,环上挂着“柏”字铭牌,脖子上还有项圈。因此尸体虽然浑身是伤,面目全非,南坪县县令还是认出了这是柏琛的奴隶,云焕太子容简。 而这,当然都是摩迦华所安排。 半月后,南诏国兵压龙门关。而安城巡逻的虎卫抓住了一个细作,身上带着摩迦华写给裕王的信件。细作起先不招,用刑之后,招供说是因为裕王看皇帝不肯给太子定罪,与南诏国勾结,让摩迦华起兵助他逼迫皇帝。裕王阵脚大乱,连称冤枉。皇帝气急吐血,重病垂危。 此时尚未给裕王定罪,而同时太子也并无被认定的罪名在身。皇帝垂危,如无新的诏书,一旦驾崩,继位者只能是太子。 裕王终于按捺不住,杀进宫去,逼迫濒死的皇帝立他为继。 不料这是柏琛不知何时潜入皇宫,秘密见过皇帝,与皇帝定下的计策,只为了让皇帝看清到底是谁在搅弄风云。 裕王被御林军拖下去时,对柏琛破口大骂。柏琛冷冷道:“伪造书信,构陷谋逆这种事,柏某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没有诬陷你!”裕王不肯走,被一路拖行着,两脚在地上直蹬,“说你跟太子勾结的书信,是赵庆丰搜出来的!若是伪造,那也是他伪造!” 柏琛面无表情,看着他边喊边被拖走,头发衣冠皆在挣扎间凌乱,加上那声嘶力竭的叫骂声,如同一个疯子。 原来诬陷他的是赵庆丰。柏琛摇摇头自嘲地笑了。难怪没有提前布置好追捕他的人,毕竟他也是在乔以泰被牵连下狱后才临时起意要诬陷自己。 赵庆丰当然认可他的才能,愿为伯乐,教导他,提拔他。但乔以泰下狱,赵庆丰要救他,就只好先下手为强地把柏琛推了出来。一个在军中有极高威望,有明确证据勾结太子意图造反的柏琛,与一个一脸懵懂只会喊冤的乔以泰相比,当然是乔以泰显得更无辜。 柏琛按了按太阳穴,并不想理会这些事。皇帝自会有他的处置。 家人都被接回了柏府,一同接来的还有容简的妹妹容馨。十四岁的少女,明面上已经被土匪劫持失踪,生死不明了。 柏琛没有告诉她容简的死讯,只说他暂时留在南坪县了。 柏琛回府的时候,从府里游廊看到容馨在花园里和他七岁的女儿在玩耍,小石在旁边守着。 女孩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和容简相似的脸上也在和容简一样的地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胸口闷闷的痛着,又极度空虚,好像被挖掉了好大一块,露着一个透风的洞。 容简喝下毒药之前转头看了他两次。他忘了那眼神里有没有悲哀和绝望。他说要好好待容简,要用八年的时间抹去那一年多的不堪,然而实际上是他用一次不信任抹去了容简短短十八岁的生命。 这半个多月,他每天都无法完全入睡,吃饭时伸着脖子拼命往下咽,才能强迫自己把完全不想吃的食物吃下去。从三河郡回到南坪,潜回安城,有条不紊地谋划和处理安城的事,干脆利落地把困局破了。直到事情全部了结,他才突如其来觉得心底那个被剜掉的洞痛到难以承受。 “爷,您真的要对付摩迦华?”大石问。 书房里除了柏琛之外,大石,李丁李卯都在。柏琛的脸色阴鸷,答非所问地对李丁道:“你真的看到他死了?” 李丁喉头哽了哽,低声第一百次回答道:“是的,爷,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大石叹了口气:“爷,摩迦华这个人不简单,手下又养了众多暗卫死士。那时候他在龙门关遇困,应该只是为了接近您查探您身边虚实。属下猜测,他数次潜到天水城,应该也不是独自一人,肯定有暗卫跟随。” “这个人阴险狡诈,不好对付。需得从长计议。”李卯也说。 柏琛问:“秋水阁那个怜秋,审了几天了,审出什么没有?” 大石道:“还真审出了点东西,但可惜跟摩迦华没有关系。” 柏琛烦躁地摆手道:“继续审,我就不信摩迦华每个月千辛万苦去见他就只是单纯为了胯下那点事。” 议完事已是深夜,柏琛走出书房,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繁星点缀其上,微微闪着光。像那对眸子里亮出来的光。柏琛没痊愈的伤腿有些疼,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事实上自从中毒那日之后,他整个人像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若不是家人及容馨的安危撑着他,他当日就会与摩迦华拼个你死我活。 柏琛在花园里逛了许久,又在石凳上呆呆地坐了半宿,才回到卧房歇息。 曾经用来锁容简的笼子还摆在房里。他总是蜷缩着身体,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面隔开笼子底部的木条,另一只胳膊半遮着脸。他那时候每天有多煎熬? 柏琛睁着干涩发红的眼,目光在黑暗里没有焦距地直直朝上望着。 “寅时还没到……” “到时间了我叫你起床……” 寅时到了呀。更漏从寅初滴到寅正,说好要叫他起床的人在哪呢? 柏琛脸颊有些痒,他摸了摸,摸到一手咸湿。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柏琛也不知道有几个夜晚是真正入了眠的。不到一个月功夫,他已经憔悴消瘦得脱了形,脸色暗沉沉的,胡子拉扎,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一双眼像两潭死水,半点生气也无。 容简幼时数次遇险,宫里宫外总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置他于死地。他的衣食起居,他母亲事必躬亲。又为他请了师父,教他鉴别各种毒药。 这些都是柏琛派到云焕的探子传回来的。他疯魔一般,让人去打听容简从小到大的事,想知道他过去的点点滴滴。每每看着探子传回来的信件上事无巨细描述容简的过往,他就了解他更多。心里日日念着想着的那个少年的模样就更鲜活,然而,心里的疼痛也更加剧烈。 容简4岁的时候摔了一跤,下巴磕出一道口子,留下的疤痕一直没有消。 容简最是疼爱妹妹,妹妹想要树上的鸟儿,他亲自爬树去抓。妹妹说鸟儿离开窝很可怜,他又亲自把鸟儿送回去。 容简练武非常努力,最喜欢的用的武器是弓或弩。 容简信任和亲近的人不多,除了母亲、妹妹,就只有一个奶娘,一个近卫,还有他母亲从南诏国请来的师父,以及师父带来的另一个徒弟,他的师兄。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也真是辛苦了探子们,不知要去找多少宫里的老人套话。 不管他们传回来多少旧事,柏琛还是觉得不够,不够。胸口的洞一直在扩大,那些老人们回忆起的一个个容简根本填不满那越来越空的洞。 “去查,他的师父是谁,他的师兄是谁?”他下令。 师兄……?他皱起眉头,心头涌上一些奇怪的疑点。但几个散乱的点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他还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