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她和她的不同
1 傍晚,夕阳欲落,神秘大院的门口像往常一样聚集着一群吃完晚饭跑出来玩儿的小孩子们。 李小桃抬头眺望那挂在西天上的红色太阳——只露着半边笑脸。她坐在一株前不久刚被砍倒的大杨树干上,身边坐着梅含月。 发白的微蓝色天空上缀满了一块块镶了金边儿的红色火烧云,是夕阳为这些云朵换上了美丽动人的衣裳。 “哇!好美的天!像是着了火似的!”李小桃不禁由衷感叹道。 “嗯。”梅含月举目望向火烧云淡淡一笑。 “我爸爸快出差回来了!妈妈说他给我买了好多礼物呢!” 梅含月听李小桃这么一说,便好奇地转过脸来看她,那火烧云最后一抹五彩的霞光恰巧照耀在她身上,她美丽饱满的侧脸被照得像一颗清甜可口的红苹果。 这美妙的形象却犹如针一般穿刺进梅含月悸动的心房,一股诡异酸楚的情感缓缓升腾起来,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塞满了她的胃部——恶心?不对。惊惧?近似。 “你怎么了,肚子痛吗?”想必是她脸上的奇怪表情引起了李小桃的纳闷。 “没,没有。” “哦,如果肚子痛,我就帮你揉揉。就像上次我肚子痛,你帮我揉一样。” “不用,我肚子不疼。”梅含月说完转过头去继续望向天边如金色龙鳞般的火烧云,不知怎地,那云的壮观场景,竟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渺小如蝼蚁。 “妈妈说,爸爸给我买的裙子有好多种颜色,有蓝色的,像蓝天那么蓝;有红色的,像花一样红;有白色的,像雪花一样洁白;还有绿色的,像.......” “好了,别说了,我要回家去了。”梅含月忽然打断了李小桃的话,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你不是说一会儿要和我一起骑自行车吗?”李小桃连忙也跟着她站起身来。 梅含月并不答话,无言地望着天边那最后一道霞光照在神秘大院保卫处旁那棵高大的松柏的绿叶上——几乎都被染上了金黄。 只一会儿的工夫,火烧云下去了,天色明显黯淡下来,预示着漫长的黑夜即将来袭..... 2 唯独让梅含月最最痛苦的时刻,就是回家找父母要学杂费、课本文具费或是零花钱的时候,她不问梅宇田要, 因为他所有的工资每月都一分不少地被秋丽搜刮去了,只给他200元生活费,然后,他再用这少的可怜的生活费去充值饭卡和公交车的月票,刨除这些,便几乎所剩无几了。 家里所有的钱都在秋丽手上,所以梅含月只能趁秋丽心情还好的时候,鼓起极大的勇气去问,可每次得到的反应都是:“干嘛你们老师总要钱啊!买那么多课本有什么用!都被老师们吃了回扣了!” 学校组织的兴趣班是绝对不允许她参加的,因为要交学费。她喜欢书法、喜欢游泳,可是,却不敢问家里要钱。 有一次,她为了躲避交课本费,愣是连续3天都装作忘记带钱来学校,班主任气的问她:“你才多大年纪就记忆力衰退了,回家让你妈给你买“忘不了”喝喝。”全班同学望着她哈哈大笑,老师罚她立刻回家取钱,否则不允许她继续上课, 这下她可找不到任何借口逃避交费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家里跑,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快跑回家意义何在,因为此时是上班时间,梅宇田和秋丽根本不在家。 3 那天的天空阴沉沉地,北风越吹越冷,不一会儿,天空慢慢地飘落起零星的小雪花了,预示着初冬的来临,她打了个寒颤,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穿那件老旧掉毛的黑色羽绒服就出来了,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袖子磨得薄的起球的旧毛衣。 她只有两件毛衣,都是秋丽穿剩下的,这件原本的颜色应该是橘红的,天长日久,洗的已经泛白了,还一点点儿的缩水,这毛衣从三年级起一直穿到现在, 她个子长高了不少,整件毛衣紧紧地裹在身上,尤其是袖口也往上缩短了不少,她本就长期吃不到好东西而营养不良,高高瘦瘦,腿又细长,这毛衣越发显得小,使她的外形更显出窘迫来。 雪花越下越密,伴着十月晚秋的风,还未飘落在地上便融化成了雪水,这雪水也融化在梅含月纤瘦的肩膀上,一点点儿地渗透进她薄薄的毛衣里, 她边跑边抱紧了双臂,试图用纤细的手臂帮自己取暖,雪花落满了她的面颊,眉毛、眼睛、鼻子上都似乎积了一层白霜,转而又被她的体温融化成冰凉的雪水,顺着冻得通红的脸颊流进了毛衣领口里。 就这样,当她终于跑回自家门洞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她站在楼梯口,心里并不特别慌张,她用理性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想到办法拿到学杂费。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他们家对面的那位邻居纪阿姨,每次见面,她都会很有礼貌地向纪阿姨问好,纪阿姨也总是很和善地对她点头微笑,听秋丽说,纪阿姨和她老公也在电厂上班,她老公和厂里的一个女的搞破鞋,夫妻感情很糟糕, 但,奇怪的是,他们两家住在对门,却从未听见他们夫妻争吵的声音,偶尔还能听见从他们家传来的钢琴声。 秋丽又说,是她女儿弹的,她女儿学习好,人长得也好看,还会弹钢琴,但是,弹琴没啥用——秋丽继而补充到,她是绝对不会把钱花在这上头。 4 梅含月静静地在纪阿姨门口伫立了几分钟,脑海里不时地泛起了她那慈祥又夹杂着些许疲惫的笑容,于是这记忆中的笑脸瞬间使她鼓起了勇气,“咚、咚、咚”,她轻轻地敲门,“谁啊?”门里面传来了纪阿姨温柔的声音,“阿姨是我,我是您家对面的梅含月。” 门缓缓的打开了,纪阿姨有点儿惊讶地问:“是含月啊,有什么事吗?”“纪阿姨您好,我.......我......您能不能借我20元钱?我要交课本费,今天不交就不能回去上课。” 梅含月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长这么大头一次问一个大人借钱,让她羞得面红耳刺。“请您放心,我今晚一定会让妈妈还给您的。”她快速补充到。 “呵呵,这孩子好有主见啊,进来吧,阿姨拿钱给你。”纪阿姨爽快地笑道。 她独自一人等在光线昏暗的小客厅里,浑身湿透了,怕弄脏了纪阿姨的沙发,跑得非常疲倦的她宁可站着, “谁啊?”一个瘦小枯干的盘着一个小发髻的驼背老妇人从客厅东边的房子里探出身来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窝凹陷下去的眼睛满面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客厅里正在瑟瑟发抖的梅含月。 “对面邻居的孩子来借钱买书。”纪阿姨面无表情口吻淡淡地,从屋里一架单人床的床头拿起一个黑色的小挎包,又从挎包里翻找出两张10元的纸钞走到客厅递给梅含月, “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梅含月深深地向纪阿姨鞠了一躬,“别客气,没事的。”纪阿姨又漏出了那个温暖而又疲惫的笑容。 “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那个老妇人在里屋叫纪阿姨,纪阿姨一进屋就被她一把拉住在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一边说,眼睛还时不时地往梅含月这边斜视着,就好像望着一个刚刚得手的小偷。 “阿姨怎么了?”梅含月很淡定地问。“啊.....没怎么,”纪阿姨甩开老妇人的手,急冲冲地走出来,压低声音说:“老人家心疼钱,不在意哈,快回学校交钱吧。”“谢谢阿姨了。” 梅含月顿感一阵委屈酸楚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眼泪即将夺匡而出,她生怕被阿姨看见自己的窘态,只能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深深地向纪阿姨又鞠了一躬,转身跑进了门外那突如其来的第一场风雪中....... 5 她边跑边流眼泪,平常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可以置若罔闻,心硬如铁,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块冻了几万年的锋利的冰锥,用铁石来敲打也只能碎裂成无数块锋利的可以割裂皮肤的小冰块儿,但是,如果被一双温暖的手抱在怀里,就会慢慢溃败成最无用的冰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可以心软。”梅含月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