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奔丧
那是格里姆历1454年的夏天，欧文还在帝国大学的政治系读二年级。 “欧文，早呀！” “早，露西。” 捧着书向前走的长发青年站定了，转过头，微笑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 “商业街新开了一家茶餐厅，今天你下课了我们一起去尝尝怎么样？”少女接着说，露出惹人怜爱的浅浅酒窝。 “好，一言为定。” 露西是欧文的未婚妻。 他们的父亲曾是至交好友，所以她父亲在三年前的瘟疫中去世前，将露西托付给了欧文家照顾。两人本来在孩提时代就有感情基础，她家变故发生后，他们时时相处，慢慢发展到订婚的阶段。欧文去首都读大学，自然也带她一起来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上课吧！” “嗯，回见！” 得到了欧文的保证，露西挥挥手，像小鹿一样窜进旁边的街道不见了。 可惜，他们二人的婚恋看似顺利，却一直无法迈过最后一道坎。 当然不是因为感情不够，而是…… “我未婚妻走了。您有事找我？” 西港来的信使从角落里走出来。他摘下洗到褪色的帽子摇了摇，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首都可真热啊……是。欧文少爷，这趟出来，我不得不宣告一个沉痛的消息……” 欧文脸色一沉：“家父的事情吗。” “很遗憾，令尊在我出发的时候，也就是三天前，回到慈爱的神的身边了，请节哀。” 青年闭了闭眼，感觉周遭的气温都低了十几度。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向学校请假，回西港奔丧。” 并不是没有预感。 父亲在他去大学前身体就大不如前，虽一直调养，也不缺医少药，但不见起色。虽然他寒暑假都会回去照顾父亲，却只见他日渐衰弱……生死别离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事不宜迟，您最好这两天就办理休学手续。这季节不比冬天，下葬不能等太久。” “是，我马上就动身。” 信使止住了准备离去的青年：“等等，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少爷：大公继承人这段时间在猎场狩猎，很快也将抵达西港，所以回去的关卡盘查会增加很多……” 欧文对此人要什么心知肚明：“原来如此。”他从口袋中掏出几枚银币递到对方手上：“这是一点心意，还请路上多担待。” 信使掂量了一下银币的份量，点点头：“嗯。这位继承人听说是老殿下的私生子，之前一直旅居在国外。他的性格、习性一概不明，只能等见面才知道了。” “谢谢提醒。”欧文听到“大公继承人”这个名词就想叹气。 还记得前面提到欧文和露西的婚恋无法结果吗？ 原因就和西港自治领的最高统治者：西港大公有关。 欧文、他的父亲威廉都是大公的奴隶。区别在威廉是战俘，而欧文是家生奴隶。威廉在大公的宫廷里担任管家一职，大家对他们很客气，甚至会叫欧文“少爷”。 但奴隶就是奴隶，他们至死都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必须无条件听从于他。 欧文从不认为自己这辈子就是当奴隶的命，更厌恶自己的后代也堕入奴籍的可能性。他暗暗地将手捏成拳头：“如果奴隶和自由民结婚，我们将来的孩子仍然是大公的奴隶。不，我成婚之前一定要摆脱奴籍！” 事情处理得很仓促，欧文当天就派了自己的人手快马先行一步回乡。而第二天清晨，欧文匆匆打包好了东西，和露西坐上了返回西港的马车。 “伯父……”听闻噩耗，露西难忍啜泣，“伯父就像我另一个爸爸。您走了，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一只亲切的手扶住少女肩头，她抬头与青年四目相对。 “露西，别担心。这回回去，你继续住在我们家吧。以后也是，想住多久都行。 我们是未婚夫妻，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欧文……” 马车里悄悄飘荡着粉红暧昧气氛，但露西和欧文都很含蓄害羞，他们同时偏过头去。 她俏脸微红，掩饰一样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听信使大哥说，这几天继承人阁下也要回西港了？” “是的。” 露西推测着：“他是你的学业赞助人，应该很知情达理，不会为难我们吧？” “希望是。其实我也没见过他……我本来并没觉得自己作为奴隶，能有上大学的权利。”所以他非常珍惜在首都的时光，这里他和其他外乡来的穷小子一样不起眼，但也一样自由。 “他毫不犹豫地批准了你的所有学费、住宿和其他开支。我想他是个爱惜人才的领主。” “我没法只通过寥寥几封书信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愿如此吧。”欧文淡淡笑着。 “放轻松，一定都会顺利的！”露西努力想使他宽心些，殊不知欧文早就有了决意：这回回乡，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他都得争取自由之身。这是为了他自己的幸福，也是为了露西……两人未来的小家庭！ 可回头想想，那是一个多么可悲的愿望啊。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三天，两人就这样调笑着，摇摇晃晃地把自己送回了张着大口，等待猎物的阴沉古堡。 “到了，两位。” 信使的声音将马车上的两人惊醒。欧文揉了揉眼睛，露西也一脸茫然。“嗯，到了？我才刚醒……” “来者下车，出示证件！” 守卫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嘟囔。欧文赶紧从包里翻出一把梳子给未婚妻，一边应着：“好的，我们马上就下来。” 收拾好行李、递交了文件，守卫为他们放了行，两人可从侧门进城。 “这城堡不管看几次，一直是那么庄严冰冷。首都的王宫都没这种感觉。”门洞吹来凉飕飕的潮湿冷气，露西摇摇头。欧文则催促着她向前走：“西港毕竟是重要港口城市，也是军事要塞。走快一点，我们先去请个搬运工把行李运一下吧？” 仅凭他们两个，要提着大包小包一路走到码头附近的家，那可真有点吃不消。等到他们和一个身强体壮的搬运工谈好了价钱，两人只背着轻便小包在路上走，心情便轻松多了。 “来看看啊，进口的绸缎，手工织的地毯！” “新鲜的苹果！脆甜生津！” 港口附近的市场，叫卖声不绝于耳。露西的眼睛流连在五光十色的小饰品和新奇玩意上，依依不舍。 “露西还是那么喜欢港口和商业街。” “当然啦，我喜欢热闹、繁荣、快乐的地方！”少女吐了吐舌头。 欧文回以微笑：“嗯，等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完，就晚上一起在这里散步吧，还可以吃点夜宵，喝点啤酒。” “唉，可惜伯父他不能一起来了。” 这句沉重的话刚出口，轻松愉快的虚假气氛被一下子戳破：他们此行是回来奔丧的啊。两人久久相对无言，末了，欧文轻轻地说：“……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的家就在前面，先安顿好行李，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