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话：长谈与晚餐（1）
“吓到你了么？不好意思，我只是看你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想帮个忙。”继承人温和地说。 欧文连连摆手：“不，怎么会呢。不过我确实没料想到您会到图书馆来。” “我和你一样，是来查资料的。身为新公爵，在外交场合应该怎么说话、怎么走路，这些都得提前准备。”继承人扬了扬手中书的封面，那是一本国事场合的礼仪指导。 “您的礼仪和风度已经无可挑剔了。”欧文真心说，他从没这么欣赏一位贵族的举止。 “学无止境，这点我想你比我更有体会。”博尔特里谦逊地回答，“请拿上书，我们去桌边坐下吧，这里不方便讲话。” 欧文点点头，先摸索书架上博尔特里说的位置，还真抽出了一本。他怎么知道我要的是这本书？欧文不得其解，先不管了，和继承人走吧。 博尔特里说的“桌边”并不是欧文放书的位置，而是图书馆内一处雅致的包间。坐在这里尽可以闲谈或议论，声音不会打扰其他者。包间被提供给贵族和高官，欧文的临时市政官品阶都不够现场订一个。 欧文一次拿不完他那杂七杂八的书堆，于是继承人毫不犹豫地帮忙，连抱起其中两摞。这让欧文有点不好意思，同时也暗暗感概他力气可真大。 包间的门口常常候着随时提供简餐和饮料的仆人。看到两人进入包间，一个仆从上前来：“两位大人，需要咖啡提神吗？” 博尔特里抬起手：“谢谢，纯咖啡即可，不加糖和奶。” “我要一杯中规中矩的西港摩卡。”欧文说。 不一会儿，女仆为两人端上了口感浓郁的咖啡。欧文和博尔特里简单谦让一回，就各自坐下，翻开书。一时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和轻抿咖啡的声音。 时间慢慢过去，欧文将查阅到的资料片段汇总整理完毕，而博尔特里在读的那本书也从开头翻到了中间。欧文觉得是时候开头了，于是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 这里，用继承人的口吻应该怎么写更合适？ 通告书的内容欧文已经了然于胸，但格式与口吻上他还有一点捏不准。此封通告书是西港大公向世界宣告，大公会用什么心情和态度呢。 欧文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对面，正对上一双蕴含温情内敛笑意的眸子。 “想问什么？” “通告书是以新任大公的语气和立场来写的。我想冒味问一下，您会怎样宣告您的继位？”欧文捏着笔开口。实际上，他是想试探博尔特里到底有怎样的志向。 博尔特里略略思考，合上书，将之放在桌上。他的神色端庄而严肃。 “我将予以西港、予以人民承诺： 发展航运，开辟新线，加入探索新大陆的队列。 操练新兵，巩固国防，维持西港的超然中立地位。” 越听下去，欧文越发现未来的领主和自己的思路非常接近。所以那天，继承人很满意那天他在书房的应答…… 欧文的心因这个发现小小地雀跃着，博尔特里则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 “西港自治领与领民一体，以上两条路是西港发展的方向，也给人们的安居乐业以路线保障。我不仅要带领西港走向强盛，更要让人民安定、富裕，活得有尊严。” “多好的愿景啊！您打算怎样实现这个目标？” 欧文忍不住追问。他自感有点僭越，但他就是非常想知道他家领主的回答。博尔特里没有在意他的不合礼数，竖起三根修长的手指。 “其一，重铸货币，重写商业法典，规范市场秩序。 西港以商业立世，几百年来都是东西方在陆心海的中转枢纽。但随着多年来贸易的发展，旧的一套已经不适合现在了。我们需要新的法约来保证西港商人能始终掌握交易的定价权。” 欧文回想了一下露西和朋友们对外国商贩乱定价的抱怨，和平常见到的市场纠纷，觉得继承人的观点无可反驳。正是如此，西港商业虽然繁荣，但这几年各类乱象纷纷扰扰，高质量商品也更难淘到。 “其二，翻修城市，建造新公路、新市际快船线。吾父——前任大公劳恩斯逝世的十年来，西港的基础设施没有得到更新，已经逐年老化了。” 这话可让不久前被来回警署的马车和小渡船折磨的欧文为之一振。交通对经济、军事和民生都太要紧了，欧文想着，赶快把渡船换成更大的，再多修些桥吧！ “为了方便市民生活，市政的钱该掏出来多做些建设，另外工人食宿的花销也能带动消费增长。”像是在肯定欧文的想法，继承人解释了一句。 说完了前两点后，继承人沉默了一会儿。正当欧文猜测第三点是什么时，博尔特里的声音变得严厉不少。 “其三——重整西港宫廷，肃清尸位素餐、贪污腐败的官员。” 果然，博尔特里阁下对今日市政的局面心知肚明！欧文的庆幸中带着几分没看错人的舒心。 “十年来，西港宫廷内部结党营私之风甚重，各谋其利，逐成顽疾。” “吃着粮饷却不愿意出力，不同部门之间把责任互相推诿！”青年恨恨地说。 “嗯。作为替代，需要广开考试，不问出身，鼓励民间志士加入宫廷，以期改写当前格局。”博尔特里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目光将欧文的面容细细描摹。 他在注视、期待着我……欧文的心跳漏了几拍。 还差一点。博尔特里拉近了椅子，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看着对方的眼睛交谈。 “欧文，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在市内跑了这几天，你感觉，我们的敌人都是谁？” 欧文对这个问题已有想法。“T”字涂鸦背后怎么看都有势力搅浑水的影子，而这些幕后者他在平常也有所感知。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应对：“是。我们的敌人是：西港内部贪污腐败和玩忽职守的官员、尾大不掉的贵族。想要把手伸进西港自治领的帝国老爷们……以及，以坦木里王国为首的环陆心海邻国。” 继承人流露出赞许的眼神。 “不错，不过还有一个，是你和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博尔特里压低了声音，在欧文耳边吐出一个短语： 西港叛军。 “号称‘背叛者’的叛军以推翻大公和宫廷为目标，蛰伏在民间已有十年之久。‘背叛者’里藏着我们自认为是朋友、同事的人。但他们只是潜伏着，一直试图颠覆西港。我来西港时打探到一点消息，据说他们已在某处秘密集结。” “西港应该怎么做？” “在更严重的事态发生之前，尽早找到这群人的脉络，从下到上连根拔起。”博尔特里的眼神充满了果决。 讨论到这一步，欧文知道是时候将他之前的调查发现全盘托出了。 “抱歉继承人阁下，请允许我暂停对话，先写下我这两天的调查成果。” “嗯。” 欧文打开笔记本，速记下所提炼出的要点，笔尖沙沙作响。写毕，欧文将之平整撕下，双手呈给继承人。 博尔特里迅速浏览了一遍，眯起了眼睛，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T字……中年人……粮仓和市政厅……呵。“ 博尔特里站起身来，背手踏步。他走到欧文身边，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你提供的情报很关键，欧文，我希望你能保持这个节奏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