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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共欢新故岁〕

    那日之后大家彻底忙了起来,百官考绩堆上了陆存梧的案头,或赏或罚都需他拿主意。

    腊月里各府入内宫走动的人员也多,世家大族的亲眷关系又错综复杂,处理起来千头万绪。

    宗均伟虽不在京中过年,可宗滢手里握着协理六宫的大权,求她办事的人每每从清早排到深夜。

    所有人情往来中最大的一项就是除夕宫宴,那日京内所有皇亲都要到场赴宴,排场、座次、膳食一点马虎不得。

    姜鸢本只需要坐着等吃饭就好了,因为太妃之中并不以姜鸢地位为尊,可德太妃称病,冯太嫔生的五王又与新帝不对付,生了九王的葛太嫔向来与六宫不睦,安排宫宴的担子这么推来推去的落到宗滢、姜鸢二人手里。

    “你说到底要不要让信阳侯家的坐得离李时珠近点啊?”宗滢叼着黄花梨的笔杆问姜鸢。

    姜鸢正在看座次单,听到她这话噎了一下:“谁和你讲的这事啊?”

    “就那薄情郎。”宗滢不以为意道。

    姜鸢浅浅的笑着:“他倒信任你。”

    “那可不是,他原话是,”宗滢苦恼的模仿陆存梧的语气,“朕把大事告诉你,别把宴会给朕搞砸了,让宗亲喝高之后打起来。”

    “君恩深似海,责任重大。”姜鸢总结到。

    不管流程如何繁琐,除夕还是如约而至。

    宗滢到头来还是把信阳侯一家的座次往前摆了摆。“不看李时珠,还得看德太妃的面呢。”宗滢道。

    可说是在前面,却也实在离得不近。

    这样的场合,内宫中主位以下的女子和府内妾室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高台之上的主桌摆了三桌,陆存梧自己坐在中间。右侧是太妃们一桌,二王和十一王的生母范氏与崔氏只是美人,资格不够,所以这一桌上只有德妃沈氏、冯太嫔、葛太嫔、映虚夫人何氏和姜鸢五个。

    左侧稍低是宗滢和李时珠。两边都竖了阻断的屏风,下面人望上去,只看得见孤家寡人的皇帝。

    高台之下右侧最近的是皇帝的兄弟们,按着年纪大小依次排开。二王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心宽体胖,却子嗣不多,只和王妃一直含笑对话;冯太嫔所出的四王、五王也都带着王妃,家里子女不少;后面映虚夫人所出的六王与德妃所出的八王向来关系不错,频频举杯互斟,两位王妃也相谈甚欢;葛太嫔所出九王小小年纪便戍守边关,此次并不在席。

    姜鸢抱着暖炉、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的望向最后的几个小孩子,先皇后所出的十王不过三四岁,身后跟着四个嬷嬷伺候。崔氏的小十一只比她的小十二大了半岁多,二人皆是什么也看不懂的岁数,只顾着看乌泱泱的人群乐。

    高台之下的左侧坐的就都是得脸的、血缘近的宗亲了,席面绵延足有二十余桌。

    宗滢借着敬酒的由头靠近了姜鸢。

    “鸢鸢,那就是信阳侯的庶子了。”她眼神示意道。

    距离如此之远,容貌根本看不清,只知道坐得很直,姜鸢开口道:“年后开春,便是殿试之时了,不知这位沈公子能否一朝扬眉。”

    “我估摸着,他本是打算得了官、开了府才登李家的门提亲的,说穿了,都是造化弄人啊。”宗滢用余光去看李时珠。

    李时珠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盘子,神情落寞。

    这样的大席做出来的东西向来中看不中吃,眼瞧着时辰不早,离场的人也就多起来,与皇帝不甚亲密的几家纷纷叩谢皇恩,忙着回家开小灶。

    这只是宫宴的前半场,后半场会挪去别处,那里早预备好了歌舞表演和烟花,列席的都是皇室中真正掌权之人,真真是觥筹交错、锋刃无形。

    那里是陆存梧的战场,不是她姜鸢的。

    葛太嫔已早早离席,德太妃瞧着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告辞。

    “我宫里琢磨了几个窗花的新样子,幼湖妹妹来瞧瞧?”德太妃骤然相邀。

    姜鸢含笑:“却之不恭。”

    “冬日里月朗星明,多走动走动才好。”何氏跟着笑道。

    说来也怪,映虚夫人何氏明明是主位娘娘,这些年却一直与德太妃住在一起,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三人身后侍女、太监呼啦啦的跟着一堆,此刻都远远退开,只剩了贴身的大宫女侍奉在侧。

    “柏儿前几日进宫来说,今日五王要为诸位太妃请封,不知妹妹得了信没有?”德太妃不疾不徐的问。

    陆存柏——八王的名字。

    确实,若单独为冯太嫔和姜鸢请封太过点眼,自然是「有好大家分」更稳妥。

    姜鸢道:“这我倒没听说,到底是姐姐消息灵通些。”

    “不过是得天子用,早知道些许事罢了,哪里算得上灵通。”德太妃走得缓慢。

    六王陆存松、八王陆存柏,映虚夫人与德太妃的儿子当年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如今东宫继位,他们自然背靠大树好乘凉。

    “妹妹也该叫姜侍郎给选选地方,来日小十二开府,大家住得近些,也好走动啊。”何氏道。

    姜鸢点头称是。

    她在兴庆殿坐了许久,出门时烟火刚燃起来。

    “岚烟,五王此刻应该已经请封过了吧?”姜鸢待在原地仰头看烟火。

    岚烟扶着她,道:“是。”

    “新岁不宜挪动,只怕要等到春暖才出得了这内宫。”姜鸢喃喃道。

    岚烟叹了口气,道:“是。”

    “出了宫你想做什么?”姜鸢问。

    “很多事可做啊,韩翃小公子常与我讲江南风貌、大漠狼烟,天高海阔,总有新景可看的。”岚烟兴奋起来。

    姜鸢笑:“你听他诓你,四处征战的是他爹,他哪见过这些?”

    岚烟瘪了嘴。

    “还是等你家小姐我带你去看吧。”姜鸢看她失落,忍不住哄她道。

    岚烟笑逐颜开:“小姐最好!”

    “那还不陪小姐去掐几朵梅花?”姜鸢逗她。

    岚烟为她紧了紧斗篷:“岚烟这带小姐去摘最漂亮的!”

    深宫内苑是会吃人的,沈氏与何氏也曾有过活泼的年华吗?姜鸢不知道。李时珠一直是不善言谈的模样吗?姜鸢也不知道。

    可她见过舞剑的宗滢,那般的纵情恣意、流星飒沓。宗贤妃却只能谨言慎行的站在皇帝身侧,对着并不熟悉的宗亲微笑。

    姜鸢和岚烟在梅苑玩得开心,捧着一大丛红梅回到颐和宫的时候,张德喜已经在宫门口了。

    “诶呦我的娘娘,您可回来了。”他五官都皱在一起,就差膝盖一软,给姜鸢跪下。

    “陛下怎么了?”姜鸢把梅花一股脑塞给岚烟,快步朝里面走。

    太监们一路为她开门,毫无阻碍。

    “五王爷提了迎各位太妃出宫,陛下虽然准了,可一想到您若是日后真不在近前了,陛下心情哪儿好得了啊。”张德喜小碎步紧跟。

    “圣意难测,慎言。”姜鸢叮嘱道。

    “是是是。”张德喜把她送至正殿门口,很快带了人全部退开。

    宫门打开,里面坐着龙袍端正的陆存梧。

    “朕在这里等了你近半个时辰,你干嘛去了?”他站起身朝姜鸢走来。

    明黄色调、少年帝王。

    他周身的压迫感极盛,姜鸢忍不住后退几步。

    “别躲着朕。”陆存梧看出她的退缩,快步上前,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他身上的酒香与姜鸢身上若有若无的梅香经室内熏炉一烤,交织在了一起,缓缓填满屋内。

    “很好闻。”他夸赞道。

    「这是喝高了。」姜鸢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