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与赫铉所说的约定日期不一致,摩颉提前开战了。尽管先前已做了部署,这件事还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像谋定后动,倒像摩颉一意孤行。”接连近半月的军报看下来,韩翃于承明殿内提出自己的想法。 确实,由于事发突然,圣旨未下,北疆守军与匈奴接连几场打的都是拳头碰拳头的硬仗,可就算陆存梧没有故意诱敌深入,摩颉手握五王的帮衬,战局也该有来有回才是。 实际却是匈奴场场皆败,大有一蹶不振之颓态。 “老五这个盟友,选得可不怎么样啊。”陆存梧用笔杆敲了敲奏折,嘲讽道,“若让他窃了国,还真是气数将尽了。” 韩翃继续道:“虽说摩颉行事鲁莽,但如今消息传开,五王骑虎难下,已然来不及回头了。” “确实,那边的消息继续探听,先按原计划行事,若有变动、再伺机出击。”陆存梧说道。 “是。”韩翃答道。 “那么五王留在京城的眼线……”韩翃问。 “宫外的能处理都处理掉,处理不掉的安排人盯着。”陆存梧答道,“至于宫内的……” “阖宫观刑,为的就是给你们提个醒!私相授受、事犯宫规,谁给你们的胆子在皇城里放肆?现在按律打一百,今后做事的时候,都细掂量掂量!”是玉蟾的声音。 “是!”回话的声音整齐响起。 宣明殿前的空地中央,姜鸢坐在一把大红酸枝、万寿螭龙纹的交椅上浅浅喝了一口茶,垂眸看着一个宫女被摁在了刑凳上。 四围早跪满了太监、宫女,大多数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少有几个胆大的抬头张望、又匆匆错开眼神。 责打宫女的刑具与训诫宫嫔的并不一致,后妃今日见罪于皇帝,来日保不齐有东山再起、枕畔侍奉之机,所用刑具皆是不易流血破皮的物什,小惩大诫罢了。 但奴才受罚多是为着杀一儆百,必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才好,所用刑具也就骇人许多。 “娘娘!!!娘娘饶命啊!!!奴才一时糊涂啊!!!”那宫女挣扎的发丝凌乱,连衣裙都皱起来。 到底弱质女流,哪抵得住两个粗手粗脚的侍卫,她一直叫嚷,却也被捆了四肢在刑凳上绑得严严实实,摆成了个大字。 旁边的木桶里盛满了盐水,里面泡着十余根带刺的荆条,行刑的两个太监各自从里面捡出一根两指粗的、朝那宫女走去。 “娘娘!!!”那宫女扭动着身子,声音嘶哑。 “糊涂?”姜鸢骤然开口。 手持荆条的二人闻言,立刻站定听训。 “人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本宫也体谅。但你也得体谅本宫啊,不过私相授受嘛,有错当罚,罚过才能翻篇儿,你说是也不是?”姜鸢本也没想听那宫女回话,继续说下去,“钱财事小,若起了歪心思,认错了主子,那才事大。” “奴才必忠于陛下、娘娘。”行刑的太监是姜鸢宫里人,此刻一齐跪下朗声道。 “奴才等必忠于陛下、娘娘。”围着的人立即跟着磕头、表忠心。 “打吧。”姜鸢停顿了片刻,命令道,“照旧去衣,不必堵嘴了。” “是!”行刑的太监站起身来。 能选入宫中服侍的自然有几分姿色,襦裙与内袴被扯开后,臀腿皆是一片白皙。左右两根紫红色的荆条横在臀肉之上,色彩反差鲜明。 荆条高高扬起、狠厉而下,破空之声骇人。 “啊!娘娘!娘娘饶命啊!”宫女疼得呼喊都变了调。 “都抬起头来!仔细瞧着!”玉蟾的声音再次传来。 众目睽睽之下,第二记责打抽落。 荆条交叉的地方瞬间破皮,扬起来的时候将细小的血珠甩在了地上。 “一。”唱刑的太监喊着。 内宫规矩,左右各一合为一杖。 女子凄厉的哭喊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震得人头皮发麻。他们都离得太近了,荆条抽在臀肉上的噼啪声真实的如同直抽在自己身上。但他们都不敢低头避开视线,全都哆嗦着观刑。 姜鸢的位置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宫女里有胆子小的已经红了眼眶,受罚的宫女越叫越惨,几乎说不出清晰的字。 数字喊到「二十」,行刑的太监住了手。 其中一个用瓢从桶中盛了半瓢盐水,回身泼在受刑宫女的屁股上。哗啦的水声响过,那宫女全身绷紧、奋力的挣扎着哀鸣:“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混合着鲜血的盐水流淌在地上,顺着地砖的缝隙向远处蜿蜒。 没人说话。 待她的挣扎弱了,又是半瓢盐水泼下去,她扭动的更厉害,却根本发不出声了。 她身上的血迹被冲洗干净,露出青紫斑驳、伤痕累累的臀肉。 行刑的太监换了人,这是为保证整个行刑过程中惩罚的力度不减轻。 荆条抽落的声音再度响起,震慑力十足。 女子的挣扎终于在唱到「四十六」的时候完全消失了,行刑的太监探了探她的鼻息,跪下回禀道:“娘娘,气息有些弱。” “取了参片给她含着,打完之前可别叫死了。”姜鸢语气平淡道。 观刑的人里终于有一个小太监吓得晕倒了。 旁边守着的侍卫看的真切,上前揪着那小太监的脖领子、劈头盖脸就是四个嘴巴,小太监悠悠醒转,侍卫松开他,退回原地。 取参片的人很快回来,荆条责打声恢复如旧。 姜鸢仰头去看宣明殿四四方方的天,不禁想起宗滢来。她现在过得好吗?远离了内宫,是不是能潇洒恣意些? 这座皇城是会吃人的,从前姜鸢也是不问世事的千金小姐,困住她的先是家族安危,而后是君王情爱。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谁都回不了头。 冯太嫔的死讯由李时珠带来,自这之后,北疆局势开始逆转。 五王终于加入了战局,接连三关失守,丢了四座城池。陆存梧早早疏散了城内老弱妇孺,又令守军不必奋力抵抗,但就算如此,仍免不了将士伤亡。 韩翃的父亲上疏表示自己愿往北疆出战,只是前日平寇伤了腿,恐行军不及。 “这是假的。”陆存梧为姜鸢解释着,“南疆人擅用巫蛊、阴险狡诈,稍有机会就滋扰边境,韩老将军绝不能离开。所以朕要他自己寻个由头别来了。” 即使多方情势尚在掌控,陆存梧的眉头还是一日比一日皱得紧。 而后不久,姜端请姜鸢于简阳坊王府一聚。 “六王受伤,已无力操控北疆守将了。”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可鸣岐并未……”姜鸢出言反驳。 “他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事。”姜端打断了她的话。 “是谁下的手?”姜鸢问道。 “我身在京城,很难判定。”姜端轻轻的摇头,“北疆局势复杂,若是摩颉所为那最好,但若是五王所为,那么这一仗便胜负难料。” “也有可能是九王为夺回兵权而下的手。”姜鸢思忖着。 “不管是谁,这终归是皇家的斗争,哥哥身在朝堂、避无可避,却不想你也卷入其中。”姜端深吸一口气,道,“回岳阳吧。” “什么?”姜鸢对这样的建议猝不及防。 “回岳阳。”姜端目光坚定,“父亲在老家一定能护你周全。” “事已至此,何来退路?”姜鸢笑起来。 姜端思虑再三,甩袖道:“先帝曾与我一道遗昭,妹妹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姜鸢点头。 “遗昭是先帝亲笔,却不是继位诏书。其内言明,继位诏书与其余诏书不同,若拆开细看,背面绣有帝王名讳,也就是说真正的继位诏书里面一定有先帝的名字。”姜端一字一顿,“陆存梧此人行事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如今承明殿内那封继位诏书,确是真的吗?” 姜鸢脑内轰鸣一片。 “五王已知此秘辛,近日传书信于为兄,来日剑指京城,请验先帝遗诏,陆存梧必败。”姜端扣住了姜鸢的肩膀,与她四目相对,“妹妹切莫待到穷途末路、悔之晚矣!” 这是五王在向姜端展露招揽之意。 姜鸢低下了头,沉默片刻又缓缓抬起,开口道:“鸣岐或许得国不正,但他这一年间励精图治、从无半分懈怠。五王进京名不正言不顺,坐不了皇位。权衡之下,他势必扶持十王登基、摄政揽权,如今他为一把龙椅就不惜串联匈奴、践踏我大好河山。这样的人当真能做好帝王吗?” “父亲曾以典籍言,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姜鸢字字铿锵,“若真邪而侵正,兄长有把握辅佐五王成为一代明君吗?” 姜端眼中风云交错,半晌终于平静下来,他摸了摸姜鸢的头,笑起来:“见你这般,为兄才算真正安心了。” 姜鸢愣怔一瞬,气愤道:“兄长诓我!” “何来诓你一说?”姜端捏了捏她的侧脸,“权势富贵、儿女情长最易消磨心智,哥哥也是怕你盲目、一步踏错嘛。” 人的立场只是表面,选择立场的原因才是持身根源,帝王恩宠从无定数,姜氏子女也不该志于此。 姜鸢笑了一声,眉头复皱起:“先帝遗诏果真……” 姜端用手指揉开她蹙着的眉峰,道:“朝堂之上是为兄的战场,你不必管。起风了,保重身体才更要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