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餐桌上两人的交流也少得可怜。莱恩对待食物都比对待未婚夫要有耐心，沉默地咀嚼着盘中的肉排，只有来回滚动豌豆的叉子尖端暴露了他略感无聊的真实想法。

    里斯特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玩弄那几颗可怜的豌豆。它们不仅被反复蹂躏，还要被无情地切成两半，再塞进那人的口中。

    他看得有点入神了，眼睛随着豌豆的移动转动，恨不得连同那淡红的舌尖一起钻进去，看看它们的最终结局，以至于莱恩的视线无法忍受地扫过来，无声地询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只是看看。里斯特用双挑眉的表情回应了他，低头继续解决自己的那份晚餐。看两眼都不行，莱恩少爷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他们的互动被两方父母清楚地看在眼里，里斯特的母亲认为这是良好的展开，所以优雅地擦拭过嘴角后便对莱恩的继母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那么……”当奥古斯都夫人这样开口时，她们就要开始贵妇人之间的八卦活动了。

    里斯特看了看莱恩起身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望向母亲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只得追随莱恩过去了。

    “莱恩少爷，莱恩少爷！”对方走得极快，他一路小跑，总算在莱恩的身影隐没在黑漆漆的花园里之前拽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一起走走好吗？”他俯身喘着气，抬起头时又扬起真挚的笑容。

    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不尽然是僵硬且尴尬的，偶尔也会像现在一样互相挽着胳膊散步，聊聊宇宙，聊聊机甲和武器。

    里斯特以余光窥视他的侧脸，那双眼似透进狭隙的月光，冷冽而清淡。朦胧的夜雾柔化了他的高傲，只余缓缓流淌过眼眸的孤寂。

    他忍不住说：“莱恩少爷，你看起来不开心。”

    “为什么会这么想？”莱恩扭头看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罕有的平和姿态让里斯特受宠若惊。如果学校里的莱恩少爷对他有同样的好耐心，他们都能荣登几届校园恩爱情侣榜了。

    “你的精神绷得太紧了。”里斯特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认真地说。他皱起的双眉正显现出忧虑的心绪，抓住莱恩的手迫使对方不得不停下脚步。

    “从你……呃，还记得我打你的那件事吗？”他说起了似乎不相关的事，苦恼地敲打自己的脑袋，生动的情绪点燃了死气沉沉的氛围。莱恩专注倾听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

    “完美无缺的莱恩少爷，告诉我，你的情绪都去哪了？你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哭过，或是像那次一样揪住我的衣服怒吼‘滚远点’？”里斯特摇摇头，无声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莱恩在思索他提出的一切，就善于接纳意见这点，在同龄人中已实属不易。

    “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思考良久，他开口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聊关于彼此的话题。

    里斯特小小地迟疑了片刻，半是困惑半是诚恳地说：“在十四岁以前，你很鲜活，会和我溜去父母明令禁止的地方玩上一天，会脏兮兮地躺在外面的地上告诉我，你想做个太空工程师——而不是现在的明星军校生。

    现在……现在你很完美，从头到脚找不到一丝弱点，人人都羡慕你、嫉恨你……”

    说到激动处，他狠狠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莱恩的额头上，双手穿过他两鬓的发丝。过去他们经常做此类亲密的动作，直到某一时刻两人关系转变。“这不是成长，完美就是最大的问题！莱恩，你只是把自己从过去的困境逼到了另一个困境，你只是……一直没有开心过。”

    “啊……”里斯特想到什么似的，在裤子口袋里来回摸索，最终拿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他展开纸张，双眼因笑容弯起。

    “莱恩少爷，愿意和我去做这件事吗？”

    【欢迎加入太空殖民计划，你将在遥远的星海之外，亲眼见证一个全新的世界！】

    “新生活、新身份……一切都是新的，不需要再背负狗屎的家族使命。莱恩少爷，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他殷切的目光没有人愿意拒绝，可莱恩没有正面回应，他仅仅是拿走了那张纸，折叠几下塞进口袋，然后微微抬起头，轻吻里斯特的眼角。

    “或许你需要的是触动你心弦的人，而不是我。晚安，里斯特。”

    皮肤的温暖触感还残留着，里斯特呆呆地摸了摸被亲的地方，脸烧红了一片。

    “你也是，莱恩少爷！”他挥手告别，目送那人的背影远去，才长长舒一口气。

    没有聚餐活动打扰，他终于想起被冷落至今的通讯器，看清列表的消息后立刻摆出懊恼的表情。

    【学长，我有问题想请教。】

    那是三小时前的消息。来自裕黎。

    他真是糟糕的指导员！里斯特赶紧给裕黎回过去了电话。这个时间段不应该是休息时间，他通常会去进行睡前轻度训练。不知道这新生有没有珍惜每刻时间强化自己。

    “喂……喔，里斯特学长，我以为你今天很忙。”夹杂喘息的声音有些低哑，里斯特接通的第一时间是揉了揉听到这富有磁性的嗓音后发痒的耳朵。

    裕黎说完这句话，就有叮叮当当的噪音传来。里斯特可太熟悉噪音的来源了，那是学院的格斗训练区投放战斗机器人的声音。听动静，这小子是在一打八？

    肉体碰撞金属的闷响不时响起，里斯特都替他觉得疼，但裕黎听起来还活蹦乱跳的，又继续说：“感谢你特意在睡前抽出时间解答我的问题，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是吗……”里斯特还以为自己能体验手把手指导新生变强的快乐，但好像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时机。

    裕黎似乎很能把握他的情绪，哪怕隔着电话，也能从中读出失落的感觉。他关掉了那些吵得要命的机器人，坐在安静的地方说：“但是我们之间有的是机会，对吗？不知道明天你有没有时间和我去吃午饭？”

    这个……”里斯特有点为难。倒不是裕黎的问题，是他最近实在挤不出吃饭的钱了，正打算之后几天去想尽办法蹭别人的午饭。

    “我请你，算作对指导员的感谢。”

    “这怎么好意思呢，哈哈——”里斯特的眼睛在熠熠放光，“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