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陆勖被管家戴维德勒令不得靠近姜显日常的生活区，直到两天后才见到他。 那天是联盟上将楚霆的忌日，一个晴天。 陆勖跟着其他几名alpha一道跟在姜显身后出门，一辆来迎接姜显的军用防爆车正停在门口。姜显坐在后座，两名护卫坐在身边，一左一右。 临行前戴维德看陆勖的眼神仍旧带着威慑，似乎对他极其不满，但也并未制止他上车，只是在车窗外给了他一个‘你最好安分守己点’的眼神。 后座的空间很大，就算坐着三人，彼此间不会触碰到。但一路上，他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姜显在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边挨近。 即便只是临时标记，Omega也会本能对标记者产生亲近的行为，这一行为生物学上称为标记依赖。 · 会场门口聚集了一大批记者，姜显的车刚一停稳，就被人潮围堵了个水泄不通。会场内有保镖赶出来破开人群开道，姜显在两名护卫的保护下从车里出来。 他一出现，记者们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涌上前去，陆勖将他护在怀里，带着人往前走。 “姜显先生，请问您今后有再婚的打算吗？” “请问您是否已经走出了丧夫的阴影。” “姜显先生，楚霆上将的离世给您带来了巨额财富同时中央决策庭也限制了您的自由，请问你对此是什么态度？” “您已成为中央决策庭十二议员中的一位，外界有传言说您与楚霆上将是协议婚姻，彼此早已貌合神离，上将在病重前就与您签署了离婚协议，您的隐瞒行为是否是一种夺权？” “……” 由于人群的推搡，姜显在快要靠近会场大门时摔在了台阶上，陆勖心下一凛，连忙将他扶起询问是否有哪里受伤。 姜显摇了摇头，嘴角仍旧带着浅淡的微笑。 由于姜显的摔倒，会场门口又增加了多一倍的安保护卫，姜显走进会场后记者们进不来，此时会场外又来了另外一辆车，记者们又重新围堵了过去。 露天演讲台，此时已有不少人等候在那儿，无数双眼睛朝姜显看来，其中一位穿着军装的alpha男人面带微笑，朝他迎来。 来人身材高大，一头干净利落的金发，面部轮廓深邃欧化，模样俊俏，军装更衬出他身上沉着而内敛的气质，此人曾是楚霆的副将——哈里斯，现如今是继楚霆后联盟最年轻的上将。 哈里斯前来迎接姜显，两人彼此打过招呼后一同向前。 “夫人最近还好吗？”哈里斯借着这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问，“老师今天也来了，他还向我问起您的近况。” “我挺好的。” 说完两人便没有再多聊，两人进入露天演讲台，那是一处位于基地会议大楼中层的一处露天大平台，正前方就正对着基地内最大的公民广场。 面朝公民大众，出席公祭礼的嘉宾均已落座，联盟最德高望重的元帅勖崇山坐主位，见到姜显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往自己这边走。 陆勖作为护卫并不能在露天演讲台随意走动，只能同另外一些权贵的护卫并排站在一起，这个视角他只能望见姜显的背影，与他隔着不远也不近的一段距离。 哈里斯朝自己的老师勖崇山和在座的各位恭敬地行了个礼，才走到白玉围栏前，面向公民。 这样庄严肃穆的公祭礼理应由楚霆上将的老师勖崇山元帅来讲话，只不过勖老元帅年事已高，本就已经不理世事，现如今最爱的将士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的哀恸不言而喻。 台下的民众们发出了一阵欢呼，在民众的的欢呼簇拥下，联盟最年轻的上将，基地检察长哈里斯开始演讲。 “新纪2527年，距离联盟之光楚霆上将逝世已经过去整整一周年，在这里，我代表中央决策庭全体议员对楚霆上将表示诚挚的缅怀。在这一周年里，我们沉浸在失去上将光辉照耀的悲伤中……” 哈里斯的声音被放大，他深沉的嗓音富有渲染力，庄严肃穆笼罩在公民广场的上空。 姜显有些麻木的手背上覆上了一阵暖意，他意外地侧过头去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勖崇山，见他隔着一段距离将手轻轻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并且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 虽然手上有动作，但勖崇山并未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的民众。 勖崇山是元帅，是楚霆的顶头上司，更是楚霆的养父以及授业恩师。养育之恩、知遇之恩楚霆都还没来得及报答，人就走了。 姜显与他的关系并不亲近，他与楚霆结婚的十年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同他一起吃一顿饭，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咸不淡，很长一段时间姜显一直以为勖崇山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因此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漠然置之。 姜显把视线从他花白的鬓发收回，此时他也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规矩地搭在两侧的扶手上。 他是联盟元帅，杀伐果决、征战多年，是整个基地的权利巅峰，话语权足够左右中央决策庭的十二人，但在此刻他只是垂垂老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 姜显觉得他有点可怜，但心底还来不及悲伤，就轮到他上台了。 陆勖同一帮护卫站在一起，听到身后有几个护卫耐不住寂寞，窃窃私语起来。 “知道吗，有风声传出哈里斯很可能会成为接任老元帅的位置，成为决策庭的议员。” “什么？你是说老元帅？这怎么可能，老元帅和哈里斯父子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鬼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也许是上将的死给老元帅带来的刺激太大了，突然想在迟暮之时挽回这段父子关系，不然他连个给自己送终的人都没有。” “……” 陆勖来不及继续往下听，广场上出现一泓熠熠的白光，白鸽在其中振翅而飞，接着便听到众人惊诧的呼声。 炫目的光影迅速在眼前凝结汇聚，虚无的光线编织成像，全息影像投射下一道伟岸的身影——立于公民广场的正中央，挑高近五米的巨型人像。 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楚霆的昔日的英姿被以这样的方式重现在众人眼前，他的发丝和衣袂在肆意飘动，配合着风速好似他真的就这样站在了眼前。 在众人都将他看清后，全息投影又再次变化，影像从脚尖开始失去真实的色彩，逐渐石化，当嘴角的笑容凝滞，发丝与衣袂停摆，楚霆彻底变成了一具符号般的雕像。 如果说勖崇山是基地军事防御系统的奠基人，那么楚霆则是这座防御系统里最强大的神。 楚霆是第一军校自创校以来第一位以各科成绩满分毕业的学员，在校内创下的某些纪录至今无人能破，出校后立即被元帅提拔为少校，由他组建的十三军区平定第六基地叛乱，如今已成为基地最坚不可摧的遁甲。 多年来，以五大洲为依据分裂出来的五洲联盟之间摩擦不断，楚霆的存在使得方舟基地在其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姜显站在高处，迎着风，白鸽停在他身前的白玉围栏前，公民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动不动、背脊挺拔的身姿。 他的声音经由特殊处理而被扩音放大，顺着风飘向浩浩汤汤的长空，“感谢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公民，在这里我仅代表我个人，向大家表示真挚的谢意。光影纪念像在今日落成，上将虽离我们而去了，但他的光辉仍然普照着基地，普照着基地的每一位公民……” 民众们在那一刻屏息凝神，立于高处的姜显犹如一位神只，耳畔回荡的声音像是沉吟：“他是联盟光风霁月的将军，也是我至死不渝的丈夫……” 楚霆的雕像伫立在广场中央，隔着遥远的一段距离姜显望着对方已经失去色彩的双眼，虽然民众们看不见，但仍有晶莹的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 民众们沉下了呼吸，他们看不见姜显的神情，但能听见他言语中的哽咽。 他的话直接否定了外界所有关于他与楚霆之间婚变的传闻，让人陷入到他所带来的生离死别的悲伤中。 这一刻，在场的每一位公民都在为这位痛失丈夫的柔弱Omega而感到悲戚。 陆勖在角落里望着立于光风中姜显的背影，临时标记能让他清楚地感知到姜显的情绪波动，他注意到他的肩膀颤抖，及时对方在努力克制。 姜显的脖颈弯下了点弧度，这一动作让陆勖敏锐地捕捉到了从领口露出的端倪——姜显后颈处贴着信息素阻隔贴，那角度民众们看不见。 临时标记结成后，被标记的Omega会携带标记者的信息素，联盟矜贵的上将夫人身上带着其他alpha的信息素。 陆勖用舌尖划过曾咬破姜显腺体的牙齿，觉得一时口干舌燥。 至死不渝？倒也未必。 但他很快就将心中浮现起的涟漪平静了下来，令他更好奇的是在座的加上姜显一起的中央决策庭十二人。 台下的民众用肉眼只能看见每个人大概的身形，却看不见那些人具体的神态，实际上观礼露台上坐着的十一人没有多少是在认真听，更多的人持有的态度是漠不关心。 中央决策庭十二人，代表着基地内的权力划分，出席这样的一场公祭礼，也许更多地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形象。 · 散会后还有针对中央决策庭的记者会，记者们汇聚在议会大楼的金色大厅，十二人一进去就被一堆记者团团围住，姜显的身边更甚，陆勖站在他身侧都显得尤为吃力。 陆勖以为姜显仍旧会春风和煦地面对这些记者，但他却攥紧了陆勖一侧的衣角，凑到他耳边说，“带我走吧。” 说完他又回过头，礼貌地冲着各路记者只笑不语，陆勖低头看他时，瞥见了眼角浸润的红。 陆勖示意几个护卫开道，自己揽过姜显的肩膀，为他撑出一片空隙，带着他从人流中往外挤。 “夫人……夫人！姜显先生！”自人群中追逐过来一个略显疯狂的记者，他急切地堵在了姜显面前，“姜显先生，您能否给我点时间，求求您了，只要给我十分钟……不……一分钟！请您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抱歉。”护卫向前将记者与姜显之间隔开，他与那些狂热的八卦记者别无二致，姜显并未看他一眼，命令陆勖快走。 记者见姜显离开，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望着姜显离去的背影，咬一咬牙，瘦弱的身躯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一股力，竟能冲破护卫的桎梏，他赤红着一双眼，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速度迅速冲到了姜显面前。 “楚霆上将的死，究竟是殉国还是谋杀！” 在没人注意到的细节里，姜显脸上温文尔雅的面具产生了一丝裂痕，他望着记者的瞳孔急剧收缩，然而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时身边的陆勖直接一脚踹在了对方胸口，那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摔出了两三米外。 他瘫倒的地方人们自觉空出了一片空地，只见那人瘫在地面上，身体像被电击一样剧烈地抽搐，口鼻喷出鲜血。 身边几个护卫见对方模样确实不像是装的，连忙上前看看情况，唯独陆勖站着没动。 陆勖一动不动站在姜显身前，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心底里却感受到了某些异样，他那一脚力道掌握地非常稳，根本到不了这种程度。 仅仅只是反应了几秒后，他看见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此人身上，他猝然反应了过来，回头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杀人啦——”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整个会场一瞬间陷入了难以控制的混乱。 陆勖回头，望见原本应该安然无恙站在他身后的姜显被一把锃亮的匕首扼着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