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灰败僵硬的高楼鳞次栉比，陈旧墙壁上的青苔被各式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牌掩盖。头顶不断有空中飞车呼啸而过，地面车道鲜有车辆，几乎被拥挤的人群霸占。 进入闹市区，陆勖将引擎切换到了低档，车载广播自动被接入频道吟诵起一段仿佛从唱诗班中盗录下来的怪异诗歌： 世界不再一如往常 ，悬崖峭壁， 不再被神圣的晨光加冕， 庄稼，不再成熟， 一片绿色的原野， 不再绵延至河畔的丛林和牧场， 苍穹不再布满超越凡尘的景象…… 陆勖将频道关闭，车内才刚安静了一秒，又陷入了下一场尴尬境地，五花八门的全息广告排山倒海般投来，小商贩们费尽心思设计了流氓程序，一旦你的车载系统存在某些疏漏，就会被趁虚而入。 广告中绝大多数都是低俗的性爱广告，衣不蔽体的辣妹、猛男在面前搔首弄姿，alpha、beta、omega三性俱全种类丰富，暴露的性器以及令人羞耻的淫秽语音挑战着每一个人的精神底线。 “我马上修改防火墙程序。”许川憋红了脖子，赤色的瞳孔中闪过微光，眼前调出一块全息屏幕。 “等等。”姜显却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从一大堆淫秽图像里扒出了一段信息。 许川将除了姜显手中的那段全息影像外，其余全部清除，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近日，中央决策庭议员姜显先生被指控勾结特区极端危险分子，经有关部门核实，其对基地乃至特区的治安问题造成严重影响，军部及维和署展开联合调查，姜显议员现已被中央决策庭暂免职务并且收回一切职务权限……” 这道社会新闻上没有多余的影像，只有一位新闻主播的慷慨陈词。 “这人谁啊？”许川好奇地凑上前，“勾结特区极端危险分子……姜显……没听过这号人啊？” 陆勖在此时将车停下。 “前面的路都堵死了。”陆勖说，“许川，试试能不能在这个位置撷取数据。” 陆勖将车停在一家大门紧闭的店门口，店门口用发光涂料画满了诡异的涂鸦，车周围不时路过几批三五成群的民众，朝圣般涌往同一个方向。 许川收敛了脸上不着调的模样，虹膜中急速出现一道又一道复杂又冗长的指令，指尖在全息屏上跳动，让人联想到音乐会上优雅的钢琴家。 很快在陆勖和姜显面前展现出一道平面光束，光束从中心开始拔高，如素描般复杂而有规律的线条逐渐组成一副建筑透视图。 许川大手一挥，透视图在眼前放大，众人从一个上帝视角进入全息透视门口。 “维多利亚角斗场的入口在一条闭塞的小巷里，门口有武装机器人看守，绝对不能强闯，我可以入侵他们的系统，劫持他们的会员验证路径。”许川手指灵活地波动透视图，“从大门进入前厅酒吧，穿越舞池后进入走过一条长廊后进入电梯直入角斗场。” 一道狭长的通道向下延伸，透视图上出现一片巨大的空间，三人所见到的只是由程序编写出来的模型，只能看到大概轮廓，那应该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个戴上。”陆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姜显，是信息素阻隔贴。 姜显一愣，后知后觉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后脖颈，上面光秃秃一片，原先在上面信息素阻隔贴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也许是当时在巡逻车上一片混乱的时候。 · 三人一同下车，被人流裹挟着向前。 特区居民们聚集在几个高大建筑之间，一片暂且可以被叫做广场的区域，有一人倏地跳到了公共汽车的车顶上，使得他高于众人。 三人艰难地从人群中穿越，碍于人群太多太过密集，几人被迫停下。 此时飘起了蒙蒙细雨。 姜显面前出现了一道全息影像，上面录刻着阳光，城市，以及城市外漫山遍野的太阳花 “第六基地的人们——”跳上车的男人振臂高呼，无数全息投影在空中亮起，程序模拟纸张下落的状态降到每个人的面前。 “醒醒吧——我们活在施舍里，吃着经由基地加工过的补给粮，喝着从基地输送过来的加工水！” “想想吧——你愿意自己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忍饥挨饿，一生都被笼罩在基地的强权之下吗？” “看看吧——看看周围这些墙倾楫摧的建筑，看看边缘区饿殍遍地的难民，看看废水河道里漂浮着的骸骨！” “这里没有庄稼和原野，也没有丛林和牧场，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园！”尾音咆哮着盘旋上空，黑夜中乌云低垂，应声落下了雨滴。 民众们茫然的双眼被全息影像的光照亮，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化作了利剑，刺穿了无数人。 漫天洒下的冰冷雨水浇在了贫瘠的土地上。 “崛起吧，第六基地最后的人民！一个人，一个基地，若没有属于自己安身立命的武力，单指望他人的施舍与恩惠才能够生存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影灭迹绝！” “——我们只能相信自己的拳头！”男人声嘶力竭地挥喊，铁拳浸润在雨水中。 “我们只相信自己的拳头！”此时在人群中，有一人应声高呼。 在他之后，人群像是被一把野火点燃，声音由弱转强，到最后逐渐演变成此起彼伏地呐喊：“我们只相信自己的拳头——” 姜显的脸上仅滴到了几滴雨花，接着再也没有多余的雨水落到他身上，他意识到后诧异地抬头，发现在他和陆勖的身上亮起一层透明的光晕，是斥力场，雨水均被挡在了斥力场之外。 “巡查队的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 站在车顶上的男人还在继续声嘶力竭地呼喊，他被自己的同伴连拉带扯地拖下去，人群产生了骚乱，大规模地暴乱在这一刻发生。 持有武装力量的巡查队开始抓人，枪炮声响起，人群尖叫逃窜，姜显再被群人三翻四次地顶撞中与陆勖走散。 斥力场从他的身上离开，他知道那是陆勖远离他的信号。 “陆勖——”姜显望着离乱的人群，他的呼喊被耳边嘈杂尖锐的声音所掩盖。 雨下大了，姜显不得不眯起眼，在混乱的人群中他看见了那辆高大破旧的公共汽车，是刚才那个高声呼喊的男人站过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他想陆勖不会平白无故丢下他，他得到一个他看得见的地方。 姜显艰难地越过人群，往那辆破车的地方走去，他在人群中逆流，不断被冲撞，有几次险些被人撞倒。 巡查队暴力驱散顽固抵抗的反叛者，枪声混合着雷声在耳畔炸响，闪电从云层穿梭而出，周围建筑的灯光被电流影响，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视野顿时陷入黑暗，让他心脏一阵惊颤。 电力中断使人群又陷入更高一度的惊慌，姜显在黑暗中被人猝不及防地一撞，就在他以为这些要落得被人踩死的下场时，他靠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出几分对方带有力量的肌肉线条 姜显来不及防备，就被对方搂住，黑暗中那人的步伐极稳，两三步带着他穿越人群，把他推到了一面坚硬的墙上。 在对方再次靠近时，姜显条件反射将胳膊肘横在了对方的脖颈间，做出提防的姿态。 黑暗中，他们都听到了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几秒种后备用电力被输送上来，城市灯光再次亮起，雨水顺着斥力场的表面滑下，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光描绘出陆勖俊逸的五官轮廓。 认出陆勖时，姜显戒备的姿态有了一丝松怔。也正是这一丝松怔，他没能捕捉到了对方眼中，在灯光亮起时还来不及遮掩的慌乱情绪，那慌乱稍纵即逝，定睛时，陆勖仍旧是那幅冷峻的模样。 陆勖的呼吸落在姜显湿漉漉的发顶，他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往外蹦。 姜显被陆勖带到了那辆公共汽车边，陆勖的双臂撑在他的两侧，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他和人群，把他护在了自己怀里。 陆勖不时会被人群撞到，总会踉跄一步，姜显把手放在了他的腰，想把他往自己这边拉，这时陆勖恰好被人从背后猛地撞了一下，高大的体型瞬间压到了姜显身前，两人之间的斥力场融合在一起，变得密不可分。 姜显放在陆勖腰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衣物。 陆勖原本克制的呼吸沉重了几分，被周围的环境所掩盖，他用臂膀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分开，裸露的脖颈上，青筋隐隐暴起。 可他没想到，他才刚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姜显就好像是在跟他对着干，上前抱住了他，冰冷潮湿的发丝抵在了他的颈间。 其实姜显并不确定陆勖是不是真的会来找他，只是心中抱着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期翼，直到陆勖找到了他，把他护在怀里，挡住了那纷纷乱石般的人群。 他颤动着睫毛，垂下眼帘，感觉到身体内的血液微微加速流动。 “谢谢。”姜显的声音闷闷的，尾调里带着些微颤意，即便周围的声音嘈杂，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被收进陆勖的耳中。 陆勖神情自若，只是被倚靠的颈间有些不自然的僵硬，所幸眼中那一阵强烈的情绪波动能被环境很好地掩盖过去。 姜显来不及听到那宽厚的胸膛中有些不太正常的心跳，就被陆勖猝然握紧了手腕，拉着他顺着逐渐被疏散的人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