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拳馆同角斗场一样都隶属于市场,但与角斗场有着本质的区别,这里不玩命,来这里的人追求的是酣畅淋漓的搏斗,势均力敌的对决。 场地的建筑材料并不隔音,持续不断地喧哗和兴奋的叫嚣还是能穿透重重墙壁。 此时出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房间的门重重地关上。 衣物的摩擦间混合着几声男女交织的喘息。 “可憋死我了,宝贝!” “看你猴急那样,死鬼……”女声娇嗔,“这么就都不来找人家,说你是不是找别的人了!” “我哪儿敢呐姑奶奶,”男声低声哄着,“前两天狱里来个人,嘴死硬,用了刑也半天说不出一个有用的字,耗了一天一夜了……” “哼,我听你鬼扯!” “我的宝贝姑奶奶,我这不是连忙跟人换了班跑来找你了吗?快让我亲一口亲一口……” 在刺耳的男欢女爱声里,陆勖将手中的烟碾灭在露台的围栏上,转身走进屋内。 漆黑的房间瞬间亮起,惊扰了床上的露水鸳鸯。 女人衣不蔽体,尖叫着扯过床上的被褥。 “谁他娘不长眼!”男人急匆匆拉上脱到一半的裤头,掏出散落一旁的配枪,“老子一枪蹦了丫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在看清楚人的那一刻,差点咬断了舌头,浑身一震,“六……六……六哥?!您您……怎么在这儿啊……” “这里是我的休息室。” “啊啊?”男人顿时如临大敌,甚至觉得自己寿数将尽,连忙拖着女人火速逃离。 “等等。”陆勖在俩人快要走出门时才出声。 “六哥您还有什么事?” 陆勖眉头皱起,声音发沉,“你们对那个人用刑了?” 男人脑子一懵,“啊?” 陆勖斜睨了他一眼,目光锋利。 “您是说角斗场带回来的那位?”男人眼轱辘一转,立刻福至心灵,“您跟那位是……?” “少废话。”陆勖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些不耐烦。 “哎哎……”男人立刻恭敬回答道:“刑讯队口头审讯了一整晚拿不出结果,赵总长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觉察到陆勖的脸色愈发阴沉,男人立刻补充道:“您放心,赵总长交代了人不能弄死,那人的身板一看就经不住严刑拷打,我们用的是虚拟刑讯,人死不了。” · 姜显被两个肌肉发达的狱警夹在中间,一路被人攥着胳膊用蛮力拖拽到了一间屋子,押送他的人训练有素,中途由于他的激烈反抗,对方直接在他脖颈间来了一记电击枪,被精准控制的电流穿过,人体瞬间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迷迷糊糊间姜显被放到了一张冰冷的靠椅上,双手从手铐中解开,又重新束缚在两侧的把手上。 有个穿着蓝色上衣的女护士走到姜显身边,撕开他的衣袖在裸露的手臂上打了一针。 姜显感觉到一阵刺痛,但电击后遗症身体却使不上力气,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随着透明针剂被推进体内,寒冷遍布全身,冷得他直打哆嗦。 意识逐渐恢复,视线缓缓趋于清明,姜显看见了一个在他眼前晃动的手,手的主人意识到他已经清醒后,把手伸了回去,退后几步。 头顶的天花板是纯白的发光顶,光线强劲将整个空间都照射地极其清楚,没有一丝阴暗的角落,姜显试图去动一下自己的四肢,发现根本无法动弹。 “姜议员及上将夫人,您好。” 姜显猝地朝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男人看去,“你是谁?” 对方轻笑,“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一个问话的人,您只要乖乖回答赵总长的问题就行。” “赵世万?”特区只有一个总长,姜显立刻就想到了刚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名字。 “新纪2490年,你跟随自己的导师罗冬前往第六区,进入俄斐实验室工作,执行人类基因蓝图计划。”狱警慢悠悠,一步覆一步绕着姜显走动,“明面上,俄斐实验室是方舟基地与第六区共同合作,为实现蓝图计划而设立的,由来自应许实验室中的一部分尖端学者带领,数十年间结合方舟基地的先进科研成果,很好地降低了第六区的死亡率,延长了人民的平均寿命。” 说完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但实际上俄斐实验室的地下才是核心,当年矿区发生地震,矿工伤亡惨重被临时转移到距离较近的俄斐实验室暂收,实验室在这群矿工身上发现了未知病毒,实验室却秘而不发,私自处理的这批感染的矿工,剩余未感染的矿工则都被转移到了地下实验室进行人体实验。” “什么友好互助协同共进,什么狗屁蓝图计划,都是假的,方舟基地利用病毒想要整个第六区的人全部消失!” 姜显的脸上浮现起一点勉强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狱警低笑了几声,“姜议员,我可不是在跟您开玩笑” 他加重了语气,打断了姜显,“抗体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我再换一个问题,”狱警打断了姜显,“俄斐实验室在瞬间被夷为平地,你是怎么从高能炮弹下活下来的!?” 姜显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活下来的可不止我一个。” “是,是不止你一个,”狱警点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爆炸前,伍琮亲眼看着你走进地下实验室。” 姜显浑身冰冷,指尖仿佛快要被冻住,说话时竭力扼制住声音的颤抖,“俄斐病毒没有抗体。” 狱警没有理会姜显的话,反而露出了得意的笑,“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地下是实验室的存在。” 他继续说道,“高能炮弹只摧毁了地上的俄斐实验室却没有祸及地下实验室。”语气偏向威胁,“更何况伍琮亲耳听见你告诉陆烟平,抗体就藏在地下实验室是不是!” 狱警的声音愈加冷硬,咄咄逼人,“你躲在地下实验室活了下来,那罗冬呢,她是不是也活着,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方舟基地里?!” “证据呢?” “什么?”狱警一愣。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瞬。 “证据。”姜显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看着狱警的目光灼灼,“你能相信伍琮的一面之词,为什么来怀疑我的话?” “既然你们坚信地下实验室的存在,那就去找啊,俄斐实验室占地面积就那么大,还找不到一间地下实验室……” 姜显的下颚蓦地被一双利手钳住,那力道箍得下颚近乎要脱臼,话音骤然被掐灭了。 狱警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们当然能够通过高科技手段探测到地下实验室的方位,但是进入地下实验室需要权限和密令,没有就根本无法进入,强行突入反而会触发地下实验室的自爆机制。他们只能从姜显的嘴里撬出密令。 “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狱警眼神里跳跃起愈来愈浓烈的疯狂,“既然你不主动配合,就别怪我用别的手段了。” 姜显的下颚传来剧痛,感觉快要脱臼,他说不出话,却能看清狱警嘴角深深的、残忍的笑痕。 更寒的寒气从脚底冒气,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顺着脊背爬满全身。 在对方放开他后,审讯室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同样是刚才那几个穿着蓝色上衣的护士,几人手里都拿着他从未见过的器械,其中一人推着一个推车,推车上载着一个大型金属机器。 姜显颤声问,“你想做什么?” 狱警嘴角的残忍更甚,“人会说谎,意识却不会,而意识是可以被读取的。” · 一辆空中汽车横跨多条空中航线,冲出城区直接飞向海平面。 陆勖不顾满眼早已亮起的红色车载系统警告,索性直接关闭系统手动驾驶,动能板一踩到底直接达到行驶速度的最大值。 哪怕他刚才在房间里表现得有多么克制,多么冷静,现在飞行汽车的行驶速度已经不可否认地告诉他自己,他慌了。 他宁愿海岛监狱的人用的是肉体上的刑讯,也好过于虚拟刑讯。 虚拟刑讯是通过谈话截取到大脑意识中反应最强烈的那部分,通过计算机将截取到的部分意识数字化,再成倍放大扭曲原本的意识,接着输送回大脑。 那些被截取的意识通常是人心底里埋藏最深最恐惧的东西,那些东西被成倍、可控地放大扭曲,依托原始恐惧,在脑中人为再创造一段更为可怖的意识。 恐惧是人最大的软肋,所有经历过虚拟刑讯的人几乎都会在几个回合后情绪崩溃,问什么答什么。 这一刑讯手段的好处在于,弄不死人,可以在虚拟情境中无数次将受刑人折磨致死。虚拟情境中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但那段意识却会永远停留在大脑里。 杀不死人,却能逼疯人! · 姜显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缓缓醒来,他仍然浑身被束缚,四肢牢牢固定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像一只即将被解剖的小白鼠。 入眼是的无菌实验室,四周充斥着锃光瓦亮的不锈钢器械,头顶盘踞着一只蜘蛛似的手术机器人,所有熟悉的环境都在提醒他,他又回到了实验室里。 根深蒂固的恐惧感席卷全身,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他在手术台上挣扎,却不得动弹。 他想叫,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拿着手术刀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他用期盼甚至乞求的眼神看着男人,希望他能够放了自己,可是男人的眼神透过护目镜没有丝毫的温度,他拿起手术刀割开了姜显不能动弹的手腕。 他甚至能听到刀刃刺破皮肤,划开肌肉的动静。 噗——血液喷涌而出,随着血液的流失,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冷得像一具尸体。 汗水蛰痛了姜显的双眼,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没有人能够听到他嘶哑的求救,哪怕他的喉咙已经渗血。 那把沾血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的胸膛、腹部,鲜血淋漓的手从里面掏出鲜活的器官,男人优雅地将它们一个个摆放整齐,动作娴熟又谨慎,就像在对待一样极其贵重的艺术品。 扑通——扑通——最后是左心口那颗火热跳动的心脏。 温热的血液滴在脸上,姜显在一片血红中看清了男人的脸,他脸上的面罩和护目镜消失了,在认出那张脸的一瞬间,姜显陷入了极端窒息的恐怖——那是他自己的脸,是一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姜显手上捧着‘姜显’跳动的心脏! · 姜显被强行唤醒,鲜血和人脸在他眼前频繁交织,逐渐变成难以分辨的残像。 “啊啊啊啊啊啊啊——”回荡在胸膛中的惨叫声终于冲出喉咙! 束缚在金属椅上的人剧烈颤抖,整个人陷入绝望的恐惧,甚至连他的灵魂都在颤栗尖叫。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的脖子被人掐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审讯道:“交代出地下实验室的密令还有当年病毒爆发的始末!” 姜显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的瞳孔涣散无法聚焦成一个视线点,整个人仿佛都陷入到了某种混乱当中。 狱警皱眉,已经经过了四轮模拟审讯了,眼前这个人虽然看着瘦弱但精神意识却是出乎意料地强悍,很少有人能撑过三轮还不交代的。 但现在看来,对方确实是已经到达了精神意识承受的临界点了,再继续下去人可能就疯了,可这人的嘴是真硬,愣是撬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他根本没法向上头交差啊! 狱警正发愁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人从后侧横踹一脚,愣是飞出去了两三米硬生生撞在墙上! 狱警被踹懵了,这地方还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他扯下自己歪斜到脸上的警帽,正想破口大骂,却发现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没反应,他疑惑地转身,看见了陆勖阴鸷的脸。 陆勖在赵世万身边做事,是赵世万最得力的手下,没有人敢对他不敬,哪怕是在海岛监狱,也没有人阻拦一看就是风雨欲来的陆勖。 “六哥?您怎么来了?”狱警也不敢置喙什么,连忙将警帽戴好,语气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滚。”陆勖低吼一声。 所有人虎躯一震,在狱警的眼色下赶紧逃离。 陆勖走到姜显身边,轻柔地将缠绕在他头顶的接触线通通拔掉,甚至将整个机器踹倒。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解皮带的指尖在颤抖。 姜显紧闭着眼,看起来就好像只是做了个噩梦。但发灰的脸色就像是一记重拳,狠狠捶在了陆勖的胸口,同时心脏被另一只手狠狠攥紧。 伸手将他凌乱汗湿的发梢撩开,手指感受到了他潮湿温热的鼻息,再探到脖颈,感受到了那儿虽然虚弱,却仍然跳动的颈动脉,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姜显,醒醒……”陆勖脱下外套盖在姜显身上,呼唤的声音无意识地放得很轻,好像生怕会吓到对方。 姜显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眼睛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可他此刻根本分辨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他看见自己眼前站着个高大的男人,身体便抖得更加厉害,没有了四肢的束缚,他尖叫了一声,他迅速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那尖叫声像利剑一样贯穿胸膛,陆勖俯身下去用外套将姜显裹住,在把蜷缩颤抖的姜显抱起来,起先姜显还奋力挣扎,陆勖不顾他的反抗硬将他打横抱进怀里,也许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刻在血肉中的牵绊和灵魂的契合给了他一丝安抚,如炎阳般的温暖一点点融化他快要结冰的躯壳。 他缓缓停下了挣扎,如只奄奄一息的小兽般瑟缩在结实的胸膛,嘴里喃喃着,“别杀我,救救我……” 那气若游丝的求救声落在陆勖心里最柔软的位置,激起了他所有的心疼与不忍。 陆勖收紧了手,情不自禁低头靠近,将嘴唇抵在了姜显汗涔涔的额头,“别怕。” 一个轻柔又安抚的吻。 吻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抱着的人瞬间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他在做什么! 怀里的姜显半张脸都埋在他胸口,脸色苍白,口中不断地在嗫喏着混乱的思绪。 见状,陆勖稍稍松了口气,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