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幼狮

    苏和头昏脑胀，合上了语文课本。和煦的春光从窗口射入，刚好洒在他的上身。

    于函在城郊的别墅养病。那是树林掩映下的白色建筑，精巧别致。

    是洛可可风格的精巧艺术品。室内装修多是复杂的曲线，回避直角、直线和阴影，小巧实用。金、白、粉红，娇艳鲜嫩又不过于女气。

    是那种会让人直观上感到轻快的风格。

    私人医生住在三楼；佣人和保安在楼下；苏和就在于函的卧室里“陪床”。

    那是家里老人的主意。

    于函委婉地表示了抱歉和无奈。

    他躺在床上，看El　el　no　tiene　quien　le　e　scriba；苏和则在床边的白色圆桌上，学习国内的高中知识。

    苏和头疼极了。他会说中文不假，但是识字量基本在小学生的水平；更不用说奇奇怪怪的文言文和怎么也读不懂的古诗词了。

    他本来应该上高二的。但是鉴于国内外高中教学内容的差异，苏和被迫从高一开始念起。就这样，还要花大量的时间补习语文还有数理化。

    他每天的任务大概就是呆在这个房间学习，天气如果好就陪着于函在树林里散散步。

    他们保持着礼貌的疏离，时间长了，倒像是相熟的朋友。

    他们会聊天。

    苏和会谈起他的少年生活。下午三点钟放学后和朋友在校内的草坪踢足球，或者去体育馆打篮球；他还曾经尝试过橄榄球，不过身体冲撞太过激烈，苏和有点吃不消，后来就没怎么玩过了。他会在夏天游泳，但没试过冲浪。

    尽管由于激素的原因，他不太容易长肌肉。但是丰富的体育活动还是让他的四肢被纤长舒展的肌肉包裹，腰臀也有好看的肌肉线条。

    有时他会在夜里和街区的小混混打架。或者坐在路边，穿着破洞牛仔裤弹吉他，冲过往的女孩抛媚眼。

    于函甚至有些嫉妒苏和的热烈与自由。

    他有一个大他九岁的哥哥。作为家里的小儿子，他本来也拥有家人的宠溺和纵容，甚至比苏和有着更多自由的本钱。

    可于浩四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家里出动所有资源调查，却发现是一场完全的意外。

    肇事司机当晚喝了一杯啤酒，他感觉自己比较清醒，就驾车回家。但是，路上，他接了孩子打来的电话；就是那一瞬手离开了方向盘，车撞上了另一条车道的于浩。

    哥哥伤得不算重。只是脑部积了瘀血，不能从事压力过大的工作。那段时间母亲几乎没有笑过，而他一向宽厚的哥哥也只能安慰不断地家人。

    其实，大家甚至更愿意那是蓄意的伤害，是某个政敌或者商场上的对手使下的绊子。他们还有理由去报复，让对方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那偏偏是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因为一时的侥幸毁掉了哥哥本该无比光明的前途。对着那么一个庸碌又懦弱的男人，家人连报复的动力都没有，可憋闷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家人把所有的希望转到于函身上。

    即使他身体不好，即使他讨厌权谋斗争。

    但他是于家的儿子，从一出生起就受着于家的荫泽。这份责任，他不可能推却。

    他很快学会了怎样笑着说谎，怎样处理身边人的不忠，怎样处理种种交织牵绊的关系。他像任何一匹幼狮，贪婪又勤勉地学习在草原上生存的技巧。

    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如果他是雄狮，他就不能在鬣狗环伺时躲在家人的身后。

    如果哥哥没有受伤会怎么样呢？于函时常这样想。

    他或许会学艺术，在家族的资源下结识最优秀的大师；环游世界，结识不同阶层、不同文化的朋友；然后谈几场恋爱，享受年轻的肉体，自由的性爱。像所有备受宠爱的小儿子那样。

    但他也时常反问自己，对那个位置，自己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他可是于家的儿子。

    于函自嘲地笑了。

    他瞥向窗边，苏和趴在白色小圆桌上睡了。额头被课本隐隐压出红痕。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睡颜安详。

    那种恣意，只会出现在少年人的脸上。

    就像曾经的自己。

    于函叹了口气。轻轻靠在床头，竟也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