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照片

    耳边是窸窣的一阵小鸟跳跃在枝头的响声，阮游呻吟着蠕动了两下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虽然柔软但也被压变形了的短发。

    山林间清晨的白雾早已完全散去，错过了欣赏日出的最佳时机阮游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睡觉更重要。转了转头看到两对父子已经在拆解相机和其他的配件，应该是刚刚拍了照片。

    “1…2…嗯？”

    阮游总感觉营地少了点什么，点着手指数了数帐篷，才发现昨天自己待的那个蓝色单人帐篷已经不见了，草地上一点印记都没有留下。要不是阮游在那个帐篷里有过强烈的体验他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呆过了。

    站在原本陆子期帐篷的所在处发呆的阮游歪了歪头，然后转身走向正在收起野餐椅的父亲。

    “你好，那个…小陆…”

    阮游指了指刚刚他站着的那片草地，含糊了两句才想起他竟然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噢，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我们刚刚拍日出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这样，好的，谢谢叔叔。”

    阮游伸手挠了挠两下头发。

    所以他还是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算了，对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好聚好散吧。

    太阳逐渐往头顶靠拢，打了一炮又没吃早餐，阮游也有点饿了，手脚灵活地把东西收拾了然后蹭着一对父子的车下了山。

    当天下午回到杂志社的时候必然是少不了一顿痛批的。

    毕竟这可算是公费出游，而阮游连相机都没打开，就知道自己昨晚拍的没一个能用的。毕竟谁能想到观个星大老爷们还能哭呢？

    “阮游！！你还给我走神！别太过分了啊！”

    阮游被主编扔到面前的一个文档吓得一激灵，才没继续去回忆那个人在星空下流泪的面庞。

    阮游所在的城市部门主编是一位比他大上不少的前辈，听说也是半道从摄影师转行拿笔的，阮游刚入职的时候还看过一些主编以前拍的人物肖像照，那可真是一绝，明明模特都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和表情，甚至都没有凝视镜头，却还是能够在他的照片里看出人物的情绪和故事性。

    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后面不拍了，别说相机了，连手机相册里都除了工作用照片就是文件截图。

    留着正儿八经职场寸头的主编站在窗边抽了好几口烟，眼神不爽地瞪着阮游。

    “你明天必须给我拿出其他片子来，杂志不能空栏，然后明天下午你跟一下小奇的这个企划，摄影你负责。”

    “嘿嘿嘿当然当然，我等会儿就出去拍片子！您先忙，我走了老大！”

    相处快三年的阮游自然知道这时候让老大自己待着才是最好的，连忙拿起桌上的文档起身离开主编办公室。

    阮游坐回工位上，把文档暂时放在了一旁，他要先把相机里的内存空出来好等下出去拍街照。

    哈……真是惨不忍睹。

    看到文件夹打开后陆续加载出来的一排排照片，阮游不禁拿手捂着脸发出叹息。数量是不少，就是大部分都只是一片漆黑的毫无意义的照片，而其他的又都是一些不用点开就能看出来抖得连焦都没对上的星空照。

    阮游直接大手一挥把前面一大批图片一键扔入回收站，然后点开了最后的几十张看起来有主体的照片思索辨认这是都是啥。

    连续点击鼠标浏览下一张的手指晃动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阮游向前俯了俯身子凑近显示器，直到眼睛里都倒映出屏幕上的那颗星。

    那是一张还是没对好焦的残次照片，而且甚至彗星的头部早已消失在了镜头里，只剩下一段耀眼的彗尾在相机非特意地抖动下，像游鱼一样飘荡在斑驳的星辰大海中。

    其实说真的，这张照片的美感虽然来自于这个瑕疵，但要说这个瑕疵多么美轮美奂，也不至于。但阮游还是把这张照片传到了手机上，点了几下，将它设为了锁屏壁纸。

    在手机那不大的屏幕框框里，没头没尾的照片反倒显得正常起来，似乎只是使用者专门截取了这一部分作为背景。

    阮游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看到这照片就想起了昨晚的星空、拂过的风和头顶摇晃的灯，回忆已经足够光怪陆离，影像的扭曲又有什么奇异。

    阮游锁上手机，然后拿起一旁的相机挂在肩上，起身离座。

    街拍照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一切按照摄影师自己的喜好而定——主题、色调、构图和感情。

    曾经有一阵时间阮游也想追求照片中的故事性，于是就围绕着各种主体人物进行构图拍摄，结果越拍越平淡，无论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动作，照片都在失去自己的情绪表达。

    陷入困境的阮游只能去请教在人物肖像照上造诣深厚的主编，主编就只匆匆看了几眼阮游的拍出来的片子，然后一手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淡淡地看着他。

    “你知道棚拍人和街拍人不同在哪里吗？”

    当时才刚离开校园不久略显青涩的阮游抿着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在棚里给别人拍照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模特就是全部，故事在他们身上，所以我们在工作之前会去和对方接触，聊天，一是为了缓和模特在镜头前的神经性紧张，二是让摄影师感受你拍的是个怎样的人，然后把人家通过镜头传递给你的，再定格转递给看这张照片的人。”

    “但是你在街拍的时候，你和你拍的人并不认识，你们没有接触，所以你不可能感受到对方的故事，无论你怎么拍，你拍的都是你的故事，你的感情……”

    阮游站在花坛边上，将相机贴在脸上，透过取景框看着这个世界。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乌泱泱的人群迎面走来。城市里人总是匆忙，大部分人连将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都显奢侈，更别说对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摄影爱好者投以关注了。

    只见一个戴着耳机扎着小辫略显不羁的年轻人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地在簇拥的人群里走着，也许是下意识地感受到注视，他发现了阮游，于是他看向镜头。

    咔嚓。

    镜头的下半三分之一处是各样的人们，穿着艳丽或朴素、年轻气盛或略显疲惫、忙于打字或沉思良久……上方大量的空间是留给了落日的舞台，让它随心所欲地挥舞着金黄的斗篷，柔软地覆盖在天地人间。

    在并不显眼的一处年轻男子是唯一看向镜头的人，神情淡然又带着好奇。

    阮游放下相机对那个路人微笑示意。

    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