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梧桐公馆

    今年的冬天非常冷。

    刚入冬不久，天就开始落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凛冽的西风卷着，淅淅地落在了人的脸上，须臾间又被体温所融化了，引起冰凉润泽的感觉。那些雪花落在地上却积不起来，只打湿了有些斑驳的青砖瓦墙，将墙角处碧绿的青苔染得更加翠绿了一点。

    天始终阴沉沉的，乌压压的云攒在这座山城的上空，整个世界清冷一片，街上的商铺萧条着，行人寥寥，放眼望去，竟只有这些霏霏的雪花最为灵动。

    叶迟昕立在高大的正门之下，站在两处台阶上看那雪水沿着门檐两侧的鸱吻滴落，那正中央金色的四个大字‘梧桐公馆’被这蒙蒙的雪清洗了一番，锃亮崭新。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种感受，只是站在那里任凭雪花落在肩上，染湿了他新买的大衣。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那气一出口，便化作袅袅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门房早已进去通报，叶迟昕等了半盏茶功夫，才等来了门房带着两个仆人，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提着他不多的行李，将他迎了进去。进了正门正中央便是一条颇为宽阔的青石道路，路旁种着一片梧桐，只是因为冬日，梧桐的叶早已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在朔朔寒风里颤抖，显得格外凄清。

    那被层层梧桐拥簇着的别墅也被这阴霾的天染上一层清灰，看上去生冷没有人气，可别墅前横着一条清亮的小河，背倚一座小山，河水碧绿泛着幽幽的波纹，宛如一面明镜。这让叶迟昕不免侧目，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可下一瞬他就收敛了自己外泄的情绪，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在仆从带领下踏入了别墅的大门。

    一进门，就仿佛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屋内温暖如春，装潢奢侈，瞬间吹散了所有冬日的寒意。一个笑容和蔼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面上带笑搽着厚厚脂粉的女人。叶迟昕露出了一个些许腼腆的微笑，递过手中提着的牛皮纸包裹，道：“爸爸，伍姨，抱歉我来晚了，今日火车晚点，这是我带来的阆中特产，晚辈的一点小小心意，还希望你们能喜欢。”

    叶迟昕模样生的俊，眼睛干净明亮，看上去就像个书生，虽然是个被遗弃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可周身的气质一点也不比那些留洋回来的学生差。初次和自己的生父继母见面一点也不怯场，行事周到体贴。

    这一番话听得叶弘和伍玲高兴不已，伍玲让佣人接过了那个牛皮纸包裹，捂着嘴娇笑道：“哎哟～你看着孩子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还带什么礼物，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客气啥。”

    而叶弘则红着眼拍着叶迟昕的肩道：“我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苦了你了。”他抹了抹眼，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流了泪，叶迟昕看着叶弘惺惺作态的模样，眸中划过一抹讽刺，可脸上却做出了感动愧疚的样子，不住地和伍玲齐声安慰叶弘。

    看上去倒是一片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美好景象。

    可叶迟昕突然感到一束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抬头循着视线所在的地方望过去，只那一眼，叶迟昕却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一个青年从楼上往下看，青年模样生得极俊美，墨发雪肤，精致的眉眼远远望去有些疏淡，寥落得像一簇白梅。他那有些淡漠的目光落在叶迟昕身上，不知在想什么，猝不及防和叶迟昕对视，青年愣了一下，随即他弯弯眉眼，露出一个疏远的笑容。

    明明只一个笑，可叶迟昕竟觉得晃眼间望见了春天。可那青年的笑只如昙花一现，便转身离开了。

    叶迟昕的异样被叶弘和伍玲注意到了，他们朝着叶迟昕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青年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尴尬复杂。叶迟昕很快回神，他装作惊讶迷惑的模样，问道：“爸爸，伍姨，方才那是.......”

    叶弘咳了一声，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道：“那是你哥哥，白卿云。”随即他拉过叶迟昕，低声道：“为父早年对不起你和你娘，可那是万般无奈之举，现在白家只剩白卿云一个，你别去招惹他，他是个瘸子，又得了肺病，活不长了，大夫说兴许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

    说完叶弘朝叶迟昕使了个眼色，叶迟昕看懂了，可正因为看懂了，叶迟昕才觉得恶心讽刺。他可是对自己的这位生父了解得比叶弘想象的还多，叶弘入赘白家，白卿云也流有叶弘一半的血，可叶弘为了整个白家偌大的一份家产恨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早点去死，甚至把自己这个被抛弃的私生子接过了，目的就是为了帮叶弘夺得白家家产。

    恐怕在这个男人眼里，金钱远比血脉亲情重要无数倍。

    叶迟昕脸上应和着叶弘的话，心里却想着刚刚见到的景象。原来他这位大少爷哥哥身体比他想象得还要不好，怪不得屋内烧着这么热的炉子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狐裘，方才移动也有些怪异，原来是坐在轮椅之上。

    他的这位哥哥，或许不需要过于防备。

    叶迟昕露出一个有些怜悯的表情道：“可爸爸，今后我与哥哥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叶弘瞅了叶迟昕半晌，见叶迟昕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一边在内心鄙夷这个乡下来的孩子太过蠢笨，一边又放心从此叶迟昕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便告诉了叶迟昕白卿云的房间。

    白卿云听系统说主角来了，便推着轮椅从二楼看上一眼，这一看白卿云便发现或许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在别人眼中容貌清俊又有着年轻人朝气的叶迟昕，在白卿云眼里可是从头到脚都被浓浓的黑气所包裹，宛如一团能够移动的墨云。叶弘只是稍微一触碰，那些黑气便沾在了叶弘的手臂上，像一条蚯蚓钻进了叶弘的身体里。

    那黑气隐隐泛青，是恶鬼的气息，可叶迟昕又明显是个生人，白卿云觉得有趣。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阻止叶迟昕彻底成为鬼王，毁灭世界。原来的剧情里叶迟昕的大少爷哥哥可是在一个月前去世，而现在因为白卿云穿越的原因，便只是生了一场重病。可不一样的剧情导致了同样的结果，便是叶弘把叶迟昕接了回来，准备认祖归宗，续续他叶家的香火。

    只是白卿云没想到的是，系统给他找的身体竟如此羸弱，不仅腿脚不便，还重病缠身。白卿云刚附身的那段时间又生了肺病，任务还没开始就差点失败，这一个月白卿云都暗中给自己调养，没工夫去管那个心怀不轨的叶弘，才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

    而系统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蠢事，这一个月都安安静静的，极少出来打扰白卿云，直到主角来了，系统才冒了个声，表示自己微弱的存在感。

    看了一会儿白卿云就回房间，思索着如何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不能杀了主角，而叶迟昕身上的鬼气明显已经到了最后即将化茧的阶段，净化已经是不能净化了。更何况系统又给他找了个这副病秧子一样的躯体，就连物理镇压都不行。

    除了一双阴阳眼，白卿云现在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白卿云一边用手指拈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听棋子与棋盘相击，玉石轻叩的声音，一边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屋内炉子烧的很旺，白卿云身上还披着狐裘，可身体内部依然发冷，那种冷不是从外至内，而是由内至外，就连骨髓都沁着千年玄冰一样的寒冷。

    这时白卿云的鼻尖闻到一股阴凉隐隐有一丝莲花的香味，紧接着门被敲响了，白卿云侧首，心中猜到来人，却仍然问道：“是谁？”

    “是我，”响起了一个年轻朝气的声音，“我是叶迟昕，今日初来乍到，想着还没有拜访过哥哥，请问哥哥现在方便吗？”

    叶迟昕的演技好极了，光是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得出隔着门板，一个年轻人期待害羞又忐忑的模样。白卿云越发觉得有趣，这大概还是第一个他遇见的演技滴水不漏的主角。白卿云放下棋子，推着轮椅来到门前，他揣摩了一下大少爷第一次见到私生子弟弟的心情，开了门，露出歉意却客气的笑容，道：“很抱歉没有去楼下迎接，我腿脚不便，还请多多见谅。”

    叶迟昕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坐在轮椅上对他笑，迎面而来的除了药香还有淡淡的草木香，因着室内温暖的空气，倒还真像是白卿云刚从春天走来一样。

    叶迟昕眨眼，他定了定心神，快速且不露痕迹的打量了白卿云的房间，除了满柜子的书，几盆兰草，还有桌上的棋盘，白家大少爷的书房并不如下面大厅装潢一样奢侈，而是透着一股淡雅的书香墨韵，此时再看坐在轮椅上的白卿云，除开神色间的苍白病容，另有一种君子如兰的气度。

    叶迟昕装作愧疚似的摸摸头，这一举倒是表现出年轻人的局促，他看着白卿云，嘴上急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来打个招呼，毕竟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歹你也算是我哥哥，合该是我先来拜访。”

    叶迟昕故意挑着刺耳的话说，他观察到白卿云的表情在听到‘一家人’与‘哥哥’这两个字眼后变得有些复杂，可白卿云并没有掩饰，而是有些犹疑的看着叶迟昕，然后低低的叹了一声气，道：“别叫我哥哥，我和你年岁应该差的不远，直接称呼我名字即可。”

    白卿云顿了一顿，又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却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你喜欢什么，或者还缺什么，告诉我，我让佣人去买，回头记在我的账上就行了。”

    叶迟昕表现得很惶然无措，倒真像一个弟弟心怀孺慕却被哥哥不领情拒绝的模样，道：“对不起，我只是.......只是第一次进城里，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听爸爸说你是我哥哥，便想着从此多了一个兄弟，心里高兴，如果白少爷不喜欢我叫你哥哥，我不会再叫了，对不起。”

    叶迟昕接着道：“而且我怎么能收什么见面礼，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些乡下的特产而已，哥、白少爷你能不嫌弃就已经让我很开心了。”

    叶迟昕一直暗暗观察白卿云的神态，只见白卿云神色有些不自然和愧疚，好像是在反思自己是否对于这个‘弟弟’太过疏远了一些，叶迟昕便觉得有趣。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少爷哥哥倒不像是个拥有巨额财产的继承人，相反天真的有点像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尤其心太软，竟然被他这没几分走心的演技骗的团团转。

    最终白卿云像是被自己内心的愧疚所打败，无奈的低咳了一声，道：“罢了，你若是想叫我哥哥，就叫吧，叫哥哥总比叫什么白少爷好听。”

    白卿云看向叶迟昕，露出一个温和有几分无奈的笑容，道：“作为交换，我可以叫你小迟吗？如果觉得不妥，那你可以告诉我想要我如何称呼你？毕竟以后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叫的太疏远了也不太好。”

    白卿云模样生的极好，声音也很好听，那一声‘小迟’叫来，竟让叶迟昕品出几分亲昵的味道，他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道：“没有的事，我很喜欢，哥哥就叫我‘小迟’吧。”

    就这样兄弟俩寒暄了一通，期间白卿云泄露了几声咳嗽，叶迟昕立刻端起一个好弟弟的架子，关怀自己哥哥的身体，给白卿云端水倒茶，甚至主动要求给白卿云推轮椅，不过明显这过度的热情吓着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白卿云婉拒了叶迟昕的关心，推脱着说叶迟昕赶路不容易，让叶迟昕先好好休息。

    这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叶迟昕也算是对自己的这位哥哥有了个初步了解，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量着房间内奢华的装饰，再想想白卿云那清俊优雅的模样，忍不住将脸埋在手心里露出一个笑。

    他本以为整个梧桐公馆最棘手的一个人会是白卿云，却没想白大少爷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病弱，天真，善良，单纯，是温室里娇养的一株兰花，尚不识人世险恶。

    这样一株羸弱的兰花，对于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会被碾碎了压进土里，再也翻不得身。

    白卿云含着淡淡的笑看着强行被自己拉出来把玩的系统，想着叶迟昕眼里的算计与惊艳，以及接下来的惊喜，温柔的哄着系统道：“我不生你的气，我很喜欢这个身份。”

    因为这次的主角真的是非常有意思。

    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