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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皇帝既跪了这么久,该不该让他起身?(下)

    第十七章

    北齐,丰都上空徘徊着挥之不去的阴翳。

    这明明是拓跋烽称帝的都城,也是他亲口向朝野上下宣明自己将与皇后共治天下的地方,他们在这儿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五年,他们并不出生在此处,可丰都比天下任何一座城池都像他们的家。……现在,这座城池向景后关上了厚厚的城门,明明是白昼,门后却死亡般沉寂。不用想也知道,皇位的小皇帝拓跋彦此刻一定在向昆仑神祈祷自己的母后识相点,不要再妄图觊觎拓跋氏的天下,回到封地还能有个善终。

    太后看不到的城门后,挤满了披坚执锐的武士。

    一只鹰划过天穹,转瞬即逝。

    夏侯烈虽经历过北燕的覆灭,可那时他尚且年少,连弓都拉不开,剑也挥不动,只是在懵懂中失去了父亲和兄长,又和被拓跋烽封为太原王的叔父夏侯婴一起迁居丰都。他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更不知道战场上的厮杀有多么冷酷。此时,看着面前一动不动地矗立着的巨大城门,夏侯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有手中这把剑才能让他安心。不知阿娘和灵灵是否安好,以拓跋彦对他的厌恶,真要和太后鱼死网破的话,恐怕不会放过她们。

    夏侯烈攥着剑的手用的力气更大。

    銮宫之上漫长的沉默让他如坐针毡,太后的心思实在太诡秘、太莫测,他猜不到,他只知道他的阿娘和妹妹还在城中,僵持的时间越长她们的处境越凶险。胯下的惊鸿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焦灼和不安,鼻孔喘着粗气,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更让空气中充满躁动的气息。

    芦荻破音大叫:“开城门——!!!”

    这不是命令,而近乎祈求。

    可丰都内仍悄然无声。

    这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北齐的太后居然不能回到自己的都城自己的宫庭,真是荒唐!随太后北上祭元帝的大臣们也变得越来越不安,难道北齐真的要迎来一场权力更替吗?这对他们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太后也当真荒唐,明明早就知道皇帝在丰都屯兵,居然一点准备都没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未免也太自大、太狂妄!

    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有芦荻又尖又利的声音绝望地回荡在丰都上空。

    正当夏侯烈以为太后也无计可施的时候,銮宫的珠帘后忽然伸出一只比玉还白的手,这只手的手中拿着一个一掌长、半掌宽的木头匣子,木匣上雕琢着精致的花纹,一看就知道绝非凡物。夏侯烈闻见淡淡的火药味儿,也不知道太后是从什么时候就把它带在身边的,他原先居然一无所觉。

    夏侯烈接过木匣,听太后道:“我的亲儿子可不会这么对我。”

    夏侯烈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小皇帝不是他的亲儿子,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可如果太后有自己的亲生骨肉,那现在的皇帝一定不是拓跋彦。也许太后心里也觉得遗憾吧,可这都是天命。非人力所能扭转。

    夏侯烈打开木匣。

    那一瞬间,一道在白昼仍然璀璨夺目的流光从他手中飞出,飞向天空,在充满杀气的天穹上绽放出一朵巨大的图腾!那是拓跋皇室的图腾,看上去威武不凡、充满气势,如此巨大、如此斑斓,想必整个丰都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所有人都仰头望向那个在空中久久不灭的烟花,好似一群傻乎乎把头探出水面的鱼。

    夏侯烈耳朵一动。

    他听见厚厚的城门之内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原先的死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是一朵烟花引发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厮杀。夏侯烈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不是没有见过真刀真枪的打斗,可他终究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而今天瞬息万变的局势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难以招架。他觉得自己好似从悬崖绝壁上摔了下去,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崖壁上不知怎么横出来一根粗壮的树枝,拦住了他下坠的趋势,救了他一命,可这树枝上偏偏挂满了人的骨头,一看就知道不知有多少人都死在了这儿。

    丰都内传来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就连不会武功的人都能听见,原先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大臣们现在都变了脸色,他们意识到原来不是太后太自负太狂妄,而是他们低估了太后的心计城府,不止他们,小皇帝也是。什么二十万大军,看来只是虚张声势,自吹自擂。

    銮宫内悄寂无声。

    夏侯烈紧紧地攥着缰绳。

    局势变化实在太快,他对太后的手腕又有了新的认识。太后的心思实在过于深沉,把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谁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在丰都内埋下的伏兵。恐怕小皇帝怎么都想不到原来自己孤注一掷的赌局,所有的筹码都被对手看在眼里,又轻而易举地破解。

    ……太后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

    夏侯烈心中一紧。

    太后明明可以不用在城门外等这么久,不必在天下人面前受到这样的侮辱,只要拿出这个小小的木匣子,点燃烟花,不,甚至只要让人为他们打开城门,那这一切都不用发生。……还是说,太后其实是故意的?他故意把小皇帝逼到这个地步,好让天下人都知道小皇帝的狼子野心和不孝不义,借机铲除他的同党、剪除他的羽翼?

    夏侯烈怔怔地看着太后的銮宫上轻轻晃动的珠帘,听着珠玉碰撞发出来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如果说,英年早逝的元帝陛下是天生的战士、是天生的将军、是天生的帝王,那他的皇后,如今的太后陛下,就是天生能把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政客。

    厮杀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者说这更像是一场屠戮。

    城门大开,面如死灰的小皇帝拓跋彦披散着头发,着一身缟素亵衣,光着双脚走出丰都,走到太后的銮宫前,一言不发地跪下,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

    夏侯烈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可太后不肯放过他。

    小皇帝跪得双腿发麻时,太后终于道:“夏侯将军,本宫问你,皇帝既跪了这么久,该不该让他起身?”

    夏侯烈愣住。

    他在心里连连叫苦,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吗?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执金卫,哪有资格在这样的事上发表观点?更何况他还是曾经的北燕皇室,现下说错一句话,就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太后偏偏要把他架到火上烤,难道是想借别人的刀杀了他吗?

    挂满人骨的树枝果然托不住他。

    太后的声音在层层珠帘后道:“将军?”

    夏侯烈心道我算什么将军,这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能不能活过今天还是两说呢。可他更不敢不理会太后的命令,不然为难他、要他命的那个人就是太后。这实在是不是他擅长的事,与其这样他宁愿在太后面前射箭,哪怕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弄废掉也无所谓。

    夏侯烈咬咬牙,横下心,说:“陛下,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也许是因为看守城门的士兵没有听到声音呢?这个城门这么厚,现在时辰又早,说不定……”

    太阳高高地悬挂在众人头顶。

    大臣们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夏侯烈脸涨红了,可既然说都说了,太后也没让他停下,那就索性说完:“陛下皇帝年幼,您最近又不在丰都,他处理起事物来难免会有所疏漏,不然,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大臣们:“……”

    这下,他们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做不到了。

    这位鲜卑王子是不是疯啦?!什么叫“处理起事物来难免会有所疏漏”?什么叫“不然就这么算了吧”?这说的是人话吗?!这可是造反啊!是谋逆!这不是过家家!太后要是听信了他的谗言,那才是鬼迷心窍!自古以来权力斗争可都是你死我活的!

    太后道:“哦?你真这么想?”

    夏侯烈闷声闷气道:“是,臣真这么想。”

    大臣们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太后的声音似乎有几分笑意:“你说他年幼,那本宫且问你,你今年几岁?”

    “……十八。”

    太后问:“太子呢?”

    夏侯烈背后发寒,但不能不答:“十三。”

    太后道:“既然你比他大,往后就由你来教他射箭吧,也算是他的老师了。”

    太后的銮驾慢慢悠悠地进入了这座原先还把他拒绝在外的都城,而不肯放他进城的小皇帝仍然狼狈地跪在地上,一动都不动,好像一只被人遗弃的白狗。

    夏侯烈和銮驾一起进入丰都。

    看到的是满地的鲜血和堆在一起的尸体。

    他打了冷颤。

    銮宫上珠玉相击的清脆声音此刻听上去也没多好听了,反而让他想起原先听到的城门后的厮杀和惨叫。太后一言不发,从始至终都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华贵的銮宫之中,可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他相信不管拓跋彦再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推翻太后,绝对不可能。

    惊鸿踏过淋漓的、还弥漫着热气的鲜血,朝宫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