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通向他心跳的方向

    “今天还疼吗？”

    请过一天假，今天顾修明必须要去上班了，黎之容帮他拿过外套，把掌心覆在他小腹处，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关切地问道。

    “今天好多了，不用担心，今天是门诊，没有手术安排。”顾修明看着她脸上的担忧之色都快溢出来了，穿上外套，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本来就腰疼，你还要坐那么久，我听着都心疼，”黎之容撇撇嘴，稍微有些不满，一颗颗地扣好扣子，“我去送你，晚上几点下班？”

    “五点半，这次可不能再来神外等我了，新的一批实习生今天来科室。”顾修明笑道，理了理她有些微翘的刘海。

    “这倒是，还是先瞒着念念吧。”黎之容笑了起来，拿好车钥匙，跟顾修明一起出门。

    她今天也要去实验室那边，下午过来刚好来接顾修明。

    他们的假期好像是个摆设，寒暑假医院的病人直接是呈指数级别增长的，顾修明昨天才请了一天假，神外的排班就已经不堪重负了，以顾修明的性子，肯定是不愿意再给科室增加压力的。至于她自己，她导是不可能让她安心过假期的，开学就是电子信息省赛，还有国家赛，她绝对是假期都要被抓回去做课题的。

    陈主治看了一眼楼下站的整整齐齐的队伍，这批稚嫩的大四新生，来到医院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待会应该还有鼓励动员会，然后才会到各自轮转的科室。

    “咱神外这学期终于来实习生了，这回外卖有人取喽！”

    “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就想着压榨实习生，话说咱科室今年来几个？”郑副主任看了一眼颇为兴奋站在窗口观望的主治医，面色没什么变化，他今天安排了好几台手术，待会还要去核对病历，忙得很呢。

    “三个，B大医学院附属医院多，分给华仁的本来也没多少人，第一轮来咱大外科的就更少了。”顾修明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清朗，他昨天看过名单，除了之前说想来神外跟着他学习的那个小姑娘，还有两个学生选了第一轮轮转来神外，竟然再没有学生了。

    “这么少？我昨天才听内科的大主任说他们科室分了十个，十个啊，咱神外啥时候才能有这么多学生！”柴余成倚在门口，听到这鲜明对比，忍不住怪叫了一声，痛心疾首道。

    陈主治站在窗前看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也坐回了办公桌前，这才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神外手术多，急诊多，事情多，病人难缠，医患关系紧张，又是培养时间最长的大外科之一，不是有志于此的，谁实习轮转第一轮会来啊。”

    他三十好几才当了主治，神外副主任也好几个，郑副主任跟他还有修明是同期进医院的，另外几个主治和副主任都四十好几了，这个科室培养时间之长，出成果之慢，都是有目共睹的。

    之前都是别的科不要的学生才塞给他们的，也就这几年有顾主任坐镇，才吸引了几个好苗子。

    心外和神外两个难兄难弟，第一轮都是跟着陪跑的，最后一轮轮转过来的学生，不是保研的，就是想着考研的，实习能逃则逃，神外的发展比心外好一点，还不是因为科室里有这尊神外第一刀坐镇。

    “不过今年来了两个好苗子，医学院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顾修明看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地补了一句。

    “那非常好啊，估计是冲着你来的，咱大主任下届的专硕名额可热门得很呐。”柴余成笑着走到顾修明旁边，拿起来那份名单瞧了瞧。

    陈主治看着顾修明，笑了起来:“章主任的专硕名额更热门呢，不过名额只有一个，她老人家这几年带不动啦。”

    时间差不多了，郑副主任站起身往外走，拍了拍柴余成的肩膀：“你一个麻醉科副主任跟着凑什么热闹，少不了给你跑腿的实习生，我看你们科室大主任还是给你安排的手术少了，你管神外的事情比管你们科还上心，待会搭档我那台手术，你还不去做准备。”

    一天天的，这么爱往神外跑，只要是休息时间，别人找柴麻醉，来神外办公室或者住院部准能找到。

    “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顾修明调侃了一句柴余成，就这几分钟，柴麻醉往那角落不知道抛了多少个媚眼了，说着，往胸前的口袋里别了一支笔，挪了挪凳子，招呼了一边写病历的周佳楠，“佳楠，该去出门诊了，那病例本不着急。”

    周佳楠闻言，立马站起身，拿好纸笔就打算跟着顾修明一起出去。

    柴余成连忙凑了上去，挑着嘴角冲她笑：“晚上一起吃饭？”

    周佳楠跟着顾修明，看了一眼笑得格外灿烂的柴麻醉，抿了抿唇，指了指手里的病例本：“下午要去给病人办出院手续。”

    言下之意是，时间可能有点长，什么时候下班都是不一定的。

    “没事，我可以等，就这么说定了昂，我去跟副主任上手术了。”柴余成冲他招了招手，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上了副主任的脚步。

    往门诊那边走的时候，顾修明微微低头，看着学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身形似乎都还有些僵硬，柔声安慰道：“余成就这性子，不用顾及我们的关系，听从你内心的意愿。”

    余成自来熟惯了，才追了没多久，佳楠又是个性子略温吞绵软的，他跟余成是老同学兼老搭档了，她要是因此而不好拒绝，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柴老师挺好的。”周佳楠轻声道，没敢抬头看自己的老师，她只是还需要时间去接受，她对柴余成并没有那么抗拒。

    只是那张挑着嘴角笑得灿烂的风流多情的俊脸最近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刚才离得太近了，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佳楠，你是我的学生。”顾修明声音温和里带着几分郑重，他是神外的主任，他的学生不应该有太多顾虑，佳楠有足够的底气，能力的提升才是最重要的，“对了，这批新来的实习生，我想让你带一个。”

    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有苏念帮忙，她的工作也会相对轻松一点。

    “都听从老师的安排。”周佳楠轻轻点了点头，站在老师旁边，仔仔细细地记录，听他问诊和开处方。

    下午五点半。

    “苏念小姑娘，取外卖喽！”柴余成冲新来的小姑娘笑了一声，摇了摇手机，把手机号和名字写了递给她。

    “哎，这可是佳楠的学生，你怎么还使唤起来了。”郑副主任也打算下班走人了，看着柴余成那副自来熟的架势，颇有些为这几个实习生的未来捏了一把汗。

    他和修明都没这点子毛病，剩下这几个一丘之貉，都是喜欢让实习生跑腿的。

    “咱也是这么过来的，小姑娘给老师帮帮忙不过分吧？她还在住院部呢，回来我就说外卖是你取的，奶茶是你买的，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怎么样？”柴余成指了指多买的几份奶茶，挑了挑眉。

    苏念点了点头，接了单子过来：“柴老师说话要算话，奶茶有我一份吧？”

    “有有有，肯定有，今晚值班的医护们一份不缺，你就放心吧。”

    实习生大概都是这么过来的，苏念也没什么可怨念的，神外的老师们已经非常好了，工作虽然很忙，但是科室氛围很好，不愧是顾教授带的科室，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她经过停车场往外走的时候，刚好看到顾教授打开那辆银灰色车副驾驶的车门，长腿一迈坐了上去。

    冬天香城黑得早，天色近晚，看不清楚面容，她也是凭着对顾教授的熟悉才看出来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形是属于他的。

    嗯？是有人来接顾教授吗？

    黎之容侧过身来帮他扣好安全带，看着顾修明那张明显带着倦态的苍白俊颜，又心疼又无奈。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面色还是正常的，痛经基本没什么反应了，晚上过来接他，就看到美人捂着腰，高挑清瘦的身形似乎都摇摇欲坠，刚坐到副驾驶座位上，他就闭上了眼，薄唇紧抿，已经累得连句话都不想说了。

    “晚上想吃什么？”黎之容摸了摸顾修明的头发，看着这人桃花眼紧闭，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他鼻梁高挺，本来是很立体的五官，现在却是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连眼睛下漂亮的圆弧形卧蚕都浅了几分。

    在停车场，黎之容也不着急开车，把顾修明抱过来了点，一边帮他按摩酸痛的腰部，一边问他想去哪里吃。

    回去做饭可能是来不及了，她也才从实验室那边回来，刚出来就赶过来接他了。

    “我都可以，选你想吃的吧。”顾修明没有睁眼，倚在她怀里，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都能晕过去了。

    太累了，早上门诊人本来就多，他被病人纠缠着问到了两点多，去换卫生棉条的时候，连下面垫好以防万一的卫生巾都快被浸透了，才吃过饭又去住院部看了一下要做手术的病人的情况，腰部又酸又胀，他现在累得连说话都困难。

    神外几乎是连轴转，没有任何休息时间，所有的医生，工作量都是严重超标的，不止是他们科室，华仁所有的医生几乎都是这样。

    之前还能扛得住，经期他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生理期还这么忙，简直太受罪了……”黎之容只觉得心里像是被钝刀割一般地疼，就是看着这张憔悴的脸，都替他难受的程度。

    那泛白的唇瓣微张，唇珠微微颤抖，黎之容没忍住，凑到他跟前，噙住了那唇瓣，用舌尖描摹姣好的唇形，再撬开他的牙关，缠住滑腻的舌头吸吮。

    亲了好一会儿，黎之容松开了顾修明的唇瓣，他苍白的脸颊上都微微泛出了憋气的潮红色，疲惫的桃花眼微微睁开，然后轻轻拽住了她的衣领。

    “容容……我想吃虎坊桥那家炸糕……”顾修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那么想那家的小吃，之前他还是主治的时候，下了班经常和同科室的陈郑两人，还有余成一起去那条街，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就再没有时间去了，想吃也是点外卖，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感觉了。

    他知道今天这个要求也许有点任性，可是真的好想……忙了一天，刚上车还能强撑着，被女朋友在旁边妥帖照顾，浸透着安慰和爱意的亲吻几乎击垮了所有的心理防线，委屈劲儿一上来，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比自己小九岁的女朋友撒起娇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个动作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好，带你去，不过那家是特色店，可能要排队等一会儿，你先休息，我买好了再叫醒你，好不好？”

    黎之容没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妥，不过就是开车过去再排个队，哪怕今天就是走路过去，她都一定会给他买到。

    哪怕在医院里再雷厉风行，在无影灯下那把手术刀运用得再出神入化，在患者眼里他有多么恍若天神，都不能忽视他也是血肉之躯的事实，医生是人，不是神。

    他也会痛的，会累，会脆弱。

    路灯开启的时候，香城就进入了繁华的夜间，路上是开着近光灯川流不息的车辆，交错的环线令人眼花缭乱，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这座城市奔波，黎之容放慢了车速，尽力让车行得平稳安然，看着副驾驶上那人美眸紧闭的倦态睡颜，心里甜蜜且酸涩。

    修明没有任性过，就连刚才提要求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询问态度，拽着她衣领的手指颤抖无力，她看着爱人这样谨慎又试探的态度，说不心疼是假的。

    他似乎把所有的柔软和偏爱都给了她，把所有的理解和包容都给了病人，唯独对待他自己，苛刻且不近人情，甚至于，自虐且残忍。

    本就是块美玉，却觉得还做的不够，似乎要精雕细刻血骨生花，才觉得不辜负完美主义一般。

    难得依赖，也难得任性，连这都不是娇纵的，带着他一向温和又隐忍的恳求态度。

    怎么不让她爱到骨子里，恨不得把星辰都摘下来捧给他。

    苏念取完餐回来，那辆车都还没有走，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就更加好奇了，坐在主驾驶上的人，会是谁啊？难道，顾教授有女朋友了？学校里也没听说过呢。

    她才来神外，也不好意思问，只能把疑问全压下去，带着满腹心事来到神外科室。

    她的老师才从住院部回来，柴老师站在她身边，含笑看着她整理病例资料，偶尔还上手帮帮忙，晚上是老师和一个主治医值班，护士站还有几个护士来往，推着治疗车或拿着托盘，行色匆匆，走路带风。

    看到她过来了，柴余成笑着招了招手：“这里，”说着，又转过头对周佳楠笑道，“佳楠，奶茶是你的学生点的哦。”

    周佳楠闻言，抬头冲苏念露出了个亲切温和的笑容：“谢谢你，你也累坏了，趁这会吃饭休息吧，晚上值班可有得忙呢。”

    柴余成接过了袋子，取了两杯奶茶，又把剩下的全递给苏念，这才帮周佳楠打开饭盒。

    “忙一天了，该吃饭了吧。”

    周佳楠接过奶茶，又看了一眼小姑娘拎着袋子离开的欢快背影，看着柴余成轻笑：“都是柴老师点的吧？”

    心思都打到这里来了，借着学生的手攻略她，她又不傻，哪里看不出来。

    “看破别说破啊，快喝奶茶，还是温的呢，晚上指不定还有手术，你可别刚喝几口就进手术室了。”

    柴余成挑了挑眉毛，也没否认。

    “修明，买好啦，回家吃，还是想下来逛一逛？”

    黎之容亲了亲美人苍白的唇瓣，递给他一杯温热的奶茶和热乎乎的炸糕。

    顾修明睁开眼就看到了爱人满含温情的眸子，他被扶着坐起身，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景色，轻声道：“容容，对不起，我今天任性了。”

    现在快十点了，容容应该排了很久的队，他明明知道这家要排队，还这么任性，心里的愧疚突然就涌上来了。

    她明明也很累，他为什么要折腾她，果然是这几天被宠坏了吗，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女朋友呢。

    黎之容看着顾修明眼下的淡青色，又听到他说出这样自责的话，心软得一塌糊涂，心里的心疼劲儿翻涌上来，简直能把她淹没了。

    长久的劳累不是两三个小时的补觉就能解决的，她其实是想要直接送顾修明回家再去排队，也被他拒绝了。

    她的修明一点都不任性，他已经足够克制了，已经足够压抑自己了。

    黎之容弯腰，拨了拨他额前的细碎的黑发，在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修明，别有心理压力，好吗？你今天本来就很累，有想吃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怕就是在从城南到城北，我都是乐意的，只要能满足你就好。”

    说着，牵起顾修明的手：“我们下来逛一逛吧，好不好，车里待着太闷了，你也正好下来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话音落下，把手挡在顶头门框处，护着顾修明让他下车。

    “明天还上班吗？”黎之容一只手牵着顾修明，另一只拿着炸糕咬了一口，侧过头含糊地问道。

    这家的炸糕做得确实是这一带最好的，皮薄馅大，软糯的豆沙馅，咬一口都觉得唇齿留香，也难怪修明会喜欢了。

    “明天休息。”顾修明也咬了一口，跟她一起牵手在这条吵吵嚷嚷的小吃街上一起走。

    “那正好，吃完逛逛消食，回去再睡觉刚刚好。”黎之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狭长的凤眼微眯，冲顾修明露出个明艳的笑容。

    顾修明有些愣神。

    她眼中映入了繁华的夜色和熙熙攘攘的过往人群，他的面容在那清澈的眼底反而更加分明，冬夜呼出的白色微微蒸腾，其他似乎都自动模糊了。

    有点像老套的电影情节，女主角出现的时候，连光影都变得浪漫了。

    月色融解了寒冬，灯火缀满整片街道，煌煌如白昼。光像一层浮游的萤火，落在她下颌线凌厉分明的脸上，光影在她脸上变幻，顾修明莫名有些心痒。

    他第一次忽略了周遭所有的人，在这喧扰嘈杂的街道上，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主动撬开她的牙关。

    黎之容也愣了，她没想到顾修明能在这里主动吻她，对容易羞涩的美人教授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修明难得主动，她也没有做别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与自己唇舌相缠。

    有那么一瞬间，顾修明觉得心底所有的防线和屏障都被这炽热的火焰燃烧化为了灰烬，连理智都在火光中悲鸣。眼前这条蜿蜒的小路，似乎通向他心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