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晚宴

    围观人群纷纷散去，很快便只留钟乐诚一人站在原地。他想想自己刚才的冲动行为，倒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倒也不算白来一趟，钟乐诚安慰自己，揣着一张名片回到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看来徐音还在忙她的宝贝标本。钟乐诚将名片上的号码存进手机，想了想，又登录　qq，给初中死党发去消息：「你还记得林清玟吗？」

    他打完又删掉，再打再删，内心犹疑不已。都过了五六年了，突然问起似乎有些突兀，万一被徐音知道自己还记挂着前女友，难免让她心情不好。钟乐诚自我拉扯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起身去厨房准备饭菜。

    没过多久徐音便回来了，但在厨房里忙活的钟乐诚没有听见她开门与说话的声音，直到她突然从后面抱住他。钟乐诚被这突然的拥抱吓得怪叫一声，整个人弹起来，回身怒视徐音，“怎么跟猫一样没有声音的，吓死我了！”

    “像猫一样会被吓到跳起来的是谁啊？”徐音揶揄他，见钟乐诚怒眉倒竖，笑着连连道歉。她将脑袋埋在钟乐诚肩窝里蹭蹭，弄得他痒痒的，缩起脖子不让她碰。徐音只好去亲他的脸，亲他的脖颈，环着钟乐诚腰肢的手不安分地往他衣服里钻。

    钟乐诚在徐音怀里拱了拱，“现在别……我要炒菜了。”

    “迟一点吃也没关系。”徐音语调含糊，亲吻他的耳垂，将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腿间，钟乐诚臊红了脸，推拒徐音的手不自觉垂了下去，但她却并不继续动作，放开了他，后退一步。

    钟乐诚抬起头，看见女朋友瞬间变得冷淡且戒备的表情，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那是什么？”徐音指着案板边上的手机问道。钟乐诚顺着她的手看去，顿时明白了她愤怒的原因——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朋友发来的消息：「林清玟？以前咱班上那个学霸？」

    自己竟将消息发出去了！钟乐诚手脚僵硬，他的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形，眼睁睁看着徐音拿起他的手机。

    “小乐，这是什么？”徐音举着手机又问了一遍。气氛跌至冰点，徐音阴沉审视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栗。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徐音禁锢在她与桌台之间，无路可退。

    徐音几乎是在叹息，“你就非要想起她不可吗？”

    “不是的！我对她早就没有任何想法了！我只是想找个突破口，搞清楚我到底经历过什么——”

    “你经历的事情，无非就是辞职当网络写手，和林清玟分手又和我在一起，这些事情问我不就好了吗？”

    “不，不只是这些，我刚才去了发源公司，差点跟那里的员工打起来，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还有庄小龙辞职了，他又去了哪里？这些你回答不了我。”

    徐音嘴唇紧抿，看上去像是要阻止自己说出些什么。钟乐诚看着她，像是等待审判的结果公开。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块滚下山崖的巨石，非得撞上什么东西才能停下。

    但徐音只是把手机还给了他，“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我现在确实没法回答你了。可是如果你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却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你会后悔吗？”

    钟乐诚耸耸肩：“或许吧。不过再糟又能糟到哪里去呢？再说这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嘛。”

    徐音笑了笑，抱住了男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笑容凝固，淡去，变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钟乐诚本以为徐音的朋友家会是普通的公寓楼，结果车一路开进了山腰的别墅区。钟乐诚觉得自己要信息过载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奢侈又华丽的地方！穿过挂着巨大油画的走廊，一排排装饰繁复的水晶吊灯使得餐厅如白昼一般亮堂。整个房间以白色为主，金色为辅，丰盛的鸡鸭鱼肉冒着热乎乎的香气，堆满了每个盘子，鲍鱼、鹅肝、生鱼片以及海鲜都可以随意拿取，高脚杯垒成的酒塔、银色的餐具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钟乐诚甚至看见了一个流着巧克力酱的小喷泉。

    房内或放或挂的标本，从地上跑的到天上飞的，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巨大的鹿头剥制标本，鹿角延伸出许多尖锐的枝丫，温驯湿润的鹿眼静静凝视餐厅中的每一个人。

    “曾叔好。”徐音带着钟乐诚和别墅主人见面。曾叔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黑得发亮，精神矍铄，见到徐音很是开心。

    “小音！真是好久不见，这位是？”

    “这是我男朋友，钟乐诚。小乐，这位是曾叔，和我家是世交。”

    “你好你好！”曾叔热情地拍拍钟乐诚的肩膀，“小音你这还是第一次带男朋友过来，跟家里人讲了吗？”

    “还没有，我想等我妈生日再说。曾叔你可要先替我保密啊。”

    曾叔爽快地答应了，他的目光又转向钟乐诚，“小钟啊，我可是从小看着徐音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让她受委屈！”

    “好，曾叔你放心。”钟乐诚挺起胸膛，活像个被老师点名当班长的小学生，徐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曾叔又与两人闲聊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去招呼其他客人。

    期间偶尔有人来与徐音攀谈，聊的都是些标本交易和制作的问题，钟乐诚听不懂，便索性溜到露台上吹风。明亮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屋内的喧嚣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小乐。”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徐音缓步向他走来。她身穿一袭红裙，散发被盘在脑后，看上去明艳又高贵。她在他身边站定，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钟乐诚不愿意让徐音看出自己的窘迫：人们对他衣着举止的暗中打量、知道他是徐音男伴时的表情、得知他的职业后了然的眼神，都在不断提醒他与徐音之间有着多么难以逾越的落差。即使西装革履，他也永远做不到和徐音一样，无论面对谁都收放自如，谈吐得体，散发不怒自威、掌控一切的气场。

    “你和在家里很不一样。”钟乐诚说道。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更……强势。”

    “那你会反感吗？害怕吗？”徐音向他靠近了些，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脸。

    钟乐诚摇了摇头，“这样的你也很美。”

    徐音笑了，面部线条在月光下柔和不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大家可都不喜欢这样咄咄逼人的我——他们的恭维赞美，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她撑着栏杆，眺望远方灯火，低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痴迷于骨骼标本吗？”

    钟乐诚微微站直了身体，“为什么？”

    “骨骼是最真实、最纯洁的、摆脱了外在修饰的美，它是隐藏在皮肉之下，生物最本质的模样。”

    “那外表呢？外表不也是一个人本身的展现吗？”

    “这两者怎么能够相提并论？皮囊只不过是一层可以被更改、被重塑的装饰罢了。”徐音轻叹一声，“真是奇怪，就算知道这些道理，人们还是会被美丽的外壳吸引，通过外貌来评判他人。”

    “确实如此，能和你一样不看重外表的人的确很少。”

    “不看重外表么？”徐音笑了笑，“你错了，现在的我，早就不是真正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