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黑暗

    制定杀人计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这将是一系列具有强烈针对性的谋杀,而不是随机选择作案目标的无差别杀人。该怎么在那帮牲畜全部下地狱之前,避免被警察抓住,这是狄暖树需要着重考虑的问题。

    狄暖树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垂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资料。

    他的杀人名单上几乎都是有权有势的家伙,这让他杀人的难度呈直线上升:用什么样的方式接近那帮牲畜,用什么样的杀人手法了结他们的性命,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案发现场、销毁证据……这些都需要注意。

    但好在自己曾经对五人团及其家人进行过非常漫长又详细的跟踪、调查、记录。因此狄暖树甚至不需要再去翻看自己之前收集的信息,那些资料便在狄暖树的脑海里铺成细细密密的网,让他很快地确定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以此为切入点,狄暖树如流水一般流畅地制定下了接下来的杀人计划,由点,到线,到面;包括pn A,pn B,pn C,每一环节的后路,直到在如无意外情况下的全员死亡。

    四个小时,粗略的计划已经在狄暖树的脑海里成型。接下来,就是实地的调查,细化、微调他的计划,以及思考一个关键的问题——

    祁少英,这家伙,怎么办?

    狄暖树皱眉思索着。

    事实上,半年前,这位一路跳级的少年天才还只需要在课余时间看看,看看公理化集合论的非正式表示当做课余消遣;半年后,他思考的东西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狄暖树足足考虑了十来分钟。

    杀了祁少英,可这家伙其实没有参与杀人;但放了祁少英,目前也毫无可能性。这家伙不仅会妨碍自己的计划,就凭这家伙本就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更是迷奸、轮奸的参与者,狄暖树就基本只剩下把对方迅速了结这一个念头。

    干脆……干脆还是先关着。

    关着让自己仔细观察。

    让他能够仔细看看这个人渣,在尘埃落定之后,最后到底需不需要用死赎罪。

    狄暖树看了一眼被自己用各种各样链子铐住的祁少英,面无表情。

    ·

    “你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祁少英愣了一下,被对方的问题问得有些懵。他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你要干嘛!?”

    对方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然而并没有理他,而是拿着两个不锈钢碗走到那个锅子旁边,把碗筷丢进去,然后一手提着锅,一手拿着放在矮柜上的砧板,出去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对方又提着干净的餐具回来,拿着抹布把矮柜和那个桶一擦,再出去洗了抹布,把抹布放回来,又出去洗了个手,才坐回到祁少英面前。

    “手机密码是多少?”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穿着黑白色的篮球裤,看起来显得年纪很小。这会儿他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小了一圈,但和无法站起来的祁少英相比还是显得居高临下。

    祁少英回过神来,一声不吭。

    “手机密码。”男人又问了一遍,垂着头看着满身伤痕的祁少英。

    祁少英闭着嘴巴。

    “回答我。”对方的语气冷冰冰的,又加了一句。

    回答你?

    祁少英突然就心头火起。

    他堂堂祁二爷,现在脖子上还拴着链子,下身撕裂一样痛,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皮,被人当成狗;这傻逼还在这说什么“回答我”?不就是上了这家伙的不知道谁,这傻逼还想怎么样?!啊,折磨够了,这后面还有新手段呢?

    从之前这人的逼问里,祁少英差不多也知道自己时运不济,玩了个大麻烦;但这人也未免太他妈贱了,没完没了了还?

    “你他妈想干嘛啊傻逼?有种就把老子杀了,不然你就他妈的给我等着!”祁少英叫道。

    而对方看着他,却不说话。只是挺直了身子。

    “你……你他妈脑子有病啊?!现在人也打了,人也操了,我和条狗似的被你关在这儿,你还他妈想干嘛啊?!我跟踪你是我不对,我操了你们家那谁也是我不对,但你这别不是要和我家勒索吧?你就是这种穷逼?你想要钱啊,我有钱啊!我钱都给你!”

    祁少英的怒火夹杂着害怕。他怕死,但他这会儿真要疯了。

    这男人到底想干嘛?这男人到底想干嘛啊?!

    隐隐约约的第六感让祁少英觉得这个男人想要的根本不止于此。说实在的,其实男人只是问了普通的一个问题而已,但这背后隐藏的不可见的危机几乎要把祁少英逼疯。那种不确定感让祁少英语无伦次:“他妈了个逼的,你想干什么你……”

    之前这家伙倒还有些杀意,但哪个杀人犯还会给被害人煮面条、洗碗筷?祁少英真的受不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关在这儿,那个男人是真他妈有病啊?!

    对方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祁少英嘴里的粗话一串一串地吐出来,一个字也不说。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他妈的!不就是上了你们家那谁一次,你他妈还想怎样?有种把老子杀了!被上一次怎么了,又没要她的命,你们家那宝贝是逼眼儿被我操坏了还是他妈的意外怀孕了?他妈的贱人,我看她叫得挺欢啊,自己上赶着挨操的……”

    他话没说完。

    被人一脚踢到角落去了。

    对方今天穿的是球鞋,但踢起人来照样疼。祁少英看不见对方是如何的面色冷若冰霜,但能感觉到那人一脚脚踹在自己身上的力气像是发了疯发了狠,全往自己头上招呼。

    祁少英蜷在墙角,用手护住自己的头,但他能感觉到,又流血了……血从头上流下来,手也在流血。

    流血没有声音,但就是湿润润的,祁少英也几乎闻不到味道。

    他又开始浑身疼得发麻,预计到之后又是一番狂风暴雨。

    球鞋踹在他的头上、手上、肩膀上。

    但出乎祁少英意料的是,对方这一次只打了他寥寥几分钟,就停止了;然后开始静静注视着他。足足十来分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祁少英嗬嗬地喘着气,像虾米一样缩在墙角。

    对方没有说话,厂房里寂静无声,好像只有祁少英粗重的喘息。对方轻轻的呼吸声几乎静不可闻。

    而过了一会儿,对方便突然走开了,一下子关掉了厂房内唯一的那盏台灯。

    于是,一瞬间,厂房内突然一片漆黑!由于窗户也被遮住,这会儿整个厂房里连一点点的的光线也没有了,伸手不见五指。

    祁少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的听力却突然在黑暗中变得很灵敏。

    拉开抽屉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黑暗中,有人慢慢朝他走过来。

    祁少英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他本来就像个小孩子,怕黑,更别说是在这种情况下的极致黑暗。他的伤口流着血,流到皮肤上湿湿的,但这会儿已经被祁少英完全忽略,只剩下心脏处传来几乎快要凝结成实质的恐惧。

    黑暗中的那个人也不说话,就是慢慢地走过来,然后一把握住了祁少英的手铐,像是能够夜视似的,用手里的钥匙把手铐打开,再把轻微发着抖的祁少英压在身下、手背到后面,在身后又重新铐住了。

    祁少英疯狂挣扎!他在厂房里大喊大叫,动着自己的手脚,但对方就像一块沉默的吸音海绵,没有一点反应,同时还十分暴力地完成了对方想要做的事情。

    祁少英像一条虫子瘫倒在地,他的下巴重重地嗑在地板上,但却没法起来。

    沉重的脚镣限制着他的行动,连抬起来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双手被铐在身后,脖子上的链条窸窣作响。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

    “这块地区已经全被废弃了,没有人,你叫了也没用。”对方说,“在这里好好反省你自己,直到我回来。”

    可是你根本没有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祁少英想破口大骂,在这片黑暗里他只觉得度秒如年。但一张口,他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封住了,竟然不太发得出声音。

    我怎么了……

    祁少英想去摸摸自己的喉咙,但一双手被铐在身后。他碰不到。

    那个男人也不管祁少英在做什么;祁少英只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窸窸窣窣,渐渐远去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厂房的大门处便亮起一道光,而男人消失在光里。

    下一秒,世界一片漆黑。

    祁少英疯狂地尖叫起来。他的嗓子突然又能发声了,在一片含混的呜咽之后,便是无休止的尖叫。

    开灯!

    开灯,开灯!开灯啊啊啊啊啊啊啊!!!

    狄暖树!你回来!我说,我全说!!!

    你给我把灯打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正如那个男人所讲,这片废弃的厂区不会有一个人回应他。那些惊恐又痛苦的尖叫,混合着求饶,冲击着祁少英的耳膜,但更像一场奇妙的幻觉。无边无际的黑暗默默地吸收了这些声音。连祁少英都在恍惚间失去了对这些声音的捕捉。

    他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祁少英弓起背,他的额头抵着地板,眼睛瞪得几乎酸痛,也没看见近在咫尺的地面,只知道自己正在地上。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脚,也没办法灵活地使用它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除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祁少英其他也听不见。

    怎么只有一片黑呢?

    这片黑暗的边际在哪呢?

    时间!时间过去多久了!?

    祁少英头晕目眩起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含含混混地颠倒、旋转,他的心跳加速。

    他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不知道到哪个方向。他含混地叫喊着,不知不觉眼泪便无知无觉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黑……黑色……到处都是……

    那些湿湿的东西爬过祁少英满是伤痕的脸,但却不太能被感知到,直到他整张脸都糊满了眼泪、鼻涕、口水,呼吸都要被堵住。

    呃啊,灯……哪里,光……

    祁少英大睁着一双眼,浑身火辣辣的疼痛都仿佛在渐渐消退。

    直到脖子被狠狠一勒!

    这是什么?是链子吗?有一根链子吗?

    但他也看不到。

    只有黑暗、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说……我说……”祁少英的吐字含含糊糊的,双眼看着这片无垠的黑暗,一个人不知道对着哪里无知无觉地流泪,“我说……我……”

    他像一条虫子一样趴在地上,下身赤裸、衣衫凌乱,手脚都被缚住,因此只能胡乱扭动或者渐渐感到喘不上气来。他的脸贴着地板,身上都是血、汗、眼泪、鼻涕、口水,这些泥泞的液体把他混乱不堪地包裹起来。

    “我说了,我会说……我会说……”

    他发出语无伦次的声音。

    我……呃啊……可以……说……

    都说……什么……

    说……啊……

    ·

    然而另一个人根本不知道厂房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经离开厂房很久了。

    那片废弃厂房根本不用担心,狄暖树做了好几道保险,没人会发现那里关着一个社会渣滓。而现在,他只是静静地回忆着他脑海中的计划。

    他一把拉开车门,坐上去,系紧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待会儿先去休息,晚上出门踩点。至于厂房里的那个人渣,到时候回来再说。

    狄暖树眯了眯眼,看了看头顶的烈日。

    第一个要死的人,他已经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