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淋雨:暧昧的浮云暗涌
唐羽问完,厉子碣不答。他四处踱步,最后烦躁地把包卸下来,交到唐羽手上,撂下话说,“老师要叫,就说等我十分钟内回来。” 说完人就跑了。 “喂你!干嘛去——”唐羽疑惑。 “检讨忘家了!”厉子碣留下飞驰的背影说。 这都能忘,唐羽踢了两脚地上的叶子想。 厉子碣疯跑出了校门,才撑着腿大口换气。 跑出来了,感觉好很多。 他有点受不了那种正式的场合,大家彬彬有礼地相见、谈事,而更糟糕的是,自己是事情的中心。 简直要窒息了。 所以当老师提到检讨书后,他一翻包恰好发现忘带了,就立刻逃了出来。 厉子碣慢吞吞沿着街道,朝家走。 正值中午,门口小商店的老板悠哉悠哉地从自家店冒着热气的格子锅里选关东煮吃,厉子碣都忍不住抬头嗅了嗅。 好香啊,他想,这事赶紧弄完吧,我还想吃饭。 厉子碣加快了脚步,估计着五分钟应该是能到家。 等他进了小区,爬上楼,在卧室的桌面上找到那份誊在信纸上的检查,突然萌生了“就这样吧”的念头。 他弹了弹那脆薄的信纸,想到还困在学校的宋玉,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摔上门大步朝学校赶去。 厉子碣刚一出门就有雨滴落下来了。 他抹了把脸,没当回事。 结果刚走到客运站那里,雨就下大了。 厉子碣赶紧把检讨罩在校服外套里,找地方躲雨。 他跑到路边的一家小餐馆的屋檐下,看着雨越下越大,只能自认倒霉。 “也不知道宋玉他们谈完没,”厉子碣一皱眉,“耽误了这么久,回去又要被说了。” 这会儿正是午饭的点儿,小餐馆前人来人往,来吃饭的顾客多是附近客运站里出来休息的司机和工人,厉子碣挺大一个小伙儿挡在店门口,多少有点碍事。 没一会儿,老板娘出来了,拍拍他,厉子碣连忙说,“我马上就走。” 老板娘笑了笑,指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进去坐吧。” 朝里一看,这才发现,这是家卖快餐盒饭的小店,玻璃门里是满满的烟火气。 厉子碣的衣服有点湿了,但他还是捂紧了拉链道,“谢谢您,我不坐了,”说着朝边上迈了大半步,把店门空出来,“打扰您做生意了。” 老板娘系着个画蜘蛛侠的围裙,摆摆手道,“没事。”说着就又进店忙活去了。 厉子碣松了口气,缓缓蹲下来。 急雨如泼,一时间,下得不平整的马路上都积起小水洼。 再不走,就更走不了了。他想。 这时,厉子碣看见有人骑着辆电动车停在路边。那人似乎很急,腿一跨下来,就朝店里跑,钥匙都没拔。 厉子碣观察着,等男人的身影刚一进屋,他就冲出去,一扭钥匙迅速发动了电驴,一溜烟,骑着车跑了。 男人发现车被骑走后探出头来,叼着烟骂,“唉这小子——怎么都不吭一声,把我车偷跑了!” “动作还快得很。”蔡绍看着厉子碣冒着雨远去的身影道。 这时老板娘拿着毛巾过来,给他呼噜了几下头上的水说,“你那雨衣脱了再进来,弄得到处是水。” 蔡绍立刻认怂,“是是。” 他把雨衣在外面抖了抖,才进店找空位坐下,问媳妇,“刚那小子谁啊,你认识?” “哪个?”老板娘说。 “把咱车骑走的那个!” “哦,他,刚在这躲雨来着。我看他穿着二中校服,兴许是真有急事吧,”老板娘擦这桌子说。 厉子碣骑着电动车,紧赶慢赶回到学校。 也不顾身上淋湿了,一股脑就冲进去找宋玉他们。 等他到时,宋玉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正和唐怡二人站在边上谈话。 宋玉见厉子碣搞得一身雨,冒冒失失回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淋透了没有?你这样要感冒的。” 厉子碣擦了把脸,半天才把怀里那份皱巴巴的检查抽出来,“回去取东西了。”他注视着宋玉的眼睛说。 宋玉叹了口气。一旁的唐怡赶紧递上纸巾来,“哎呀,那也犯不上冒雨去取。宋老师,您这孩子,还真是实诚。” 宋玉苦笑,接过印着花纹还香喷喷的纸巾,捧着厉子碣的脸给他擦。 唐羽看着,就觉得很别扭。但究竟是哪里别扭,他也说不上来,那种诚恳的关心,旁若无人的亲密,真的只是来帮忙的朋友吗? 简单擦出个人样来,宋玉才推了推厉子碣说,“我们进去吧,老师还等着呢。” 厉子碣点点头。 办公室内。 其他老师都吃饭回来了,在工位上休息。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剃得贴头皮的短发里,还夹杂着清晰的白发。 “吴老师,”宋玉拍拍厉子碣的肩,“我们回来了。” 吴老师抬起脸看淋成落汤鸡的厉子碣问,“厉子啊。知道错在哪儿没有?” 厉子碣抿着唇不答。 宋玉赶忙说,“是,老师,他知道错了。” “我没错,”厉子碣突然抬头,双眼炯炯有神道,“我这是正当防卫。” “如果我不反抗,现在被砸到住院的就是我了。”他笃定道。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厉子碣,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 找不到突破口,他把炮火转向了宋玉,“你怎么教育的小孩?我知道厉子碣家里情况很特殊,你作为孩子舅舅,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应该也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和他更能有共同语言。” 老师说,“你私下有认真和孩子聊过吗?” 厉子碣打断道,“你别说他,不关他的事!” “厉子!”宋玉拦住他,抱歉道,“老师不好意思,他就是倔,我们在家里说的好好的。请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和他出去谈谈?” 老师起身,做了个请出的手势,“那您先聊。” “好。” 宋玉领着厉子碣出来了。 唐怡和唐羽已经去吃饭了,行政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们到了靠窗的围栏边,宋玉不解地看着厉子碣。 “哥你别管我。”厉子碣说,“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宋玉问,“你不读了?” “……” 厉子碣沉默了。 “认错,然后道个歉,有那么难吗?”宋玉说,“好吧,我不管你。我们分析一下。” “你不读了,是吧。先不说你学习的事,你在国护队这几个月,白练了?不是说好要做选调生,以后去当兵的吗,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宋玉开导他,“厉子,你不要说气话,因小失大太不划算。” “那你要我怎么样?”厉子碣皱眉,“进去低头道歉,承认这些事都是我闹出来的?” “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厉子碣揪着宋玉的前襟说,“哥,你不懂。你不是蘅宁,我也不是唐羽,我们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 他咬着牙眼眶红红道,“……我不能松口。” “别——有监控……”宋玉扒开他的手,看着满是褶皱的绿衬衫哄道,“厉子,我知道你不开心,我当然是偏向你的。但表面功夫你要过得去,就道个歉,和解一下,不行吗?” “监控拍不到这里。”厉子碣岔开话题说。 他攥着检讨的手背上筋络虬结,好半天才看着宋玉说,“好。我进去道歉,你就满意了是吧?” 厉子碣后退两步,边退边看着宋玉说,“这就是你说的,会偏向我。” 宋玉赶上去抓他的手,“你怎么能这么想!” 厉子碣狠狠甩开他,冷冷道,“我是什么人,你不是最了解吗?” “我在外面打人,回去打你,这样才对。要不然怎么能打得你爽得哭?” 宋玉满脸不可思议。 “我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被管,”厉子碣摇摇头说,“对不起宋玉,是我不该请你来,来帮这个忙。你走吧,我会和老师说实话的,要罚也好,背处分也好,就这样吧。”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了。 宋玉攥了攥拳,大喊,“厉子碣,你站住!” 厉子碣的身影顿了下,但没有回头。 宋玉冲上去,用尽全力扯着他,扯到一面白墙边,又奋力把他朝墙上一推—— 宋玉比厉子碣矮了一头,这让他必须仰着脸和他说话。 宋玉梗着喉咙说,“你以为只有你委屈吗?” “马上高三了,被你打住院的同学,因此错过了一轮复习,他们委不委屈?”宋玉又指外面,“还有唐羽,这事他完全没动手,结果也被牵连到被训话,他委屈不委屈?” “……还有你们班主任。带毕业班压力够大了吧,这一开学,班里最有前途的两个男孩,就闹出这种事来,他委屈不委屈?” 厉子碣不耐烦地别开头,鼻息很重地呼吸。 “你看着我!”宋玉摁住他的肩大声道。 “你自己想一想,想清楚。”宋玉说,“是,我不是你的谁,我没资格教训你。但就算100块请个演员来,你也要配合吧?” 厉子碣的喉结滑了滑,不说话,但神色已经平复了好多。 等他们二人都平复下来,宋玉才说,“……为了你,我请了半天假,特意赶过来。” 厉子碣猛地抬起头看他。 宋玉自顾自道,“我很重视你的事,你呢,你的态度就是这样吗?” “你说的对,我们普通人,是都在替自己谋未来。你也该替自己的未来想想,负起责任吧。” “你想一辈子做小孩吗?”宋玉看着厉子碣被打湿的额发和湿漉漉的灰黑色眼睛,替他撩了下头发,别到耳后去。 雨声渐缓。 良久,没人开口。 宋玉独自进了办公室。 厉子碣反应过来,跟着他的身影追了进去。 厉子碣站在宋玉身边,深呼吸几口,道,“老师……我知道错了。”他低声说,“这件事,是我不该动手打人,伤了同学,也伤了家长的心。” 说完,他的视线转向宋玉。 宋玉直直地站着,像一棵不会因风雨动摇的树,并不看他。 这时唐羽他们也回来了。 厉子碣舔了舔嘴,转身冲他们鞠躬道,“唐羽,唐羽妈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小孩子们不对付,也不是什么大事。”唐怡说,“你有这个态度就好了。” 宋玉见状,马上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对班主任说,“吴老师,其他几位同学的事,麻烦你费心协调一下。有要出的费用可以联系我,我们都会承担。” “我们也有责任,”唐怡说,“这样,医药费咱们对半分,可以吗?” 宋玉“嗯”了一声,答应了唐怡的提议。 他看了眼身边因为泄气而变得无精打采的厉子碣,那么高大的男孩,淋了雨,就像铩羽的小麻雀,站都站不稳了。 他的心突然软得要命,像塌了个洞。 又在办公室聊了几句,宋玉拉着厉子碣走出来。 这件事终于收尾了。 到了校门口,唐怡去开车。 唐羽走过来问道,“宋哥,你们……”他指了下厉子碣。 “哦,差点忘了。厉子是我的朋友,”宋玉简单说,“之前搬家遇见他,帮了我很多忙。”他笑了笑说。 这时,他的手被厉子碣狠狠地攥住了,刻意捉弄似的,搞得宋玉“嘶”了一声。 唐羽:? 宋玉立刻恢复笑容道,“……没事。这次他家里人不方便,我偷偷替一下。” “哦,这样啊。我不会乱说的。”唐羽若有所思点点头。 这时唐怡的红色奥迪开了过来。唐羽和宋玉他们说了再见,朝车走去。 又只剩他们二人了。 宋玉摸摸厉子碣的后脑,安慰他。 青年剃短的发茬扎扎的,摸起来像在摸一只初生的小刺猬。 “你还笑?”厉子碣说。 “难受了?”宋玉撒娇说,“对不起厉子,刚才不凶你一下,今天咱们都走不了。” “别生气了。”宋玉拉着他的手,“要不你打我一下?” 厉子碣闷闷道,“打你我手还疼呢。不打。” “那你掐我一下。” “……不掐。”厉子碣冷酷道。宋玉那个皮,一掐就红,一碰就青,搞得倒像他欺负人。 “那……”宋玉追上来。 厉子碣忽然转身,宋玉一个没刹住,撞在他胸前。 “这样。你亲我一下,咱们就清了。” “别了,”宋玉说,“又下雨了,赶紧回去吧。” 说着,赶紧去小店里买了把雨伞,撑开打上,二人这才慢吞吞踩着雨点往家走。 过马路时,厉子碣看宋玉举得费力,就从他手里抢过伞,由自己来撑。 那个伞是很大的暗格子天堂伞,几乎把他们的头全然罩在阴影下,外面的人都看不到他们的脸。 厉子碣和宋玉站得又近,面对面说话时,肩挤着肩,手贴着手,不仔细看,像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天啊,”前面有老人回头议论说,“现在的小年轻,怎么在这儿就亲热上了。” 宋玉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俩。 他看了看厉子碣,那人神色如常,好像没听到这些话。 “走啦,绿灯了,”宋玉扯他的袖子说。 下一秒,头顶的伞倾斜过来,厉子碣把伞罩低了,真的就这样亲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