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梦里张主
叶淮安见内侍将孩子抱过来让他瞧,一时竟哑着声止住他,不让再近前。萧其琛见叶淮安不想看,连忙冷着脸挥退了内侍,让人抱着孩子退下去。 “你不想看这小混蛋就不看他,若累了就睡一会儿,我的宝贝受苦了。”萧其琛想把叶淮安平放在床榻上,还未动作便先被人握了袖子,只能照旧抱坐道,“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叶淮安却只是摇摇头,轻浅地靠过去,任尹从穆在他腰间刺了针也一声不响,待医官们纷纷伏跪下去之后,才靠在萧其琛心口轻声道:“……其琛,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萧其琛满心欢喜地低头蹭了蹭叶淮安的发顶,觉出他的手有些发凉便悉心握着,脉脉地看着叶淮安等他说话。 “其琛我……可能,不能陪着你了,”叶淮安略略扬起脸,看着萧其琛抱愧地笑了笑,却是眉至苦处,无声地攒蹙着,又寸寸挪着双腿蜷缩起来,“……娘亲说,死处是来处,来处极寒,我现在就,好冷……尹大人,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淮安,叶淮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其琛难以置信地垂头看了眼叶淮安,心惊失措地颤着手攥住对方的手,目光循着他,一点点凝成漆墨,“……你又不是大夫,说了不算话的,你只是累着了,你之前也……” “……尹大人,是不是……”叶淮安避过不去看萧其琛,只是轻如棉絮地问着,可这棉絮却绵密地埋着针,稍稍一握就遍体鳞伤。 百步无轻担,尹从穆俯身叩首,只觉行道迟迟、心中晃荡,一句话也能如千钧负重般几难启口,最终也只能徐徐抬头,语重心沉地说道:“殿下,产时血室正开,血本失统摄,又兼产伤损伤脉络,才至……血滞血干,新血难归经,回天……回天乏术——” 萧其琛登时愣怔住,绵里群针似万箭攒心,一瞬重伤肺腑,待他正神磕绊着垂首看向叶淮安时,却见那人一副“我说对了”的模样,面色苍白如纸,却依然笑中逢春地看过来。 “所以,我才说……你要答应我,”叶淮安莫可奈何地看向纷纷伏跪下的仆役,在无声之中望进萧其琛震颤的眼中,哑然阖着眼续说道,“我本来有好些话,可现在却说不得了——” “那就不许说。”萧其琛草木皆兵似地抱紧叶淮安,惊惶地用指腹摩挲着他惨淡如睡的面容,沉顿道。 “……照顾好自己,也要照看川儿和宝宝,我好怕你会胡来……”叶淮安小声低喘了片刻,拽着萧其琛的袖子靠过去,分明是待在暮夏却像置身在雪窖冰天一般冷得发抖。 “不行,怕我乱来就看着我,”萧其琛息怒停瞋地凑过去,好声好气地劝说道,“睁开眼睛……” 萧其琛才说一句便唇焦舌干地无话了,眼见着叶淮安亏弱地睁眼笑了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狐死必首丘,把我送回江南埋了好不好?”叶淮安被萧其琛强硬地抱坐起来,却是摇摇欲倒坐也坐不住,只能强鲠在喉地苦笑道。 “不行,”萧其琛见叶淮安虚耗着吐出些血来,那血却似水般浅淡,不寒而栗地紧抱住他,用仅二人可闻的声响讨商量道,“百年之后你要和我一起葬王陵,你明明自己答应的……” “我知错了,我悔悟……”叶淮安孱弱地抬臂回抱住萧其琛,连重伤的右肩也不惜伤筋挫骨地抬起来,“清福天之所吝惜,是我‘梦里不能张主’……咳,太贪心,不该应你,却还是想应你……” “……你让我说下去吧,‘季野有皮里阳秋’,有些话,让我说下去吧……我好像看到了、我娘亲,他们来了,我就真的说不成了……”叶淮安渐渐松了手,轻抵在萧其琛的心口低声说道,“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说人生苦短,谁都可以、只有我不行……天底下最好的人就这么刚好在我面前,一定是我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才落到如今田地,才不得不以死销福……” 叶淮安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下萧其琛的手背,有将手抽回来,万般抱憾地吐了一口气,又一点点缩起来,似沉石落水般坠磕到萧其琛的心胸,气息奄奄地说道:“我只是有些害怕,要回去了……那会是个有娘亲,也有父亲、兄长的地方,只是……没有你……可还是要回去……” “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其琛,我好……”叶淮安攥住萧其琛的衣襟簌簌地掉眼泪,纤白冰凉的指端缓缓描摹着萧其琛衣领上的云纹,忽而却摸到对方胸口上被箭尖划破的一片外翻开的衣料,终以破颜而笑地靠过去,“不过,还好是我,还好……” “……淮淮?”萧其琛松开紧咬的牙关,卸下力气却说不出话,目光涣散而无声无息,思绪却如同崩散的棋盘,无论白子还是黑子都碎开了,分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却整个人都困在绝望里,稍一呼吸都痛得伤筋动骨。 “你,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还好’?”萧其琛愣愣地看着近处的一挂流苏,直到盯到流苏都模糊了,才僵直地搂住叶淮安,十指都埋在对方的墨发间,难抑地颤抖着。 叶淮安只是不声不气地靠在那里,摩挲着的手指勾在萧其琛中衣的破口上,在失力后也只是将原本的破口牵扯开一些。 布帛撕裂的声响便是这横竖无尽中唯一的响声。 本就伏跪在地的仆役更是埋首,办事的奴仆见长久无言,只能向门边跪走过去,方欲推门就被猛地起身追过来萧其琛提着衣领掼在地上,惊怕中侧目,就见萧其琛杀气腾腾地瞪过来:“你做什么去。” 那仆役见状连忙叩首道:“太子妃殿下薨了,要、要发丧——” “谁敢发丧!”萧其琛心肺难平地重喘着,踹开跪倒的仆役就推门闯出去,“谁敢发丧——” 萧其琛提着剑跨出门槛,却被屋外清冽的空气灌的猛咳起来,他就这么站在屋外一寸的地方回身看着屋内——原来屋子里的血气已经这么重了。 *梦里便不能张主,出自,双眼闭上,在梦里便不能自作主张。眼光落到地下,想到梦中都不能自主,死后又怎能了了分明呢? *皮里阳秋,意思是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的言论。 *会活过来的,出自尊前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