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亲来访
下午没什么事可做,眠姬已经给地里浇了水,为了不让尾助的粗手笨脚再次犯错,眠姬命令鹓带着尾助去决不可踩到种子的地方去。尾助一面念叨着“我就是那么可不信任的人吗”,一面却心甘情愿地被鹓牵着走。鹓不喜欢离开家太远的地方,最后两人便趴在小屋后的山坡上,一起托着腮帮子望着小屋的屋顶,屋顶后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木遮住了后面的一片平缓草地,草地后是生满杂草的山冈,其中有一片是数天前被鹓和尾助割掉的蒿草,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山冈没处。 “这有什么好看的。”尾助看了一会儿,便偏头抱怨道,鹓也转过头,说:“今天没有感觉。” “什么感觉?”尾助支起身子,突然对鹓的头发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于是向鹓那边靠过去,拉起他一缕未经修剪的长发放在面前嗅着。 鹓因为他亲密的举动有点脸红,又不好伸手将头发拉回来,只好装做没看见,说:“因为今天寺杉君你在这里啊。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在这里看着那边,就好象能看见你一样,心里很温暖。” “真是傻瓜,这里是看不到我家里的,不然我也可以看见大哥和爸爸生气的样子了。”尾助对他的感觉嗤之以鼻,手顺着鹓的头发一点点地挪近,呼吸相闻。他附在鹓的耳朵又说:“你看,根本看不见。” 鹓耳朵被他弄得痒痒的,不由眯起一只眼睛往旁边滚过去,咯咯笑道:“寺杉君真是笨蛋,都不知道我的感觉。”尾助也跟着他一起打滚,他身躯比鹓大了一圈,身手也比鹓要敏捷得多,很快就把鹓压在下面了,正准备着说些恫吓的话然后偷亲鹓柔软的嘴唇,却在一抬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寺杉君,怎么了?”鹓推了推他,推不动,只能看见尾助那呆滞的眼神慢慢下移,声音颤抖地对鹓说:“鹓,你是对的。” “什么?”鹓大为不解,尾助“哇”地大叫一声从他身上翻下来,紧紧趴在地上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远处的山冈说:“你看,我爸爸真的来了。太可怕了!” 鹓连忙翻过身,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从山冈上走下来,虽然走得很慢,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四周,但看来他的最终目标确实是自己家。鹓有点惶惑地看向尾助,尾助正抱着脑袋一脸苦恼地“呜呜”叫着,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寺杉君。” “呜……什么?” “寺杉君,你父亲不一定知道你在这里,我看只是凑巧罢了。” “是吗?” “恩,他又还没有看见你。” “看见就糟了。”尾助咕哝着说,好歹打起了一点精神,鹓不由笑了起来:“那就别让他看见啊。” “恩?” “你先走吧,他走到树林里去了,看不见的。”鹓虽然觉得不舍,但更不想看尾助这么苦恼的样子,“从别的地方绕回去,我不会告诉他你来过的,妈妈也不会。”他推了推依然蒙着头的尾助,“快点,出了树林就看得见你了哦!” 尾助半爬起身子说:“那我先走咯!” “好的,天也快黑了呢。” 尾助跑了两步,忽然记起什么,回过身看着鹓,却不说话。鹓觉得奇怪,急忙说:“你还不走,想干什么?” 尾助道:“你的衣服……” 鹓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尾助送给他的衣服,连忙伸手拽开衣服准备脱掉,谁知耳中听见几下脚步声响,尾助又跑回他旁边,将他拉开的衣服狠狠裹紧,严厉地叮嘱道:“不准脱!” “可是……”鹓吓了一跳,正想分辩,尾助已经盯牢他的脸孔,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的表情:“我正是要告诉你,绝不能为了不被爸爸发现我来过这里就把衣服脱掉!你如果着凉生病了,能找到大夫看吗?这可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考虑,你妈妈和我也会很担心的呀!” “好吧,不过你得赶快走,他就快走出来了呢!”鹓慌忙转移着话题,可惜尾助竟并不上当,瞪着他说:“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干脆让他看见算啦,这样你便不用脱了。” 鹓着急得快哭了,尾助似乎永远不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完全是为尾助着想,然而尾助总是在这一点上与他起冲突。他只能讷讷地道:“别这样,寺杉君,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么发个誓吧。”尾助冷静地说,依仗着不知为何而生的威胁,仿佛并没有看见鹓被欺负得满面委屈的脸,鹓只能继续吃惊地瞧着他,问:“什么?” “就说,如果你今天见到我爸爸时把我送给你的衣服脱下来不穿,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尾助说,语尾颇有一点犹豫,这话本可以他自己威胁出口的,但他分明觉得自己不大可能遵守住这个约定,所以改变策略,既然自己不能遵守,那就让鹓乖乖地遵守好了。 果然,鹓被他这个誓言的内容吓坏了,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但他既不愿尾助被他父亲逮住之后再也无法过来陪伴自己,也只有屈从于这个十分不公平的要求下。他飞快而模糊地照着尾助的话念道:“我……我今天见到寺杉先生,绝对不会把寺杉君送给我的衣服脱下来,否则……否则的话,寺杉君就……呜……就再也不会……”虽然鹓是决定能够模糊就模糊地念的,但是要念到最后那几个字,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地一声咬着嘴唇哭了出来,怎么也不肯往下念了。 尾助哪里能够体会到鹓那复杂的心情,只是急促地催促道:“快点念啊,爸爸他快出来了啊!” 这句话使鹓想起尾助还有个迫在眉睫的危险,不得不鼓起勇气将那句话说完:“就再也不会……理我了……”说完后的鹓有一种突然窒息的感觉,胸口闷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尾助松了口气,抱住他的头轻轻拍了拍,说:“要乖乖听话。”眼角一瞥,似乎树林边上的人影已经晃了出来,他吓得低叫一声,连忙一弯腰,匆匆撇下鹓逃走了。 嘴上虽说得很硬,尾助到底还是害怕被父亲抓到现行犯的。鹓定定站在原地,饱含着两眶伤心与泪水追逐着尾助迅速消失的背影,张大嘴,心里有一块硬硬的东西仿佛急欲冲出来,可是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回过头,好象是突然出现在眼睛底下的寺杉正明正凝视着他的眼睛,令得他吓得一跳,低叫一声,也学尾助一般急忙逃进后面的树林中了。 冬天的风干燥而寒冷,尤其是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后,吹拂着枯草的风綷縩作响,完全不够抚慰人低落的心情。 寺杉正明站在那艺伎家的院子前,本来就有些局促的心情在鹓被吓走之后更加不安。他在一路走来时花了不少工夫好使自己显得态度自然,却没料到那孩子竟依然对自己感到畏惧。由此也可见平日里一般村民对待他们母子二人是如何苛刻吧。正明并没有因此生鹓的气,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鹓,还有寺杉……”鹓的叫声虽然很小,眠姬还是听见了,一边问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以为鹓在和尾助嬉戏打闹。但一走出房门,视线就被院子里武士那魁梧的身影挡住。下意识地吞下最后那个字,眠姬甚至忍不住抬手捂住嘴唇,看着寺杉正明从喉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大人小孩都一样视我为妖魔吗?正明想着,却也很无奈,想起上次见面,自己的态度也不算多亲切,就算被憎厌也是应该的。只是在这么一种窘迫的情况下,想好好打声招呼的难度也增加了。正明强忍着尴尬的情绪,语速平缓地道:“很抱歉打扰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