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白天的时候,江晚等苏庭烨走了,撑着身子破天荒下了床出了房门。 他只有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有上次被苏庭烨套上旗袍带上去的那次,其余时间,他都没有怎么瞧过这里的样子。 远处海浪的声音,始终回旋在耳朵里,江晚隐隐嗅到一点海腥味儿,心中向往大海的那点旖念,时隔多年,又被重新勾了起来。 他缓步走出房子,赤脚踩在正午被太阳晒到灼烫的沙滩上。 阳光从他银色发隙间漏下,松软滚烫的沙子覆盖到他的脚背,江晚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远处的蔚蓝海岸。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浪花席卷的声音,他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许久之前,他在海滩住过一样。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就算是之前他还没有身败名裂的时候,他的工资也只不过算是还行,何况又在那两人的压榨下,他根本剩不下几个钱。 别说这样悠闲的住在海边了,就连普通公寓他都租不起。 估计又是一些在他年少天真时,对未来做的一场大梦吧,醒来便是一场空。 站在阳光下,仰面接受海风的吹拂,江晚舒服的闭上了眼。 然而不到几分钟,身上就热的不行,那丝舒适感,很快在这份燥热里殆尽。 江晚虽意犹未尽,却也明白,自己如今不过是靠着这副躯壳,才能在苏庭烨手下苟活。 他需要这张脸。 要是晒红、晒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下。 “电话。” 冷不丁地,一声沉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晚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看。 就见那天那个被唤做小苏先生的青年,这么热的天裹着一件黑色风衣,修长的两根手指夹了一块手机,站在他的旁边。 江晚立马慌乱地伸过手,企图接过自己的手机:“麻烦您了。” 青年的眸子淡漠至极,对于他这种近乎卑微的语气视而不见,只是将手机随意往他面前一递:“很烦,麻烦你以后不要让他一直响。”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吵到您了。”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江晚下意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他几次脱手,差点没有接住对方几乎可以说是扔过来的老年机,最后一下,终于在弯腰差点跌倒在地的时候,双手十分狼狈的碰住了响的震耳欲聋的老年机。 一边的年轻人嗤笑一声,似乎对其表示极为不屑,身体打下的影子都显得很是冷漠。 江晚突然一下子就脱了力,对方这种居高临下、鄙夷的目光,让他迟来的羞耻心暴增。 他攥着正孜孜不倦响声的手机,堪堪站稳身子。 小苏先生用鼻音“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警告道:“再有下次,我就让你和这个东西一起和大海永眠。” 江晚浑身冰凉,尽管太阳毒辣,可年轻人生冷疏离又带着戒备和敌意的脸,硬生生刺痛着他,更何况,对方嘴里还吐出如此恶毒的话。 他许久没有做出反应。 小苏先生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晚才猛地回过神。 手里的老年机仍旧震耳欲聋的响着,颇有种江晚要是不接,就誓死打到他接起为止。 江晚的心口逐渐缓过来,正思考是谁找他——像他们这样卖身体的,能联系他,想必也是哪个老板。 然而,当他靠近手机那一瞬间,他再次如坠冰窟,心脏猛然下沉,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脖颈,让他窒息。 江晚许久没有动作,老年机响了一会儿,估计是打不通自动挂断,终于消停片刻。 但不多时,它很快又再次响起。 江晚过分白皙的手,攥着手机一动不动。 毫无血色的手背上,因为攥手机力度过大,甚至都绷起了青筋。 铃声仍旧在不停的响。 江晚额头上冒起了冷汗,一滴一滴聚集,渐渐开始滑落。 不消片刻,他的头发就被汗水沁透,变得湿乎乎的。 终于,在这样的僵持下,对面没有敌过江晚。 腐朽的老年机在响过最后一声,终于彻底安静。 那一刻,江晚吐出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掐在脖颈上的手松了很多力气。 可是,下一秒,江晚刚松缓下来的神经,又一下子,瞬间紧绷起来。 【妹妹最近身体很糟,医生建议回家疗养】 一条短信。 言下之意:你再不接电话,就让妹妹回家等死。 江晚很是憋屈,可又无可奈何。 这么多年了,他早该明白的,他逃不掉。 在政府手底下做事时,逃不掉,沦为卖身的婊子时,也逃不掉,就算有了长期金主又能怎么样呢?也逃不掉。 毕竟金主永远只是金主,他们之间除了金钱和肉体的交易,没有任何感情。 江晚认命的回拨电话。 不过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 他都可以想象到,那头两个人面露得逞笑意的可恨样子。 “妈。”江晚的声音涩涩的,好像做某些事做多了,嗓子都叫哑了一样。 女人就不同了,声音有力,尖酸刻薄,上来就质问道:“江晚,为什么不接电话。” “刚刚有点事情。”江晚故意压住嗓子,营造一种接客的氛围。 果然,当涉及利益时,女人变得软化了些:“这样啊,那你要不然办完事儿再给我拨回来?” “不用了,已经办完了。” “真办完了?”女人问。 “嗯。” “那行。”得到准确答案,女人直接了当:“正好你妹还差点医药费,你给打过来,一百万。” 一百万…… 一个客人一百块,他就算不眠不休也要接一万天,二十七年还多一点。 更何况,他并不是每天都有客人,而且,他现在又被苏庭烨扣在这里。 他就是杀了自己,卖掉全身器官,也赚不了这么多啊。 “我没有那么多钱。”江晚有点烦躁。 “没有?”女人冷笑一声,“你不是抱上了一个有钱人的大腿?” 江晚咬着牙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那也是人家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的。”确定了儿子真是被有钱人包养了,女人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软下嗓子,企图诱导他:“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那他的就是你的。” 什么在一起了。江晚一肚子恼火:“我们没有在一起!” 许是一向顺从的江晚,头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惹恼了女人。 女人不再掩饰自己卑劣的内心:“什么叫没有在一起?你们没有睡过?他没有操过你?” 江晚额头青筋越来越鼓。 女人仍旧不停:“都操过你了,还把你带回家了,怎么不是在一起了?就算还没有在一起,你不能有点眼力见,赶紧拿下了,你下半生也没有什么好愁的了啊。” “说完了吗?”江晚呼出一口气。 “江晚你这什么态度?”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妹妹可在医院躺着呢……” 一次又一次的要挟,江晚再也忍不了,破口大吼:“躺着就躺着!他妈的跟我有关系吗?” 就是啊,他妈的这从头到尾跟他有关系吗? 明明是你们自己的女儿,却一次次用自己女儿的生命来要挟她的哥哥。 他凭什么啊? 凭什么! 江晚怨气冲天,一嗓子吼完,电话直接给撂了。 或许是第一次见江晚反抗,女人竟然没有再把电话打来。 倒是江晚,冷静下来以后,又陷入无尽后悔中。 妹妹还没有成年,监护权在父母手里。 她很小就出意外成了植物人,之后一直住在医院。 其实很早之前,医院就已经宣判了妹妹死刑:“有脑死亡的趋势,建议家属不要再耗费……” 但是江晚心软无比,是万不可能让躺在床上的妹妹,彻底离开人世。 这正给了那两个丑恶之人机会,一次又一次的压榨和剥削,早就将已经过得不像人了的江晚,彻底压迫成了一个疯子。 江晚曾无数次产生过,亲手杀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想法。 但他终究理智盖过欲望。 一日复一日的,将金钱奉上。